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疏颖声音平静:“其实来读书家里没出钱,毕竟大家都不怎么同意, 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正值二弟的厂里评正式员工,说是给领导送两千块钱的话,说不定就成了,大家都在送, 他不送就落后了。”
“家里都在给他凑钱,我身为大哥,更是要以身作则,要支持早早出去上班工作的弟弟的工作,不能拖他后腿,所以原本应当是我第一个月生活费的钱就这么没了,要上学更是没有,大家那么多人都要吃饭,每个人一张嘴,一天流出去不少钱,所以虽然我爸妈没开口说让我别读了,但还是明里暗里告诉我,现在大学生出来后也就是个打工的,还没有人家自己当小老板的赚得多。”
“我不服气嘛,一个人走到镇里……哦,之前说家里住在镇里,那也是近几年才搬去的,实际上镇里的房子虽然买了,但是因为买房子的时候欠了十万块,到现在还还不上,就被债主把门给拆了,现在全家都又搬回了县里。”
“我不服气,一个人走到镇上去打工,一天打三个工,一个暑假,三个月,赚了九千,这才有底气来这里,我当时就想,钱这个东西,真的太重要了,因为没人支援我,只有钱是我站在这里,站在学校,站在这个城市中心不会被压死的支撑。”
“你也是知道我的,刚来的时候每天中午还会去餐厅兼职,只要下午没课我会去给初中生当家教,大城市真的比我想的要赚钱容易得多,所以只要我节约一点,赚的钱已经够我自己活着。”
沈幼星隐隐约约听出来其中故事发展的悲剧倾向,那种明知道后来肯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的预感,令她浑身细胞都感到抗拒,哪怕卫疏颖每一个字都干干净净没有带上一丝一毫的愤怒和不平,甚至有点自嘲的口吻,可沈幼星只觉得无力,替卫疏颖感到浑身被束缚,毫无一点办法的无力。
果不其然,后面卫疏颖说:“可是你也知道,我可不是天生地养的,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身后有一堆人,从亲近的开始说起,有父母,两个弟弟,如今还要添上一个刚出生的妹妹,妹妹是我那将近五十岁的老娘生的,顺产,可大概是因为精-子质量不好,所以刚出生就有一系列的毛病,最严重的就是那个先天性心脏病,现在还住在育婴箱里,每天都要钱。”
“二弟弟今年也不好过,在厂里摔断了腿,因为是刚好午休时间断的,厂里不报销医药费,只给了五百块的补助,镇上医院没有好的设备,做不了他的手术,所以要来我这边做手术。”
“三弟弟现在也辍学没读了,跟着远房亲戚说是去广东做生意,可生意没怎么做成,倒是四处找亲戚朋友借钱说要一起卖保健品,是什么保健品也没说,反正现在家里亲戚能借的都借了,却没见一个子儿回来,估计要不了多久,就有人要上门讨个说法。”
沈幼星听卫疏颖这三弟弟的做派,简直有些像是误入传销的样子,可她暂且按捺不提,只是安静的听着。
“你瞧着我现在是在大公司上班,看上去好像风光得很,可实际上我还不是正式员工,还是实习生,公司不是国营单位,是私人企业,签的合同虽然是三个月会转正,可实际上转正也是有名额的,需要关系,需要钱,需要很多除了实力以外的因素决定。我现在一个月工资扣去各种税费和保险等等所有东西,到手不到四千,房租两千,吃用一千,寄回去一千……”
“可这不够,远远不够。”
“我可以……”
沈幼星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卫疏颖打断:“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是想告诉你我今天转正了,就上午刚转正的,从现在起工资翻倍,到手六千,而另一个和我同期入公司的女孩没有转正,说是有待考察。她吧,工作态度挺好,但是好像有个男朋友,已经打算毕业就领证,人事部的同事告诉我公司不怎么欢迎这种刚结婚或者准备结婚的年轻女人,不仅仅是因为她们事儿多爱请假,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怀孕又拿着工资休产假,公司凭什么养这种不稳定因素?即便她说过三年内不打算要孩子,可没有人会信,孩子说来就来了,谁拦得住?”
“这……”沈幼星当真是听了个峰回路转,“可这不是性别歧视么?之前网上好像有曝光过这种事情……可是……”
“可是不少人不也很支持公司的做法吗?这是大环境下的选择结果。”卫疏颖补充。
“不对,是固有印象下的被选择结果,只是因为大家都不相信女人也可以而已。”沈幼星不赞同。
卫疏颖想了想,继续说:“这就像是风险投资,你明知道雇佣这个人会有让自己利益受损的风险,所以让你在一个不稳定因素和一个确保正常的人中,你会选谁?现代人都是利己主义,而劣势就是劣势,所以我永远、永远,都不会想要成为一个女人,因为我无法想象如果今天上午我被告知不能转正,我将是什么样子……我觉得我会疯。”
沈幼星心中震撼不已,她上一回可是完全不知道卫疏颖还有过这么一场大事发生。
卫疏颖瞒着她,每天依旧去上班,也没有辞职换一份工作,是因为当时家里急需用钱所以没有办法花费一两个月去重新找工作?
