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人屋子里的宝贝倒是也不少,可那都收在库房里头,钥匙放在丫鬟身上,没有正经的借口压根就拿不到。
四个人这些天卖命地往赌场里头砸银子,还拉着底下的小弟们一道砸银子,可银子砸下去之后,连个小水花都没见着。一转眼,他们就把这个月的钱砸得干干净净的了。
“现在怎么办?”贺彦琚两手一摊,他们是真没钱了。
郑嘉树犹豫了一下:“要不,晚上回去再找家里人要一点?”
各家都有长辈,跟长辈要钱,再轻松不过了。只要借口编得好一点,要点钱不成问题。
郑嘉树一开口,余下三个人都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后面的小弟趁机跑了过来,试探地问了一声:“要是咱们砸了那么多钱进去,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可怎么是好啊?”
“胡说!”郑嘉树立马跳了脚:“顾兄那么聪明,怎么可能考不赢那个周伯琦?”
“可是他们都说,状元郎肯定是那周伯琦的。”
一个两个这样所,或许还没什么,可如今是一群人都这样说,说得他们心里都慌慌的,毕竟他们也投了这么多钱,如是到最后赔得本都不剩,那可不得心疼死啊。
这人开了头之后,剩下的几个人也动摇了:“我方才也听赌场里头的人说了,连着三场会试,顾解元进去的时候都是精神萎靡,瞧着就不像是能考得好的模样。反观周伯琦,精神百倍,下了考场之后听说还能跟人说说笑笑的,瞧着心情还不错。”
“一派胡言!那周伯琦出来的时候,明明丧气得不成样子好吧?”
说到这个郑嘉树就来气,显然是想到了当初会试第二场遇上的那一桩事:“说什么京城第一才子,分明是京城第一小肚鸡肠!”
张若龄探头问道:“这话怎么说?”
郑嘉树道:“当初顾兄进场的时候我也过去送了,他前脚进场,那个周伯琦后脚就翻了个白眼儿,嘴里阴阳怪气地不像话。我看啊,他这分明是嫉妒我们顾兄,生怕他自己输了。至于赌场里头的那些流言,想来也是好事者以讹传讹传出来的。”
郑嘉树双手抱胸,一副已经看破一切的模样:“现在这般狂,等日后翻车了我瞧他们怎么办?”
后头的几个小弟看着郑嘉树睥睨一切,目中无人的样子,默默地将话给咽了下去。
比起周伯琦翻车,他们更觉得自己这边翻车的可能性分明要大一些。不看别的,单看赌场里头众人下的注,就知道什么叫众望所归,什么叫以卵击石了。
可这话不好说,说出来也不中听。
多说无益,郑嘉树几个没多久便散了,各自回家准备再搜罗些钱。
郑嘉树回了尚书府之后,便二话不说地去了上房。他朝胡老夫人撒娇的时候,半点都不害臊。胡老夫人又向来纵着他,二话没说就准备掏钱。
郑嘉树看到丫鬟拿着荷包过来,立马笑嘻嘻地奔过去,刚想上去接着,身后忽然有人伸出了手,干脆利落地拿走了本该属于他的荷包。
郑嘉树握紧了拳头,正想骂人,待看到后面那张脸,忽然就弱了下来。
“二叔……”
郑远安捏着荷包,打量了侄子一眼:“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顾邵在后面默默站着,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儿。他就出来溜达一下,等会儿回去还得受罪。
屁股吃了两天的苦头,如今的顾邵乖觉得不像话。
被郑远安这么一问,胡老夫人也突然反应了过来,当即问了小孙子一句:“对了,嘉树你要钱做什么来着?”
郑嘉树被他二叔一瞪,眼睛就垂下去了,不自觉地瞥了顾邵一眼。
顾邵尾椎骨一凉,莫不是,跟他有关?
还好郑嘉树够义气,愣是找了个借口:“我……我看中了一个玉佩,价格挺贵的,所以才来找祖母要钱。”
“混账东西!”
郑嘉树被骂得一抖。
郑远安继续呵斥:“老实交代,否则我叫你爹来。”
这话再有用不过了,郑嘉树眼睛一闭,便将事情原原本本地交代了出来。
郑远安自然没给他好脸色瞧,小小年纪就沾染了赌博风气,郑远安只差没有将他骂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说什么小赌怡情,大赌伤身,可不论不小都是赌。只要是赌,就该批评到底。
小儿子批评得在理,胡老夫人也不是胡搅蛮缠的长辈,虽然心疼小孙子,可是这情况却也没好意思说什么。
骂过一阵之后,郑远安才消停了下来。
郑嘉树被允许坐了下来,可是被骂了一遭之后,心情不大好,看着还是有些垂头丧气的。顾邵就坐在他跟前,看到他这样,心中大为感动。说到底,郑嘉树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
顾邵悄悄扯了一下郑嘉树的袖子,将头靠过去:“嘉树啊,其实你不必多投什么钱的。”
要是到时候这钱打水漂了,那得多心疼,顾邵只要想到那场面,都替郑嘉树他们后悔。
郑嘉树却不赞成:“若是不投,顾兄你的面子可就丢尽了。”
顾兄的面子,也就是他们的面子,他们做纨绔的,也是要面子的好不好。
顾邵迟疑了一瞬:“押周伯琦的人,很多?”
