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细细指点她进宫后如何行事:“……先去给贵妃娘娘谢恩,娘娘是我们的姨母,待小辈一向最是温和,你也不必太过拘谨……再去向皇上谢恩……皇后娘娘身子不好,一向深居简出,此番又没有赏赐与你,这回便罢了,等下次进宫再行请安不迟。”
婧怡睁着眼睛,一脸疑惑道:“咱们是故妃娘娘这边的,还要去向皇后娘娘请安吗?”
袁氏笑了笑:“那是自然,虽说贵妃娘娘管着六宫事务,但皇后毕竟是中宫,又育有太子。咱们是贵妃母家,更要懂得礼仪尊卑,若过于张狂,是要连累娘娘的。”安慰似的拍了拍婧怡的手,“你从前在娘家没有接触过这些,不懂规矩是常理。不过等进了宫,这些话可不能再说,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婧怡闻言,拍着胸口道:“竟是如此,还好有您提醒我,否则我可不知要怎么办了。”
袁氏笑得慈祥:“当年我也是这么过来的……”便说起自己刚出嫁那会子的趣事来。
婧怡歪着头,一脸天真,听得津津有味。
马车行了约莫半个多时辰,便到了皇宫门口,婧怡与袁氏下车,早有春和宫的太监等在那里。见她们过来,打千行礼道:“世子妃、四夫人,您二位可算是来了,娘娘一早儿就开始念叨了呢。”
因跟着那太监一路进了春和宫正殿,婧怡并不敢抬头,见有宫女上来放垫子,忙跪下行过大礼。
便听上首一把低柔的嗓音道:“免礼,看座。”
婧怡跟着袁氏一道起身,见宫女撤了软垫,搬上两个锦杌来,袁氏告一声罪,侧着半边身子坐下,却只堪堪挨着一个边儿。
婧怡私心里觉得,这种坐法还不如站着自在,却仍是照样坐了,并趁此空挡飞快瞟了一眼上首……
果然是那日在丰阳郡主处所见的美貌夫人,今日她一身宫装、云鬓高挽,更是艳色逼人。
一眼过后,婧怡飞快低下头去,面上未见半分异常。
一时坐定,沈贵妃问起昨日的婚礼来,袁氏皆一一答过。
沈贵妃听得很仔细,半晌点头说了两个好字,才转话题问起府中各人的近况,对沈青宏的身子又格外关切。
袁氏回道:“回娘娘的话,世子爷这两日松快了不少,今儿一早还进了半碗小米粥。”
沈贵妃点头:“那就好,往后还要你细心照料。”
袁氏闻言,忙起身答应。
大殿里一时陷入了静默,半晌忽听沈贵妃开口道:“本宫前儿得了一副阎立本的真迹,就挂在偏殿里。婉宁你最爱他的画,不若前去一观。”
“谢娘娘恩典。”袁氏起身谢过,便随着宫女们一同退出了大殿。
婧怡知她故意支开袁氏,必定有话要和自己说,因并不抬头,只静静坐在那里。
果然,等人都退了出去,沈贵妃低柔的声音便道:“凤哥儿媳妇,抬起头来。”
婧怡一愣,想来沈青云小名叫风哥儿,这却是在叫她,便缓缓抬起头,对上沈贵妃一双妙目。
“你对丰阳说的话,本宫都已知道了,等定下人选,本宫会亲赐过继的懿旨。”
婧怡垂下眼,恭敬道:“谢娘娘恩典。”
沈贵妃忽然轻叹一口气:“本宫知你必定有所怨恨,这也在情理之中……只是王府人事繁杂,不比你往常在娘家,你虽聪颖机智,还是要谨慎行事,不可轻信了旁人。”
婧怡听她话中有话,也不兜圈子,直接问道:“还请娘娘明示。”
沈贵妃却没有立刻回答她,沉默了半晌才道:“本宫久居深宫,许多事鞭长莫及,你往后若有难处,只管去问丰阳……她也是你嫡亲的姨母。”
……
袁氏候在廊下,见婧怡从殿里出来,身后的宫女随即又掩上了殿门,不由担忧地望了她一眼,却没有多问什么。
二人便又去了皇上所居璋华宫,被执事太监拦在门外:“皇上还在御书房议事,免了沈四夫人的谢恩,叫往后常进宫来与贵妃娘娘作伴就是。”
二人见不用进见皇上,都松了口气,遂不再耽搁,径直出宫回府。
……
婧怡一回屋便见管妈妈等在那里,连茶都没来得及喝一口,换了衣裳便随她前去认亲。
沈穆这一辈上没有兄弟,外地虽有旁支,此番却没有进京来喝喜酒,因此婧怡要认的其实就是武英王府里那几个人。
最重要自然就是她的公婆……武英王沈穆与王妃蒋氏。