那……那个时候,卫姐的男朋友陈致远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吧……
卫姐那么要强的人,总是报喜不报忧,又自尊心很强,能拉下面子和她说这么多,沈幼星都能感觉到自己像是一把刀,把卫疏颖的心脏划开一道口子,打着好朋友的名义,实行恶行。
“卫哥……对不起。”沈幼星忽然感觉到,好像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卫疏颖。她只知道卫疏颖愿意和她说的事情,细枝末节的地方,被卫疏颖掩盖得很好,明明很多时候快要崩溃活不下去了,恨不得干脆一了百了,但结果还是强撑着,认为未来会更高的卫哥,有点可怜……
卫疏颖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些事,我连小远都没有说过,总觉得是自己的事情,告诉别人会给别人添麻烦,而且别人也不一定想要听我的这些破事儿不是?”
“不会的,我喜欢,我可爱听了!”沈幼星连忙表态,“卫哥,你二弟弟是不是要来这边了?什么时候到?我和你一起去接他怎么样?你还要上班,到时候他去做手术我还可以帮你照顾他,你不要和我说我这是同情你,我们是好兄弟不是吗?是朋友啊,朋友就是需要的时候就互相帮忙的,让我帮你,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不需要觉得抱歉,是我愿意,我想要,我死乞白赖想要帮你的!”
卫疏颖一下子被逗笑了,可笑过之后,还是拒绝了,他坐起来,一边收拾自己的枕头和被子,两三下卷在一起,准备卷铺盖走人:“真的没必要,我觉得我可能和你说得太多了,让你产生了不必要的冲动,睡一觉吧,你今天也累了,听话。”
沈幼星立即也坐起来,双手拽住卫疏颖的手腕。
这手腕,是明显的男人的手腕,骨节更加明显,手背上有因为打拳击而留下的粗糙痕迹,手掌温热,比沈幼星的,大很多。
沈幼星不放开,坚持道:“卫哥,告诉我时间地点你弟弟啥样,我去接他!”她这口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地-下-党接头暗号。
卫疏颖严肃地丢下自己夹在胳膊里的被子和枕头,单手一捏将沈幼星双手手腕捏在一起,在昏暗的只有月色的房间里,把沈幼星给提溜回了床上躺好,盖好被子,坐在床边儿上,半晌,说:“幼星,有时候你不要对我们太好,尤其是夏婪,他人品有问题,连苏楚都不大瞧得上他,你这满脑子的兄弟情也该收一收,泛滥太久,容易将人惯坏,变本加厉的索取。有一句老话怎么说的,你应该知道,斗米恩担迷仇这个道理吧?”
沈幼星如今体力干不过各位兄弟,乖乖躺在被窝里看着背影有些寂寥的卫疏颖,忽地从身后戳了戳卫疏颖的腰:“卫哥,你不要转移话题,告诉我你弟弟什么时候到,我是一定腰去接的,你不要总请假,工作既然对你那么重要,那就好好去工作,如果工作让你开心,就去工作,其他有我。”
“呵……你傻不傻?你帮了我,我可没有能力帮到你什么……”
沈幼星摇头:“卫哥,你现在在这里和我说话,就是帮我了,你担心我,所以想陪我,这份心,比能不能帮到我更可贵。”她笑得一脸可可爱爱。
卫疏颖被说得竟是找不到再拒绝的理由,于是独断专横地说:“那也不行。”
“哎呀……卫哥……卫哥……”沈幼星打滚撒娇。
卫疏颖眉头一挑:“叫-床呢?”
沈幼星也经常这么说苏楚,毕竟大家关系到那里了,什么糙话说不出口?
可现在听卫疏颖以男性身份这么冷漠霸气的来了一句,硬是将沈幼星给整的有点羞耻,她现在面前的可不是卫姐,而是卫哥,对着一个有女朋友的男生撒娇,好像有点……那啥啊!沈幼星脑海里是一闪而过的心虚,然而转念一想,卫疏颖根本没拿自己当异性,也就其实不必大惊小怪。
——没错,她估计在卫疏颖心里就是个抠脚大汉。
——果然刚才小苏夸自己漂亮,卫疏颖和夏婪附和,都是违心的!
——突然觉得自己好心酸是怎么回事?
卫疏颖见沈幼星脸蛋红了红,忽地也后知后觉自己似乎不该和沈幼星怎么说话,有点轻佻,幼星是女孩呢……
恩,再大大咧咧成天傻笑,再打扮像个男人,再没有胸,也是个女孩。
——意外地很漂亮的女孩。
卫疏颖为自己的失言感到一丝奇异的窘迫,可细想之下,他们好像经常这么口无遮拦的说话,从前都不觉得不好,现在却突然感到不妥,是为什么?
