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里饱含热情,一如今日初见时那般,连尾音都带着笑。
可,柳老太太很快笑意发了僵,因为遇冷了。
萧氏待她们哪里还有今日晌午时的笑模样?
只见萧氏立在原地,面容冰凉凉的,连个眼神都没瞥向柳老太太,一个穷亲戚而已,她萧氏乐意搭理是给面子,不乐意搭理谁也强迫不来。
萧氏目光只管上上下下打量柳珍珠,打量着这个身穿大红遍地金长裙,外罩白狐皮披风的妙龄姑娘,再盯着她那张精心装扮过后美艳逼人的小脸。
有那么一瞬,萧氏捏紧了手指,咬紧了内唇,目光里闪过一片寒光。
但下一刻,萧氏忽的笑出声来:
“表妹这幅打扮,倒是好颜色,只是脸上的妆容未免太过时了,看着倒像是十几年前流行过的狐狸媚……可惜了,狐狸媚那样的妆容最是挑人的,唯有高端大气的姑娘才能驾驭得住,展示出最迷人的风采……”
萧氏见多识广,盯着柳珍珠的脸蛋,丝毫脸面也不给:
“可是表妹你……并不适合,你到底出身低了些,骨子里没有那种傲气,撑不起狐狸媚这样的妆容。”
一句话,萧氏在嘲讽柳珍珠东施效颦。
柳珍珠自然听懂了,太侮辱人了。
微微低头的柳珍珠很是不忿,她出身低又如何?她大姐姐跟她一样的出身,可是国公爷还不是爱死了她姐姐作如此打扮?
男人爱看才是最重要的,萧氏有什么资格批判她们驾驭不住?
柳珍珠年纪轻,藏不住情绪,心底不痛快唇边就没了笑容。
随后赶来的柳老太太,听萧氏一个劲贬低她女儿,又是出身不行,又是没有傲骨,批判她们小家子气撑不起妆容的,柳老太太也顷刻间生出一股怨气。
她们柳家四十年前也是江南响当当的名门,怎么骨子里就没有傲气了?就连妆容都撑不起来了?
再说,退一万步讲,就算旁人有资格数落她女儿配不上狐狸媚,萧氏也没资格说落,要知道,当年国公爷爱看狐狸媚,爱的可是她长女脸上的狐狸媚,萧氏这个替身有什么资格来数落?
萧氏出身再高贵,再是郡主,再是皇家女又怎样,不过凭着与她长女有三分像才入了国公爷的眼,真要东施效颦也是她萧氏!
柳老太太正一肚子火爆发不出来时,远处的小路上来了一行人,柳老太太远远一望,立马双眼发了亮,国公爷回来了!
“远山呐!”柳老太太惊喜地叫国公爷小名,还上前跑了一步。
柳珍珠听到娘亲亲热的叫唤后,也连忙朝道路那头望去,只见一行人最前头走着一个身穿玄色衣袍的男子,身材颀长,高大挺拔,远远望去像天兵天将般威武不凡。
男人,最重要的就是气势。
只一眼,柳珍珠就被国公爷勾去了七魂六魄,这样气质不凡的男人真真世间少有,更重要的是,他还有爵位在身。
柳珍珠看愣了神,这一刻,她对娘亲的决定无比的认同。
她看上国公爷了,要做他的女人。
柳珍珠在这一瞬间彻底遗忘了萧氏的存在,双眼痴痴地望着徐徐走来的国公爷,她白嫩的脸蛋上忽的浮现一层娇羞,盈盈上前想甜甜唤一声“大表哥”。
柳珍珠脸蛋上的每一丝变化,那突然涌现的娇羞,都完完全全落进了萧氏眼底,萧氏冷哼一声,这般不要脸的姑娘真真是……世间罕见。
萧氏大约是想求证什么,也不急着喝斥柳珍珠,也不交代丫鬟婆子将柳珍珠叉出去,反倒退开一步,转过身去隐匿在红梅树下,透过繁复花枝冷眼睥睨远远行来的国公爷傅远山,一眼不错地紧盯男人的双眸。
傅远山眸子里的每一个神情,萧氏都不会错过。
随着傅远山一步步走近,萧氏的手指甲掐进了肉心,指端全部泛白。
柳珍珠知道,她们一家子已经得罪了萧氏,刚刚萧氏说话极端不客气,似乎要撕破脸,再讨好萧氏也是没用了的,不如好好把握住这次初遇,好好争取国公爷才是。
柳珍珠内心盘算着,“回眸一笑”那招已经来不及了,不如她干脆伪装姐姐投胎转世附身在她身上,见到国公爷就激动地朝他跑去,再脚下乱了步子,来一出“美人不慎崴脚,跌倒在雪地里”的戏码?
