大长公主起身拥被而坐:“许是姚娘那边跟甘峻接上了头,让她进来吧。”
小丫头倒是乖觉,跟着进来之后,向大长公主磕完了头,仍旧规矩跪在地上不肯起身:“属下来见主子,是有要事禀报,还请主子屏退左右。”
芸娘示意殿里侍候的宫人全都退下,殿下只剩下她们三人:“现在可以说了吧?”
红香显然忍耐了许久,抬头已经是一双婆娑泪眼,泣道:“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属下也不愿意背叛姚姑姑,来向主子告密!”
此言一出,大长公主顿时坐直了身子,与芸娘交换一个眼神,心里都在掂量她话中的真实性,到底是姚娘放出来的□□还是这小丫头当真与姚娘离了心?
“小丫头别怕,你且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红香便将张瑛如何进的禁骑司,如何得了姚娘的青眼想要重点培养,但她不知好歹,连个耳朵眼儿也不肯扎,便被姚娘戏弄,化妆成个小乞丐给扔出了禁骑司,命令她去讨饭。没想到张瑛此人脸皮奇厚,居然做乞丐做的颇有滋味,后来便出了四皇子金殿求死之事,她也是事后才听说张瑛居然以乞丐之身上殿为四皇子作证……
“……姚姑姑听说张瑛在金殿之上逼的桓公子被陛下惩处,不但不思主子的恩德,居然还加意培养张瑛,带她去了影部的训练营对她重点培养,属下左思右想,觉得姚姑姑此举不妥,这才不得已跑来向主子禀报!”她适时表忠心:“无论主子在不在禁骑司,属下都只效忠主子,故而不敢隐瞒!”
元衡听到一半便气的浑身发抖,指甲深深陷进喧软的被子里,咬牙切齿:“贱人!本宫待她不薄,她居然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糊弄本宫!”
红香连连磕头:“主子,属下也不知道姚姑姑心里想些什么,可是属下一心效忠主子,见不得主子被姚姑姑蒙蔽,姑姑她实不该如此欺瞒主子……”
芸娘走过去亲自扶红香起来:“好孩子,主子知道你的忠心了,往后有你姑姑的消息就来告诉主子,主子亏待不了你的,你且回去继续盯着你姑姑,免得她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红香从大长公主的垂虹殿里出来,手心里的凤头红宝金钗头硬硬的硌着她的手心,她缓缓走在宫道上,唇边带着一抹冷笑,心道:且看谁笑到最后!
垂虹殿里,直待红香离开,大长公主的怒气终于抑止不住,挥手就打翻了床头小几上的茶盏,瓷器碎片连同茶水飞溅而起,打湿了芸娘的裙角。
大长公主怒气未消,犹不解恨,赤解下床连着砸了好几个摆件,怒意总算消散了些,却余恨难消:“贱人!贱人!贱人!”想起她的儿子就心疼不已:“本宫养虎为患,居然养出了这样背主的奴才,不但不肯帮本宫一把,居然还落井下石,背后捅本宫一刀!”
儿子就是她的眼珠子,谁剜了她的眼珠子,跟她就是不死不休的仇敌!
芸娘直等大长公主停止砸东西,才上前去劝她:“主子且息怒,若不是红香,咱们也不知道姚娘居然做出这等事情。主子要保重身子,咱们再从长计议。”
大长公主气的几乎失去了理智,但决断之力不减:“还从长计议什么?”她冷笑一声:“姚娘不是看重那个叫张瑛的丫头吗?”提起小乞丐心头便燃起烈烈怒火,五脏俱焚:“先弄死了那丫头,再弄她一个叛国罪,看她还能得意到几时?”
“去叫馨娘过来,让她亲自去办这件事情,务必一击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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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馨娘?”唐瑛跟没骨头似的靠在姚娘身上,啃着傅大人烤好的肉:“姑姑是说给我下毒的是馨娘?”她喃喃自语:“我几时有这么重要了?”
姚娘不耐烦的去推她:“别靠在我身上!”她皱着眉头,多年的禁骑司生涯让她嗅觉十分灵敏,明显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
唐瑛清醒过来没多久,当着禁骑司一众糙汉子们探照灯般的目光,再窝在傅大人怀里就不太合适了,她身上没力气,便转投姚姑姑,吧唧就粘在了她身上。
姚娘自己做这种事情熟练无比,轮到被别人往身上粘就各种不自在,推了几次都没推开。
唐瑛还在她肩窝蹭了蹭,跟个浪荡子似的:“姑姑身上好香啊。”
姚娘一巴掌拍在她头顶:“坐直了!”
唐瑛卖惨:“我自小就没娘,有时候想,我娘身上应该也是这样香香软软的吧?”
姚娘已经听说了猎宫广场上的事情,更是狠狠一巴掌拍在她肩上:“死丫头!骗老娘很好玩吧?什么唐舒的女儿?见了鬼的唐舒的女儿!”