卫疏颖无法从中找到答案,暂且以一声干咳掩盖过去,说:“我真的走了,幼星晚安。”
沈幼星很快就将刚才的情绪忘掉,没有卫疏颖那久久萦绕心头散不开的奇妙困扰,嘴上乖乖答应着让卫哥也早点睡,实际上等人一走就开始再网上调查距离卫哥公司附近最近的骨科医院,然后又调查了一番从卫哥家乡到首都最近的车次,最后从卫哥的微博入手,找到了卫哥二弟弟的微博,看见了卫哥二弟弟就在刚才开发布了一条动态,上面写着:
我将俯视京城,将这片土地握在掌心!
配图是一张火车票和一杯故意出镜的星巴克。
——靠!装逼怪!
作者有话要说: 我明天更粗粗!
第016章
本是打算陪着沈幼星睡一晚的卫疏颖提前回了自己的房间。
他站在自己房间门口, 反手关门,却突然有时空上的眩晕纷至沓来,在黑暗中, 他所在的房间每一寸地面都仿佛开始晃动,所有书架上的书本和阳台上被打坏的沙袋也摇摇晃晃,房间里的每一个地方都像是被重置的进了病毒的电脑, 隐约和另一个房间交替变换, 一会儿阳台上挂满女士衣裳,一会儿又变回如今空荡荡的阳台。
一会儿放置各种健身设备的角落堆满花花绿绿的女生衣裤, 一会儿又变回来。
这种情况简直就像是踏入了科幻的世界, 卫疏颖那深邃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秒,当机立断地打开灯,然而一切不正常的空间扭曲都在灯开的那瞬间消失,仿佛刚才只是他的幻觉一样。
素来作息严格的卫疏颖瞬间没了困意,他光着膀子把自己的床被丢回床上,从桌子上拿了烟和手机走到阳台去。他一边点了一根烟,一边打量那被他使用了很久的沙袋。
沙袋被补过一次,是他的东西,他一拳打上去, 沙袋立马晃动起来吱呀作响,他立即扶住沙袋,不让声音吵到室友,确定自己刚才或许是眼花……
他趴在阳台围栏上,一边抽烟一边翻动手机, 忽地看见陈致远的朋友圈发布了新的动态,那是她们女子篮球社聚餐的画面,他的女朋友小远和社团新来的社团经理挨在一块,笑得特别开心。
卫疏颖缓缓眨了眨眼睛,给陈致远打了个电话过去。
手机那头在‘嘀’声响了五声后才接通,卫疏颖可以听见那边吵得要命,像是在很热闹的环境里,不过卫疏颖也没有因此而提高自己的音量,只是一边漫不经心的看着天空,一边淡淡的说:“小远,你在哪里?”
电话那边立即传来一个嘻嘻哈哈的女声:“啊?卫哥,我听不到啊,明天再打吧?我们现在还在KTV里面唱歌,今天我们和隔壁学校打友谊赛赢了三千块呢,出来聚餐。”
卫疏颖听着这话,‘恩’了一声,连一个再见都还没有说出口,那边就首先挂了电话。
卫疏颖没有生气那是不可能的,可追着打过去也不是他的习惯,他只是按灭烟头,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给小远的微信发了一段话:
小远,明天我二弟要来这边,你有没有空去接一下?
但他发过去后,就没有音信回来,大约等了一个小时,等卫疏颖在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那边才回了一条说:你弟弟又不是从来没有出过门的大姑娘,都十八岁了,成年人,难道还照顾不好自己?而且我明天还要写毕业论文呢,和朋友也约了个会,你让他自己找个宾馆先住着,反正那么大个人,也丢不了。
卫疏颖看着这段话,眸色被手机屏幕的蓝光照得充满冷意,他仿佛是对陈致远这个和他一块儿从小地方出来的女孩失望透顶,而这种失望并非突然出现,而是长年积累下来的病灶,一时间通过这段话,突然爆发!
卫疏颖突然记不得自己喜欢的小远是什么样子,来到大城市后,他们一开始还很好,毕竟是一个地方出来的,又是从初中就开始的初恋,说什么也是比一般人要感情更深厚才对,可实际上卫疏颖发现从大二开始自己和小远就渐渐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了。
他拼命学习拼命为了能在这个大城市留下来的时候,小远在做什么?她融入了城市同学们的圈子,跟着他们去玩,到处玩,并且很忌讳别人知道她的底细,生怕别人看不起,所以什么别人要有的,她也要有。
他劝小远好好学习,要么一起考研,要么一起进大公司上班,但小远被寝室里的那些有钱人们仿佛洗脑了,觉得读书才不是什么唯一出路,现在这个社会,讲究的就是人脉关系!所以不学,不努力,考试的时候就又来找他帮忙。
如今呢,他工作稳定了,反观小远,说是跟着室友搞网店,但累死累活没开下去,网店竞争更大,没有前期投资和营销广告,谁知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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