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几句话,便喘成了一团,本来便瘦弱苍白,拿帕子拭泪的小模样儿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前几日还活蹦乱跳能发连珠箭的小丫头竟然去了阎王殿走了一遭,捡了半条命回来,南齐帝都不知道传出去文武百官会如何议论。
“你别怕,一切有朕作主!”
不多时,姚娘带人押着一名中年宫人进来,唐瑛抬头扫过去,果然正是当日给她送饭的宫人,虽然此刻穿着一身内监衣裳,且当时五官与现在略有出入,但她深知好的化妆术不啻于换头术,不过影部的人到底不及后世,且听说下毒的馨娘是个科研派,不屑于在女色妆容上头下功夫,所以很容易辨认。
姚娘押着她跪下,向南齐帝禀明:“陛下,嫌犯是在出宫运菜的空车里找到的,她试图伪装成出宫采买的内监混出去,幸得近来出宫查验不曾松懈,才幸不辱命!”
南齐帝:“嫌犯的身份可查明了?”
姚娘似有为难之意:“这——”
“有何不可说?”
姚娘连忙跪倒:“陛下,嫌犯是……是大长公主身边的馨娘,擅制药制毒。”
南齐帝面上瞧不出喜怒之色,只问唐瑛:“小丫头,你可认得她?”
唐瑛靠着椅子扫了一眼馨娘,声轻若蚊:“陛下,当日给我送饭过去的正是这位姑姑,她当时说……”她咳嗽两声,才接着说:“她当时说等我吃完了收碗碟,原本是要候着臣女吃完的,哪知道傅大人来请臣女去跟司里同僚吃烤肉,这才吃了一半,臣女才侥幸逃得一命。臣女不知道与这位姑姑有多大的仇怨,才让她非要置臣女于死地?”
她问的也正是南齐帝想要知道的。
“馨娘,朕且问你,你为何要毒杀唐瑛?”
馨娘多年侍候大长公主,对主子唯命是从,此刻却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南齐帝没想到大长公主会派人毒杀唐瑛:“来人哪,去传大长公主过来。”
大长公主自从派人与二皇子捎话,对方便派人不时传话,很快便商量了送馨娘出去的法子,人刚送出去内监便来传召,她忙忙收拾了过来,才踏进承明殿便见到了下面跪着的馨娘,还有惨白着脸色坐在椅子上的唐瑛。
——小贱人居然没死?!
大长公主眸中几乎都快要冒出火来,真是命硬的丫头!
她强自按捺住情绪上前去向皇帝行了个礼,南齐帝赐座之后指着跪着的馨娘道:“皇姐可知唐尧之女差点被人毒杀,嫌犯是皇姐身边的人,所以朕召了皇姐过来问问。”
大长公主霎那间便想好了对策:“跪着的确是我身边的人,叫馨娘的。只不过我可没让她前去毒杀唐尧之女,而是让她去追查姚娘叛国之罪,也不知怎的竟闹出这等事情?”
姚娘缓缓抬头,高悬在头顶多时的铡刀终于落下,也许是煎熬的时间太过漫长,她一时竟然也不觉得有多难或者震惊:“大长公主追查臣的叛国之罪,不知道可有查出结果?”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大长公主轻松把问题抛给了她。
姚娘苦笑连连:“臣自问在禁骑司夙夜匪懈,忠于陛下与南齐,不知道大长公主的叛国罪又是从何说起?”
大长公主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圆滚滚的东西,扔到了她脚下:“你自己看吧?”
南齐帝的目光随着滚动的东西转动,目光之中挟雷霆之意,不怒自威:“姚娘,你来说说这是什么?”
姚娘捡起地上的东西,事隔多年竟然连上面的花纹都还记得,她早就预知了自己结局,既不能彻底忠于皇帝,也不能摆脱大长公主的钳制,得个自由身。
“这个不就是南越世子丢的那只鬼工球吗?”既然大长公主都不怕撕破脸,她左不过就是一条命而已。
“多年前大长公主曾派臣前往南越执行一项任务,只因当时的南越王赵得昌野心勃勃,隐有要与我南齐为敌的动向,还曾屯兵十万在边境上,当时我南齐在北方的战事如火如荼,大长公主便派了臣前往南越离间赵得昌与臣子的关系,并且最好是能挑出一名亲南齐的人。臣千辛万苦挑中了赵得昌最倚重的弟弟赵疆,便是如今的南越王,使尽了浑身的解数进了赵疆的府邸,并且嫁给了赵疆,使赵疆起了不臣之心,与赵得昌离心,任务达成便回到了南齐。”
殿内众人听她提起旧事,便知当初有多艰难,一场战事被女子消弭于无形,就连南齐帝也对此事还有印象:“当初国库空虚,北方刀兵不断,南齐不好腹背受敌,也是迫不得已。”
姚娘讽道:“此事也算是臣半生在禁骑司立的一大奇功,才升任禁骑司主事。大长公主怎的如此健忘?当初派遣任务的是您,后来升任臣做了主事的也是您,您离开禁骑司也没多久,怎的这么快就忘了?”