唐瑛差点被烤肉给噎着,不由自主就坐直了身子,讪讪笑道:“姑姑果然消息灵通,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不是……那会儿‘我’还在二皇子府里住着,你说凭空冒出来另外一个唐瑛,听着就不像是真的,万一您老不信呢?”她把自己啃到一半的鹿肉双手奉上:“姑姑您吃!”
“你是让我吃你的口水吗?”姚娘又好气又好笑,狠狠在她脸蛋上拧了一把:“臭丫头还算机灵,没有见个人就掏心掏肺把老底子都奉上!”她们做这一行的如果不谨慎,随时都有掉脑袋的危险。
唐瑛眨巴眨巴眼睛,装出一副心痛愧疚的可怜样儿:“姑姑疼我,我原就不想瞒骗姑姑的!”她蹙着眉尖,鹿肉也不啃了,忧伤的说:“可是我孤立无援,举目无亲,若是到处去说自己是谁谁谁,保不齐会让别人当我是眼红人家父兄用命换来的富贵,还不如暂时瞒着,静待时机……”当真是迫不得已。
姚娘身不由己的过活了大半生,对“迫不得已”四个字深有体会,拍在她肩头的力气不由便变成了轻抚:“诶你这个小丫头,也是个命苦的!”论出身根正苗红的忠良之后,可是家破人亡孑然一身漂流到京中,还被人顶替了身份,真是不必她卖惨就已经很惨了好吧!
“吃吧吃吧,小姑娘家家的,还是有点肉才好看!”她揉揉自己捏红的地方,转而换了个方向轰炸:“傅大人就是这么照顾瑛瑛的?”
一心烤肉投喂的傅大人:“……”
“这丫头自己不长心眼,你既然从我手里把人借调过去,连顿饱饭都吃不到不说,还差点丢了命!你若是护不住她,趁早让她回来,我手底下一大摊子事情等着她去做呢。”
傅大人:“……”
刘重与禁骑司一众人等先是受到唐瑛中毒的惊吓,又亲眼看着母老虎发威,看戏的同时都怕战*火烧到自己身上,被殃及池鱼,都小心往远一点的地方挪过去,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哥几个猜猜傅大人会不会放人?”
“要不下一注?”
“来来来下一注,刘大人买放还是不放?”
“不放不放!”
“我买放!”
“赶紧赶紧下注……”
唐瑛听着这帮人不知死活的下注,被夹在傅大人与姚姑姑之间左右不自在,忽然扬声道:“刘大人,借点钱给我也买一注吧!”
刘重:“啊——”
一帮人惊异的看过来,与傅大人警告的眼神撞上,忽啦做鸟兽散,往各自的帐篷里钻了进去。
“天晚了赶紧休息吧,明儿还要换班轮值呢。”
“诶诶这是我的帐篷,你进错了……”
“天冷,咱兄弟俩抱着一起睡不成吗?”
紧跟着帐篷里被重重踹出个人,里面的人破口大骂:“要抱回家抱媳妇去……”
营地里热闹片刻,又很快安静了下来。
姚娘揉了一把唐瑛的脑袋:“小丫头也怪不容易的。”能从白城那个人间地狱活着爬出来留下一条命已然不容易,转头就一脚踩进了禁骑司这个烂泥塘子里:“你最近都先别回来,跟着傅大人吧。”
“姑姑——”
姚姑姑:“吃住都跟着傅大人。”她目光扫过营里最大的帐逢:“反正傅大人的帐篷不小,盛得下两个人,你也别矫情了,还是小命要紧!”她起身拂去裙子上的草叶:“我可还得去禀报陛下,有要毒杀忠良之后,这件事情无论如何都不能轻轻放过。”
傅琛的眸光闪烁:“既然有人想让瑛瑛死,不如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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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垂虹殿接到消息,刚刚自证身份的唐尧之女被人毒杀。
大长公主未曾参加夜宴,也不知广场之上猎物之争一事,听到消息还替二皇子惋惜:“老二这是还没进门媳妇就死了。”这孩子孝顺,自从桓延波被流放之后,三不五时来探病,就连来了猎宫也不忘她的身体,着人送来好几篓子银丝炭,生怕她受凉。
她哪里就会缺银丝炭了。
作者有话要说:为了庆贺我的作收跟本文收藏都破一万,今晚还有更新,先出门一趟。
晚上见!
第八十三章
“什么?张瑛就是唐尧之女?”
大长公主惊的直接从榻上站了起来, 好像屁股下面置了个烧的旺旺的火盆, 一刻都坐不住了。
“不是,那贱丫头怎么就是唐尧之女了?”她百思不得其解:“唐尧之女不是在老二府里吗?”
“说是二皇子府里的那一位唐小姐是假的, 伙同她的贴身丫头冒充的。”芸娘有几分心慌:“主子, 杀了张瑛不算什么,可是杀了唐尧之女, 恐怕要惊动陛下了……”
大长公主很快镇定下来:“别慌,你悄悄去请了二殿下过来。”
元阆早饭都没来得及用, 就被芸娘催了过来,路上还问:“可是姑母哪里不适?请了太医不曾?”