“很多。”郑嘉树点了点头,“京城多的是不缺银子的主儿,三年一次的会试,周伯琦又是京城人,那些人可不得讨些银子以示支持。如今押在周伯琦的身上的银子,已经有了这个数。”
郑嘉树比出两根手指。
“两万?”顾邵问道。
郑嘉树摇了摇头:“是二十万啊。”
顾邵倒抽了一口凉气,二十万,这可真是吃饱了没事干。这银子若是放到别处,可以做多少事儿啊。
顾邵感慨完了,忽然又问了一句:“那我这边呢?”
郑嘉树眼神游移,伸出三根手指。
顾邵眼睛一亮:“三十万?”
郑嘉树摇头。
顾邵也觉得不可能,遂报了一个合理的数字:“应该是三万吧。”
郑嘉树干笑一声,还是摇头。
“三……三千?”
郑嘉树讪笑着道:“顾兄,他们都有眼无珠,你也别在意。我们几个兄弟还是支持你的。”
这话一点都没安慰到顾邵。二十万和三千的差距,实在是太大了,本来顾邵对此也不在意,可如今心里愣像是横了一根刺。
他甚至在想,要不他也押一押周伯琦算了?说不定还能赚点呢?
这两人交头接耳,声音稀碎,他们自以为小声,却句句落进了郑远安的耳朵里。
郑远安没有吱声,却在离开了上房回了自己院子之后,默默地召来了自己的小厮。
小厮看着面前欲言又止的二老爷,有点疑惑:“二老爷?”
郑远安抿了抿嘴,终究还是从袖子里取出一个荷包:“拿去。”
小厮挠了挠头:“拿……拿哪儿去?”
“拿去给下注。”
小厮瞬间明悟,得嘞,二老爷这是要支持自家学生。
郑远安怕也是觉得不好意思,是以甩出了银子之后,就再没有说话了。
这押注一事,闹得轰轰烈烈的,便是明嘉郡主和郡马爷,也听到了许多风声。两人听了之后,心中都有些烦躁。这赌局的事,与他们郡主府压根没有半点关系,可这后头的结果,弄得不好伤得就是他们家伯琦的名声。
事情闹得太大,如今想要遏制,已经遏制不住了。只是放任这事继续发展,明嘉郡主也做不到。
外头的围观百姓日日猜测着会元究竟会花落谁家,贡院中,有关头名的争执,已经吵了一整日了。
第85章 会试放榜
会试诸考生的卷子,早已经在几日前誊抄完毕,交至诸位考官手上。
这呈上来的卷子,看不出姓名,分不出字迹,誊抄之后尚且检阅了一遍又一遍,杜绝了作弊的可能。这样一份份不知来历的卷子,经过几日的评选,渐渐分出了三六九等。
几位考官填完了乙榜,如今正要待填甲榜。甲榜是从第六位往前填的,前头几个众人都没有多少异议,分歧就在于这甲榜的头名上。
翰林院的石翰林手里拿着一份墨卷,礼部侍郎陈大人手中,亦拿着一份考卷,两方已经争辩多时了。
陈大人手中的那份,极擅经义,由浅入深,鞭辟入里,读来让人拍案叫绝。虽说后面的判语稍稍差些,但瑕不掩瑜,仍旧极为惊艳,陈大人觉得,就凭此人对经义的参悟程度,便堪称头名。
石翰林分毫不让。
他手中的墨卷,亦是一份上上之作。经义写得不错,诏诰判语也不错,尤其是判语,精炼老道,一眼看着便知道是熟读律法之人。读书人里头,能将律法吃得这般透彻之人,还真是少见。
若只光这点也就算了,最关键的是,此人后面的策论写得着实令人惊叹。
此次策论所出题目颇难。
题目是礼部尚书郑大人所出,难不说,还颇为杂,以一道近二十年来的米价题引入,让诸考生自选角度分析。
能作出这道题的人本来就不多,能正儿八经分析出道理的,更是少之又少。偏偏石翰林手中的这份,就做得足够完美。如今的读书人,大多都是两眼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般虽好,却也有不足,不足之处在于对民间世情了解得太少,做个学官倒也没什么问题,可若是一朝考中进士做了父母官,便力有不逮了。
正因为如此,石翰林才如此坚持,要让此考生列为头名。
翰林院这边和礼部这边都希望自己挑中的考卷被抬为头名,彼此各不相让,争来争去也没有一个定论。几个考官同考官都下场站队,好巧不巧,两边各一半儿的人,谁也没有压得过去谁。此间未曾表态的只三人,一位是太常寺卿,一位是礼部尚书,一位是王翰林。三位都是德高望重之辈,别瞧如今这些人争得这般厉害,实则最后定头名的,还得看着三人的意向。
郑尚书坐在上首,眼见这一日就要过去了,心知不能再拖。
只是,他对着两份卷子隐隐约约有些猜想,虽不能证明是否为真,但郑尚书也不能保证自己是否会偏心,遂看了王翰林一眼,决意将此事推到王翰林头上:“王大人觉得如何?”