柳珍珠知道,自己身段柔软,轻盈扑下去,溅起一大片雪花。
绝对地惹人怜。
再楚楚可怜地娇喊两声“大表哥”,国公爷怕是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拦腰抱起她,给予她所有能给的疼惜。
柳珍珠行动力极强,说干就干,立马提起火红的裙摆就朝前疾跑而去,微风吹过,鬓前的发丝贴在脸颊上。
“大表哥……”
柳珍珠张开樱桃小嘴,边跑边要叫喊出来,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才刚刚张开嘴,一个“大表哥”的“大”字还没发出来,忽的嘴里一阵温热,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进了她的嘴。
味道怪异极了,恶心得发臭。
柳珍珠一愣,脚下步子也停了,试着去辨别嘴里的东西,忽的,又是一坨温热的东西砸在她小巧的鼻子上,臭气熏天。
柳珍珠疑惑地抬起白润小手去摸,鼻子上那坨淅沥沥的,搁在眼前一看,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她的手指上沾惹的像是……鸟粪?
那刚刚掉进她嘴里的也是……鸟粪?
柳珍珠大惊失色,恶心得弯腰就吐,狂往外吐口水,企图清理干净嘴里的粪便,可还不等她清理干净,“啪嗒”一声响,头顶好像也中了。
“哎呀,鸟拉屎啦!快跑啊!”不知哪个婆子大叫了一声,四周一片混乱,纷纷四散逃跑。
柳珍珠慌忙抬头一望,天呐,头顶一群小鸟飞过,鸟粪乌压压掉落,“啪嗒”“啪嗒”,就是那么凑巧,尽数往她这儿砸来……
“啊……”柳珍珠尖叫一声,哪里还顾得上嘴里的那坨?不顾形象地赶紧逃,可她逃也没用,那群鸟就像跟定她了似的,飞在她上空,一大堆鸟粪掉落,头发上,肩膀上,身上,处处挂了彩。
柳珍珠恐惧万分,又是尖叫,又是抱头狂跑,形同疯妇,哪里还有一丝形象妩媚可言?
美感更是丁点不剩。
完完全全一个又脏又臭的丑女在抱头蹦哒。
远远走来的国公爷傅远山,看到眼前这一幕,深深蹙眉。
傅远山扫一眼柳珍珠身上那件脏兮兮的大红遍地金的大长裙,再扫一眼落满鸟粪的白狐皮披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傅远山越发紧蹙眉心,视线渐渐朝立在红梅树下的萧氏望去。
萧氏正紧紧盯着男人的每一个眼神,分析他面部的每一个微表情,忽的见他望来,夫妻俩四目相对。
萧氏眼里满是揶揄,嘴角一丝讥诮,再没有曾经望向男人时的温柔缱绻。
傅远山想张嘴说什么,可眼下显然不是好时机,最后紧紧闭上了,只默默望向娇妻。
傅宝筝躲在不远的大树后,最开始看到那样滑稽的一幕时,傅宝筝翘起了嘴角。
上一世时,四表哥也送了她这样一批野鸟,可惜,她活着时没关注,好在死后成为阿飘,有幸看到四表哥将食指放进嘴里表演口技,吹几下,就能指挥那群小鸟拉屎。
“亏得我聪明,竟一学就会。”傅宝筝得意地躲在树后笑,她可算是成功毁掉了柳珍珠算计的美好初遇,真真是要令爹爹永生难忘了。
可就在傅宝筝心里得意时,一个转头,看到了表情不太对劲的娘亲,再仔细瞅瞅爹爹,似乎也是满眼的故事。
傅宝筝心头咯噔一下,怎的这一世又在娘亲脸上看到了上一世那股子讥诮的神情?对爹爹嘲讽的神情?