“主子身体没事儿, 只是听说了一点消息,请二殿下过去。”
元阆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踏进垂虹殿, 见到大长公主衣装整齐, 精神似乎也不错,顿时松了一口气:“姑母一大早让芸姑姑去叫侄儿, 侄儿还当姑母身体不适, 担心了一路。”
“我无事。”大长公主招招手:“元阆你过来,我有件事情想问问,今早接到的消息, 说是唐尧之女被人毒杀,你府上的那一位又是怎么回事?”
“姑母您说什么?”元阆礼行到一半都忘了, 神情紧张:“唐尧之女被人毒杀?几时的事儿?”
大长公主急于求证,也顾不得他急迫的神情:“一大早收到的消息,禁骑司一名主事昨晚向陛下奏报, 说是唐尧之女被人毒杀,陛下已经派人去追查了。”
“唐瑛被毒杀?”元阆把大长公主所说在脑子里再过了一遍,还是不肯相信:“姑母别是听错了吧?她昨儿不是还好好的吗?”以傅琛之能耐,再加上那丫头身手不弱,也不至于啊。
“昨晚的事儿。”大长公主再问:“你府上的那位怎么回事?不是都已经赐婚了吗?”
提起这件事情,元阆脸上就有点挂不住:“侄儿被人蒙骗,带回来的那位是假的。”但他心中另有盘算,在元衡面前一改往日温雅,倒是露出几分难得的狼狈:“侄儿敬仰唐家一门忠烈,原还想着照顾好唐家孤女,这才求父皇赐婚,哪知道……”
大长公主见到侄儿倒霉,心里竟然好受了许多,焦虑的心绪也散了一大半儿:“这事儿原就怨不得你,只是这婚事——”
“婚事已经作罢,唐瑛不肯认,父皇也不好勉强她。”他心中猜疑大长公主听到的消息:“难道唐瑛真死了?”
大长公主也不敢确定,叫元阆过来就是想确认一遍张瑛是唐瑛之事:“你若想知道她是不是真死了,再等等。”
红香过来的时候,大长公主与元阆一起候着,她见到二皇子,不期然便想起失败的任务,心中百般滋味。
大长公主问她:“听说唐瑛——就是叫张瑛的那个丫头死了,是真是假?”
红香昨晚听到这个消息,表面上有几分伤感,还同晚玉一起安慰从宫里回来的姚娘,实则内心狂喜,兴奋的一夜都没睡着,不知道有多感谢投毒之人,替她除去了心头大患。
原本不知道唐瑛的出身就算了,得知她居然是忠烈之后,还是未来的二皇子妃,心头妒恨都随着她被毒杀而化做了满腔喜意,都被她拼命压抑,不敢在姚娘面前展露一丝一毫,生怕被她瞧出端倪。
她迟疑的扫了一眼元阆,大长公主立解其意:“元阆是自己人,无妨。”
当着同样仇视唐瑛的大长公主,红香的兴灾乐祸再也毋须掩饰:“昨晚姚姑姑见了陛下回来,可伤心死了。坐在那里连饭也不肯吃,妆花了都不管了,枯坐了大半夜,现在还在房里坐着水米未进呢。”她讲的眉飞色舞:“我听姚姑姑的意思,原来还想着重用唐瑛,没想到她就这么轻易的死了,让她对主子不恭敬,死了活该!”
大长公主却并未因她的话而高兴起来,反而更为沉重——此事查不到她头上就罢了,一旦查到她头上,以皇帝今时今日对她的态度,未必肯袒护她;就算皇帝愿意袒护她,若是让臣子们知道一点风声,她也不会有好结果。
元阆却是没想到红香这一世居然投靠了大长公主,对于前一世的白月光,他那点子执念早就灰飞烟灭,连点渣都不剩了。只是没想到还能见到她这副嫉恨的嘴脸,与前一世里不计名份只要生死不悔跟着她的女子也是大有不同,不知道这是她本来的面目,还是今世也发生了变化,但可以肯定的是,前世与今生红香与唐瑛还都是死对头,连他心里都不免要感叹一声孽缘了。
也许是元阆盯着红香的眼神有点奇怪,时间也有点久,倒是引起了大长公主的注意:“二殿下瞧上了这个丫头?”
“姑母说笑了!”
“这丫头是我的人,你若是想纳她还不容易?只要姑母一句话。”大长公主此刻心绪烦乱,不过万皇贵妃是皇帝最宠爱的女人,而她所生的儿子是除太子之外最得陛下喜欢的皇子,她既然把宝押到了元阆身上,两人结成盟友便要互相扶持,更别说舍出去一个丫头,说不定还能想办法让元阆替她把毒杀唐瑛之事给悄悄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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