大长公主冷冷道:“本宫没忘,只怕姚娘你也忘不了。”她转身南齐帝:“陛下有所不知,姚娘当初与赵疆育有一子,便是如今的世子赵冀。此一时彼一时,她当初心志坚定,忠于陛下忠于南齐,可是如今夫子皆在南越尽享荣华,难保她不动心。”
姚娘:“所以大长公主就以揣测来给臣定一个叛国罪吗?”
影卫乃是他的心腹,南齐帝真不知道姚娘原来在南越居然还有个儿子且将来要承袭王爵,他的目光不由扫向姚娘。
姚娘苦笑。
自从鬼工球失窃之后,她早就料到会有今天。
她直挺挺跪着:“陛下也疑心微臣有叛国之意吗?”
南齐帝:“姚卿多想了,你在禁骑司多年,恪尽职守,朕怎会疑心你呢?”
南越不同于南齐各地的藩王,都是天家血脉,一笔写不出两个元字。
南越原本就是个独立的小国,前朝之时两国交战,败于前朝名将手中差点被灭国,之后才俯首称臣,年年纳贡岁岁称臣。后来南齐开国帝荡平前朝末期动乱一统天下,南越便顺理成章做了南齐的藩属国。
南齐自立国之后,南越也不是没有异动,南齐曾出兵镇压过,轮到前一任南越王赵得昌,此人野心勃勃隐有不臣之心,这才有了姚娘前往南越的任务。
姚娘道:“微臣自从离开南越的那一天便与赵疆及其子自动断绝关系,多年未曾有联系。大长公主不但使人偷窃了赵世子的随身之物,还意图诬陷微臣叛国,还请陛下作主,还微臣一个清白!”她跪伏在地不肯起来。
“原来赵世子失窃的鬼工球在大长公主手里?此事搅的京兆刑部与禁骑司几方不得安宁,至今仍是悬案,为此还死了一名女子,四殿下在刑部行走,也参与了此案是吧?”傅琛状似随意问四皇子。
元鉴他是个老实人啊!
他二哥说过他是个老实人,老实人说起话来分外诚恳:“禀父皇,此事正如傅大人所说,鬼工球失窃案致使一名女子死在了内狱里,既然球在大长公主手上,难道那名女子的死也与大长公主有关?”
南齐帝:“皇姐——”
大长公主傲然道:“那是为了调查姚娘,本宫怕她与南越王有勾连,这才不得已出手。至于那名女子与本宫无关,人在内狱谁知道是怎么死的,说不准是严刑拷打撑不住了,便把罪名扣在本宫头上,陛下一定要明鉴啊!”
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两方眼看着要争执起来,南齐帝不由皱眉:“都给朕住口!”
殿内彻底安静了下来,却响起一声细弱无力的声音:“臣女请问大长公主,您查姚姑姑叛国之罪,为何要派人死杀臣女?”
今天不是要审问给她投毒的嫌犯吗?
众位亲,您几位歪楼啦!
作者有话要说:宝宝们晚安,明天见。
第八十七章
南齐帝:“对啊, 你查姚娘叛国之罪,为何要毒杀唐尧之女?”
大长公主还憋着一口气想要哄转了皇帝赦了桓延波, 既不好提唐瑛装小乞丐在金殿上逼的她气恼窘迫, 免得南齐帝想起桓延波的不是之处;更不好提自己暗中派人下杀手, 结果被她反杀。
都是不能摆到台面上的事情, 急中生智之下只能把锅甩给了馨娘。
元衡质问:“本宫让你去查姚娘的叛国罪,你为何要毒杀唐尧之女?”
馨娘本性既不似姚娘言词敏捷, 又不似芸娘最知主子心意,柔言软语的侍候着,本质上她是个勤奋踏实的科研派, 沉迷于各种手工艺及制药调香不可自拔, 敏于行而讷于言,被大长公主问到脸上, 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答。
主子遣她去杀一个小毛丫头,她便去了。
至于小毛丫头的真实背景她并不知道,再说收集情报也不是她擅长之事,那是姚娘份内之事。
唐瑛见馨娘沉默不言, 见缝插针给大长公主下钉子:“我死了不要紧,可是家中还有义兄上京,若是他知道我被毒杀,一定不会善罢干休!”
她似乎拼着一口气要将心里话吐出来, 喘息着说:“我义兄就算是……就算是拼一条命也定然要给我讨个公道,将此事传扬天下!到时候旁人不知内情,焉知不会将此事传的面目全非。我唐家世代忠良, 父兄皆以身殉国,我一介孤女却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被毒杀,你猜旁人会把脏水泼到谁身上?各地武将又会如何猜度此事?谁下的手又是谁人支使?”眼神若有若无瞟过大长公主,似有所指。
大长公主被她的暗示给气的差点脑充血,可是她现在跳出来质问唐瑛胡言乱语,岂不坐实了“指使馨娘毒杀唐尧之女”的罪名,只能死死忍着不开口。
馨娘聪慧的大脑里装的全是各种制药制毒调香的方子,可不是诡谲人心,阴谋权术,她被唐瑛问的一愣一愣的:“我……无人指使,是我自己想杀的!”简直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南齐帝怀疑的目光几乎要戳破大长公主的面皮。
做皇帝的疑心病重几乎已经是职业后遗症,元禹也不例外。
经由唐瑛提醒,他已经脑补了一长串阴谋,且想的要比唐瑛的提示深远复杂的多,心神俱震的南齐帝厉声道:“既然无人指使,你与唐瑛又有何仇怨非要置她于死地?”