王翰林并不接话:“郑尚书是主考官,您定夺就是了。”
郑尚书心中一叹,接过其中一份考卷,最后却看向了旁边的太常寺卿:“张大人觉得呢?”
太常寺卿张炳忠本来也不是爱出头之人,平日里都是谨言慎行。如今猛然被点到名,张炳忠也愣了愣,旋即道:“可否再将这两份考卷拿来我再看看。”
郑尚书赶忙将手里的考卷递过去。
陈大人也紧随其后,丝毫不让。
张炳忠瞧着两人的态度,又是一叹,接着才凝神细看起了两份考卷。这卷子,张炳忠自然是看过的,如今再看,只是想多分出些不同来。
陈大人递过来的这份,词藻颇为华丽,行文大气,足以见此人才学了得,功底深厚。这是一份漂亮的考卷,不论从何种意义上来说。
而郑尚书送来的那份,贵在实际,贵在脚踏实地。便是后面的策论,也都是言之有物,想来应该是深知民间疾苦之辈。
张炳忠犹豫了片刻,陈、石二人俱是一脸紧张地盯着看。
少顷,张炳忠心一横,道:“此份最佳。”
郑尚书伸头看了一眼,发现张大人心中所想同他一样。他又看了王翰林一眼,王翰林冲着他微微点头。
行了,如今三人都点头赞成,郑尚书便也不再犹豫,提起笔,在一张卷子上划了“一”,一张卷子上划了“二”。
之前犹豫了那么久,临到头来,却如此的简单干脆,干脆到旁边的几位大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陈大人看到那个“二”字之后,端着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等到郑尚书落笔之后,又赶忙上去查看。
没错,他的那份被定成了第二。
陈大人一双眼睛都瞪圆了,难以置信地盯着尚书大人看。他们礼部推选出来的考卷,尚书大人竟然会帮着别人?
郑尚书也被陈大人几个的目光盯得有些不自然,只他并不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郑尚书干嗽了一声:“行了,头名已经定下来了,各自去做各自的事儿吧。”
“可——”
陈大人还想再挣扎挣扎,不想后头的张炳忠忽然来了一句:“这擅治经者易得,擅治生者难得,如今朝廷最缺的,便是务实又有能力之人。辱没了这么一位良才,日后再想找一位,可是难上加难了。”
郑尚书和王翰林也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
陈大人还要开口,张炳忠又堵了他一句:“圣上求贤若渴,今日若依着陈大人的意思,将真正的贤才给压下去了,来日我等又该如何向圣上交代?”
这话一出,陈大人哪儿还有多嘴的余地?
争了一整天的头名,就这样被定了下来,平平淡淡,没有一点波折起伏,众人散了之后,其实心里还是有股淡淡的失望。
他们本来还觉得,尚书大人会有一番长篇大论的,没成想只是这样的简单啊。
人散了之后,张炳忠瞧了王翰林和郑尚书一眼。
刚断了一件事,这会儿没人,张秉清浑身洋溢着一股骄傲劲儿:“两位大人觉得我方才断得可还行?”
王翰林与郑尚书对视了一眼,皆朝着张炳忠点了点头:“有理有据,不偏不倚。”
有了这句,张炳忠便更骄傲了,甚至觉得自己简直慧眼识珠,没有埋没了真正对朝廷有用的人才:“我一早就觉得那份考卷理应是头名。”
脑子不清醒的才会在那儿争来争去,如他这般眼明心亮了,一眼就看出谁更胜一筹了,张炳忠喜滋滋地想着。
而王翰林,在这之后便没有说话了。他在想,方才那份考卷,他瞧着也甚为眼熟,不是内容眼熟,而是风格眼熟。
这个念头划过脑海后,王翰林只是微微地笑了一声,接着又恢复冷静。
贡院里的小波澜,外头丝毫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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