沈穆身材高大、面容坚毅,可能是常年征战沙场的缘故,身上自带有一股凛冽之气。市井传闻其旧伤复发、病痛缠身,已不复当年神威,但就婧怡看来,这位铁血王爷虽已近暮年、须发微白,却仍有万夫不当之勇。
再看蒋氏,一件锦缎朱红色万字不断头褙子,衬得保养得宜的面庞容光焕发、熠熠生辉,又兼面容慈祥、笑意温和,看着竟比袁氏这个儿媳妇还年轻了几分。
婧怡由管妈妈领着,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将茶奉给沈穆,又递上亲手做的鞋袜。
沈穆点点头,便有下人端过个匣子来,婧怡忙伸手接过,入手极是沉重,心下不由暗暗吃惊,面上却不露半分,将匣子递给一旁的碧玉,自己则又给蒋氏敬茶。
蒋氏喝了茶,也有下人端来见面礼,这回却是轻飘飘地……竟是两本薄薄书册。
只听蒋氏道:“每位新妇进门,我都送她一本《女则》、一本《女训》,盼她谨守妇德、温恭柔顺。”
婧怡垂下头,恭敬道:“多谢母亲训示。”
就听一个人笑道:“四弟妹莫慌,母亲也就这一日装装样子,平时是最慈和不过的。”
婧怡砖目望去,见是一个二十几岁模样、穿宝蓝色绣十样锦妆花褙子的女子正笑吟吟地说话。对上她的目光,便起身走过来,笑道:“四弟妹不认得我,我是你三嫂啊。”
婧怡忙向她行礼,口称“三嫂”。
方氏还礼,又拉了她的手,一一为她引荐。
袁氏是见过的,自不必说,她身边一个面色青白的中年男子是世子沈青宏,还有个瘦伶伶的男孩子,看着不过十来岁模样,就是世子唯一的儿子,王府的二少爷沈则岚。
再往下,一个面色苍白、身材高挑,穿青色素面杭绸褙子的女子,正是年纪轻轻守了寡的宁氏。
原坐在方氏身边的男子,面容清秀,神情却有些木讷的,就是三爷沈青羽,他手边站着一大一小两个男孩子,皆生得虎头虎脑,十分壮实,就是三房的大少爷沈则威,三少爷沈则武。
众人一番见礼,婧怡又给了三个晚辈见面礼,这认亲的礼也算是完了。
时已近正午时分,众人都还没有用饭,蒋氏命袁氏扶沈青宏自回去,方氏便十分殷勤地道:“母亲饿了吧,我这就叫人摆饭。”
因也不挪地方,就在认亲的花厅里,开了男女各一桌,男子的那一桌自不必说,女子这一桌却只蒋氏一个坐着,婧怡跟着方氏站在一侧,看着婆婆颜色,为她端汤布菜。
方氏早知有这光景,出门前是饱饱吃了一顿的,婧怡却哪里晓得这些?晨起用的半碗粥并两个小笼包早不知磕化去了哪里,眼下望着满桌珍馐佳肴,也只有饥肠辘辘的份。
第48章 回门 上
婧怡直到未初时分才回到自己的小院,一进屋便对迎上来的绿袖道:“可备下饭了?”
绿袖忙道:“都热过几回了,奴婢这便去传。”
婧怡点点头,自去里间脱了厚重的大衣裳,换上细葛布做的夏衫,又尽去钗环,散了满头青丝,重新梳成个简单的纂儿,就着凉水痛痛快快洗了把脸,才算是回了神。
碧瑶见这光景,提醒道:“夫人,咱们院里的下人还等着拜见您呢。”
“叫散了吧,这会子我只想吃饭。”
碧玉就低声劝:“下人参拜新夫人是正理,是他们的礼数,也是您的体面,夫人还是去见一见罢……更何况,咱们在这府里人生地不熟,许多事还得靠这院里的下人。不说立威,您总要看看,哪些能用,哪些不能用。”
婧怡闻言,朝她笑笑,点头道:“说得不错,只是我年纪小、身份又低,这府里的主子看我一定又傻又天真,若我表现得太精明,恐怕要吓她们一跳。”
碧玉犹豫道:“若是如此,只怕府中人会轻视于您……”
整个武英王府,难道不都在观望她这位预备守节的五品小官之女,她们的神色里,不都是浓浓的怜悯与遮掩其中的轻视?
婧怡笑了笑,没有接话,有些事情,不必争一朝一夕。
因从里间转出,见绿袖已摆好饭,便坐了下来。
绿袖为她盛了一碗大骨汤,笑道:“都这时辰,您想必已饿得紧了,还是先喝碗汤垫垫胃再用饭罢,”顿了顿,又道,“奴婢见院里下人等了一上午,连饭也没有吃,就自作主张叫他们先散了。夫人用过饭后若要见他们,奴婢再去传。”
婧怡看了她一眼,笑道:“改日罢,今儿我乏了。”
……
三房,
方氏正听丫鬟喜儿的回报:“……四夫人一回屋,直接就叫摆饭,吃完饭便歇午觉去了。”
方氏一挑眉:“没见屋里的下人?”