唐瑛咳嗽两声,为自己喊冤:“臣女此前与她从无交集,谈何仇怨?”
“我想杀她便杀了。”馨娘认罪态度良好,但作案动机与理由却无可奉告。
唐瑛一脸气愤,捂着脑袋似乎要晕过去:“你你……你想杀便杀了,还是连个照面都没打过的人,你是拿我当傻子,还是觉得陛下容易欺瞒呢?”
南齐帝:竟然觉得唐家丫头说的好有道理!
凡事有因必有果,馨娘的话从道理上就讲不通嘛。
“傅卿可有主意?”
傅琛随意扫了一眼跪着的馨娘:\"此人虽是大长公主家奴,且对大长公主忠心耿耿,但她做出来的事情已经不是大长公主能够包庇的了,不如交由微臣审讯,微臣总能撬开她的嘴。”禁骑司的刑具可不是吃素的。
原本女嫌犯在禁骑司里都交由内狱的春娘来审讯,没想到傅琛自告奋勇要接受,大长公主心中那一点侥幸都被吓没了,谁人不知傅琛心黑手辣,落到他手里的人可不是被扒一层皮,而是剔骨剜肉,血肉模糊只留一口气儿都算幸运。
“等一下,我来问!”大长公主忙忙阻止。
馨娘是她最为得力的下属,要是折在傅琛手里无异于自断一臂,更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禁骑司的人拖走,硬着头皮启发这不开窍的奴才:“你是不是见到姚娘看重她,所以才想着杀了她来警醒姚娘?”
唐瑛伏在椅子上连气儿都喘不匀,却偏要撩拨元衡:“大长公主连馨娘杀人的理由都替她想好了,您怎么不去替她杀人呐?”
大长公主被她给气的头顶都要冒出三丈高的怒火,再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小贱人你好端端坐在这里,难道就要让馨娘给你抵命不成?”
唐瑛做出个惊恐的表情往傅琛身后藏,好似被她给吓到了:“大、大长公主掌禁骑司多年,谁人不知大长公主之威。原来这就是大长公主的逻辑,臣女真是大开眼界!我没被毒死那是运气好,可不表示贵府的下人没做恶,要不要我老实坐在这里再给府上奴才毒一回?!”
她面色惨白好似从阴间爬出来的,半个身子都靠在椅背上,说几句便要倒一口气,说不准那句话就要断气的模样,唯独一双眼睛好像钢锥一般令人生寒,直扎大长公主的面门,句句把她与馨娘绑死在一处,令南齐帝的眉头都皱了起来。
老实人四皇子也跳出来反对:“不行!哪有这样的道理?杀念已起便不能姑息,更何况这狗奴才是实实在在投过毒的。她今日在宫里能给唐瑛投毒,明日说不定就能给后宫娘娘们投毒,后日是不是就连父皇也要加倍小心?”
两个人一唱一和,直让南齐皇帝心惊肉跳,连带着看大长公主的眼神都不对了。
宫里最怕的是暗中投毒,馨娘的手艺可是在皇帝面前挂过号的,当初大长公主还在皇帝面前洋洋得意的炫耀过她手底下的这位能人,皇帝吃过大长公主敬献的药丸子,都是出自馨娘之手。
凡事总有一体两面。
南齐帝信任大长公主的时候,便觉得她手底下有这样能人如虎添翼,但反过来想,这位手艺超群的能人今日敢在猎宫对唐尧之女投毒,明日未必不敢在宫里投毒。
元鉴是个老实孩子没错,他说的话也颇有道理。
南齐皇帝瞳孔微缩,瞬间又放松下来,下了口谕:“傅琛听旨,朕命你主审馨娘毒害唐瑛一案,将嫌犯押回禁骑司听审,务必要追查到底!”
傅琛跪倒:“臣领旨。”他听出来了,南齐皇帝这是对馨娘动了杀心。
连傅琛都听出来的事情,大长公主更是洞察明白,大冬天的她后背不由出了一层冷汗,过去好几次姚娘的那些话都在耳边回荡,她本来便疑心皇帝对自己不满,通过馨娘一事更是有了深刻的体会——果然皇帝先是流放了她的儿子,接着再斩她的臂膀,接下来呢?
元衡心中充满了恐慌与愤怒,可是都不适合当着满殿的人质问,只能眼睁睁看着禁骑司的人将馨娘拖了下去。
偏偏馨娘是个死脑筋,她若是巧舌如簧编出一段与唐家的旧怨说不定都能蒙混过去,可是她的沉默却恰恰坐实了受人指使,殿内谁人不知她是忠仆,除了大长公主谁又能指使得动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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