这一世的柳珍珠不是还没接近爹爹么?
傅宝筝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忽的察觉上一世她可能对爹娘关注不够,以至于眼下有点抓瞎。爹娘上一世的问题,可能不仅仅是一个不要脸的柳珍珠?
看到娘亲脸上那股子熟悉的讥讽,傅宝筝有些慌神。
强自镇定一小会后,傅宝筝看到摔趴在雪地里的柳珍珠,忽的决定不管真相如何,先让爹娘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其余的,回去后再另想办法。
傅宝筝忙身子一闪,从大树后跑出来,一路跑去了狼狈不堪的柳珍珠身边,大声叫道:
“哎呀,表姑姑,你这是怎么了?怎的脸上、头上全都是鸟粪啊?”
“哎呀,这脏得都没人样了!”
“哎呀,太臭了!”
傅宝筝做出一副弯腰要去搀扶柳珍珠的假样子,可忽的一下,像是靠得太近,忍受不住那股粪便味似的,傅宝筝捂住胸口猛地大呕起来:“呕,呕……”
很快,傅宝筝小脸憋得通红。
气都快上不来了。
原本,萧氏一直静静立在红梅树下,死死盯着傅远山,与男人打着眼神战,见到筝儿身体不适后,什么心思都歇了,萧氏赶忙奔过去扶住筝儿,吓得脸色都白了:
“筝儿,你怎么了?”
“你别吓娘啊?”
傅宝筝为了吸引住爹娘的关注,可是狠狠费力表演了一通,张着嘴狠狠呕吐,强逼着自己将午膳吃的东西尽情吐了个干净,这还没完,张着嘴大口大口干呕,简直要将肺都吐出来的架势。
吓得远远看见的国公爷傅远山,直接狂奔了过来,一把从萧氏怀里抱起筝儿就朝大房奔去,边跑边催萧氏:“快去请太医!”
萧氏哪里敢耽搁,再不跟男人置气,连忙吩咐下人去办事,她自个也小跑着追在男人身边,与男人一起将筝儿送回大房。
夫妻俩,一个眼风都没给趴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柳珍珠。
第20章
傅宝筝呕吐得小脸憋红,气都快上不来,吓得国公爷傅远山飞奔过去,从萧氏怀里一把拦腰抱起筝儿,急急往大房奔去。
萧氏也吓懵了,再不与傅远山打眼神战,赶忙小跑着跟在男人身边,掏出帕子来照顾呕吐不止的筝儿。
一路上,夫妻俩在照顾筝儿这件事上,可谓配合默契。
傅宝筝稍稍松了口气,歪斜在爹爹臂弯里,逐渐减少了呕吐。忽的,越过爹爹肩膀,傅宝筝看到狼狈趴在雪地里的柳珍珠,还不死心地抬头痴痴望向爹爹背影。
贱人!
都狼狈成那副恶心模样了,还不忘用目光痴缠她的爹爹!