喜儿摇头:“没有,”打量自家夫人的神色,斟酌着道,“四夫人是小门小户出身,往后又是要和二夫人一样的,您何必担心她?”
“你懂什么?”方氏哼了一声,“我听说,她嫁进来前同咱们家要了一大笔银子……若不是那厉害的,谁还敢问夫家要嫁妆?”
喜儿低声道:“您不是说四夫人是被娘家卖进来的么?想是她家里人狮子大开口。四夫人还没有及笄,那么小的姑娘哪里就能过问自己的婚事?”
方氏闻言,微微沉吟,展颜笑道:“说的也是,我看她今天那憨头憨脑的样儿就好笑,”冷哼一声,“咱们府的这位王妃,人人都说全京城找不出比她更好的婆婆……那得看对谁!大嫂守着她那病儿子过了一辈子,熬得比她还老;二嫂守寡,父亲又是镇国大将军,她不好行么?”话到此处已面色微冷“我嫁进来这么多年,哪天是在饭点上吃的饭?明明有那么多丫鬟婆子,却要叫我伺候她,不就是要摆婆婆的款儿!”
喜儿闻言眼圈一红,道:“您也是正正经经的伯府小姐,又哪里比世子夫人和二夫人差了,王妃却总这样作践您……”
“三爷不是从她肚子里爬出来的,自然不一样,”方氏嗤笑一声,“不过,如今我可有个伴儿了,单看今日这光景,老四媳妇往后还有得受。”
喜儿闻言不解道:“可四爷也是嫡出呀。”
“嫡出怎么了,老四回不来,她又没有二嫂那样的家世,”方氏心下暗想,蒋氏这人只是面上慈爱,行事又古怪难于捉摸,即便不欲为难陈氏,也定会好好教一教她“王府规矩”。
又想到丈夫是庶出,自己这一房早晚要分出去,她在婆婆手下忍气吞声那么多年,不就为了管理中馈,好多捞点银子傍身?
她辛辛苦苦经营那么多年,好容易才在各处关节安插下自己的人手,正是预备收网取利的关键时候,却冷不丁冒出一个陈氏……她眼下虽小,可总有长大那一日,谁也没说守了寡的就不能管家理事,毕竟陈氏占了嫡子媳妇的名分。
因吩咐喜儿,把婧怡那头盯死了,半点风吹草动,都要前来禀报。
……
……
却说婧怡,用过饭后又歇过一个午觉,直到晚饭时分才神清气爽地爬起来。想起今早得的见面礼,便叫碧玉拿出来看。
蒋氏给的两本书册都是簇新的,还散发着淡淡墨香,想是刚买来不多久,婧怡看了一眼就吩咐碧玉:“找个匣子好生收着,隔个十天半月的拿出来晒晒。”
碧玉答应一声,带着书册下去了。
婧怡便拿出沈穆给的那个极压手的匣子来,细细打量起来。
不过是个略精致些的紫檀木匣子,上面刻着花鸟虫鱼图案,看着也并无特别出奇之处。见没有上锁,婧怡随手就打开了匣子。
碧瑶睁大眼睛,不由发出一声赞叹:“天哪!”
婧怡也吃了一惊,沈穆给的匣子里竟满满当当塞满了首饰!
且件件皆非凡品,其中一支赤金凤簪,凤凰嘴里衔着一颗红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小,宝光流转,耀眼非常。
碧瑶看得直咋舌:“夫人,奴婢还没见过这么大的红宝石呢!”
婧怡扑哧一笑:“我也没见过。”
又拿起一串东珠项链来,道:“戴上这个还能抬起头来么?”
原来那项链上的东珠粒粒浑圆,大小均匀,皆有龙眼大小。这样品相的珍珠若能在首饰上缀有一颗,已如画龙点睛,大放异彩。可这么多大珠子串在一起,怎么看都像条狗链子。
心下不由暗笑,想来沈穆对这桩婚事到底心中有愧,特意搜罗了一匣子奇珍异宝来做见面礼,是变相的致歉?
一念至此,不由自嘲一笑。
因想起明日回门,便拿了那耀眼夺目的红宝石发簪,笑道:“明儿就戴这个!”
……
第二日早早起身,换了大红色绣遍地金妆花褙子,梳了牡丹髻,插上那支光华灿烂的红宝石发簪,去向蒋氏请过安后,便出武英王府往陈府来。
待转进三井胡同,远远便见王氏和陈谚华夫妇立在门口等,见她下车忙迎上前来。王氏眼里早含了包泪,一把搂住婧怡,口里只喃喃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刘氏有孕已过了头三个月,此时虽还不显怀,却面色红润、神清气足,显然将养得不错。因见王氏过于激动,忙笑着道:“母亲,有什么话咱们进去再说罢。”
王氏这才反应过来,连连称是。
刘氏朝丈夫使个眼色,陈谚华会意,对王氏道:“母亲,儿子扶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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