傅宝筝真心好气。
也不知是人在气头上法子多,还是怎的,气着气着,傅宝筝心头忽的涌出一个赶走柳珍珠一家子的绝妙法子。
凭着祖母、爹娘对自己的重视程度,傅宝筝琢磨两下,可行度极高。
“呕……”的一下,傅宝筝窝在爹爹怀里又吐了,因为呕吐而痛苦万分的表情,可谓是让爹爹近距离瞧了个一清二楚,心疼得傅远山和萧氏心都揪了起来。
傅宝筝这一吐,真真是没完没了,不仅路上吐了一路,回到梨花院的闺房里也没怎么消停,隔几下就要干呕一回,那一脸难受劲哟,真真是心疼死萧氏夫妇了。
“太医,我女儿这是怎么了?”太医来把了脉,傅远山急急问道。
前来把脉的是个老太医,在宫里伺候主子几十年,医术高明经验老道,可即使这般,老太医也没瞧出傅宝筝到底是个啥病,实在是脉象平和,不像是生病的样子。
可小姑娘又一直在呕吐和干呕。
最后老太医询问过今日发生的事,然后斟酌道:
“小姑娘兴许是闻不得鸟粪味,受到强烈刺激,才会这样。喝一副润肠胃的药,再歇息一晚,明早应该就没事了。”
傅宝筝听到这话,却侧躺在床榻,上本身窝在娘亲怀里,故意仰起小脸一副迷茫的样子道:
“太医,其实……今儿晌午我起床就有些不大舒服,去祖母的院子里吃饭,我就越发胸口发闷,难受得紧了,只是那会子还能忍住,不像方才在梅林里那般剧烈。”
言下之意,就是在鸟群拉屎之前,傅宝筝就已经不舒服了,而且在走进祖母院子之后就越发的不舒服起来,在梅林里达到巅峰。
老太医当然没听明白傅宝筝真正要表达的意思,别说老太医没听明白了,就连萧氏和傅远山一时也没听懂筝儿在暗示什么,只知道筝儿已经不舒服大半日了。
不过他们眼下听不明白,没关系,等过个几日,待她一次次表现得更加明显后,他们自然会慢慢弄懂她到底在说什么了。
是以,当老太医只将她当做寻常的肠胃不适,开了一幅调养胃的药方就走后,傅宝筝也不再说什么,在爹娘眼皮子底下乖乖的喝药。
一个时辰后,傅宝筝“身子舒服些了”,不再干呕了。
萧氏和傅远山都舒了口气。
夫妻俩又陪筝儿坐了会,就叮嘱丫鬟好些照顾姑娘,准备起身离去。 傅宝筝躺在床榻上,仔细打量娘亲的神色,确信娘亲心绪平稳下来,比一个时辰前镇定多了,傅宝筝才柔柔应道:
“娘,我好多了,您别担心,您跟爹爹先回去吧。”
爹娘今日有心事,怎么都得好好谈一场的,傅宝筝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也不该阻止,当日事当日敞开了心扉去谈,更利于维护夫妻感情。
只是,在爹娘谈心之前,傅宝筝得确保娘亲是心平气和的,至少不像最开始那般情绪激动,满眼讥诮,一心要找爹爹茬才行。她知道娘亲在生气时是没法子与爹爹好好沟通的,爱发脾气,爱使郡主小性子,一个弄不好就得闹得爹爹狗血淋头。
正因为如此,傅宝筝才一个劲佯装不舒服,断断续续“干呕”,足足拖延了一个多时辰,直到确信娘亲已经平静得差不多了,才放心“病情”,让他们俩走。
~
萧氏和傅远山最后摸了摸筝儿额头,确信筝儿没事了,夫妻俩才一同出了房门,朝外走去。
萧氏走出女儿的梨花院后,就再没开口说过话,也不瞥傅远山一眼,就跟身边没这么个男人似的。
“莹莹,”傅远山知道妻子不开心,见她一路都不搭理他,忍不住去牵她的手,轻轻唤她小名。
可他的大手才触碰到她娇.柔的小手,就被萧氏嫌弃瘟疫般,一把甩开。
萧氏脚下步子也更快了。
但就在她加快步子,行走在夜风里的这一刹那,柳珍珠身穿大红遍地金长裙,外披白狐皮披风,再顶着那样一张极其像柳珍贞的脸,再次浮现在萧氏脑海里。
15/138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