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可见,其所谓政见,其实就是趋从利益的攀炎附势,他哪里就真有什么主张了?不过,官场尔虞我诈,这等党派之争也属常见,两面三刀的反复小人更是比比皆是。
只是在这种风口浪尖上倒戈相向,又卖了亲生女儿换取官位,这件事还是掀起了轩然大波。陈庭峰虽得以重入仕途,众官员为自证清白,皆不敢与其相交。弹劾武英王府的折子更是如雪片般飞相御书房。
皇上却一律留中不发,竟是预备袒护到底。
看来,沈家的圣宠一时半会是衰不了……王氏吃斋念佛,成日下求菩萨显灵,叫武英王府就此倒台的大愿没有实现。眼睁睁看着丈夫将写着婧怡生辰八字的大红洒金帖交给江泽,与沈家过了小定。
又因事急从权,就近挑了个黄道吉日,把婚期定在了下月六月初八。
这却急坏了王氏……一般情况下,两家结亲从开始相看到出门子,怎么也得过个一两年功夫。婧怡到今年中秋节才及笄,她虽也开始留意,但嫁妆什么的却还没有预备。
如今只剩一月光景,又要怎生是好
虽然婧怡自己情愿,但在王氏心中,女儿此番出嫁,是要去受一辈子苦。遂下定决心,嫁妆必须格外丰厚,总不能叫她往后在夫家短了钱财。
因叫人去细细打探武英王府现任的几位少夫人进门时都是什么光景……王府虽不比天家,婚丧嫁娶有一定规制,但长幼有序、嫡庶有别,总也要有些讲究。
隔一日,派去打探消息的人前来回话,除少夫人们的陪嫁外,王府的大致情况也摸了个底。
武英王沈穆这一辈上没有兄弟,只两个妹子,前文都已详尽说过,此时便不再表,单说沈穆膝下。
沈穆十六岁迎娶当年老成国公的嫡长女蒋氏为妻,可能没有生闺女的命,四十年来一共得了光溜溜四个小子。其中,长子、次子、幺字乃蒋氏所出,第三子为庶出,生母原是沈穆身边的贴身丫鬟,后来抬了姨娘,如今早没了。
这四个儿子中,长子沈青宏自小便天资聪颖,三岁开蒙,七八岁已能出口成章,十岁上便被请封为世子,后迎娶昌平侯嫡女袁氏为妻。只可惜天妒英才,他自打娘胎出来便带有弱症,太医院院判曾断言,沈青宏身有热毒,是短命之相,即便百般呵护,也难过不惑之年。
沈家是何等权势滔天、富贵逼人,自有那金山银山请遍天下名医、用尽世间珍奇,也只吊得沈青宏将断未断一口气,终日缠绵病榻,不得起身,说句不好听的,也就是苟延残喘、苦挨日子罢了。
而他今年已经三十九岁。
好在他膝下有一幼子,不过十四岁。袁氏嫁入王府十年无所出,世人皆传乃因武英王世子体弱,不能人事所致。结果十年后某日,袁氏夜梦抱月入怀而有孕,后诞下一名男婴,虽也体弱,到底不似他父亲一般,世子这一房总算后继有人。
次子沈青恒与长兄截然相反,打小身子便壮得牛一样,又爱跟着父亲习武,十五岁迎娶镇国大将军嫡女宁氏为妻,婚后七日便随沈穆上西北打匈奴,因其骁勇善战、一对双刀使得出神入化,威猛异常,皇上曾御笔亲赐“虎将”二字。
但因他常年征战在外,宁氏入门多年亦无所出。结果沈青恒二十二岁那年,跟随岳父镇国大将军宁广平往福建围剿海盗,竟就此陨落于东海之上,再没能回来。
大错已成,宁广平虽无颜再见亲家,但为了苦命的女儿,仍是上门求恳,欲将女儿带回家中,另做婚嫁。
谁知沈穆尚未说话,宁氏却已愤然拒绝,竟不肯离开武英王府,并立誓要为沈青恒一生守节。
如此,沈家二房如今只有一个宁氏,其实已经绝了户。
而沈穆的第三子沈青羽乃庶出,身体康健也无病无灾,只可惜资质平庸,至今仍是文不成武不就。因老父年迈、长兄体弱,便由他打理王府庶务。妻子方氏乃寿安伯嫡女,如今正管着王府的中馈,膝下有两子,都已开蒙上了学,算是武英王府人丁最旺的房头。
沈青云是沈穆最小的儿子,自小便被父亲带在身边亲自教养。沈穆镇守西北十几年,沈青云便跟在他身边。世人皆传其文治武功,样样出挑,且身体康健、相貌出众,乃武英王最出色的儿子,也是最像他的一个。
因沈家已有个沈青恒战死沙场,皇上曾有特旨,沈家儿郎不必再上前线,其实指的就是沈青云。偏此番匈奴来犯,沈穆旧疾缠身不得亲往,沈青云便主动请缨代父出征,愿为先锋,而沈穆竟未加以阻拦。
最后,皇上点沈青云为中军参谋,随侍在三军统帅刘鹏程身边。原想跟着主帅总要安全些,哪料刘鹏程贪功冒进,中了匈奴人埋伏,赔上自己的性命不说,也将沈穆最出息的儿子给搭了进去。
就有人说,小沈氏独宠后宫二十年,已成妖妃之相,不仅蛊惑得龙心迷蒙,沈家运数更被其一人所得。如今武英王府人丁稀少、后辈福薄,眼下虽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但花无百日红、油尽灯烛枯,多早晚也就是个繁华一场梦、到底都是空的结局。
这些却也不是什么秘辛,京城上下便是普通百姓也曾听说过两三句的。王氏派去打探的人自然都得了,却只拣些好听的说给主子,另回了陪嫁之事。
袁氏嫁进王府是做世子妃,当年用了一百二十八抬嫁妆;宁氏嫁嫡次子,用的一百零八抬;方式嫁庶子,用的八十八抬。
王氏闻言,细细沉吟……袁氏乃嫡长媳,又是世子正妻,未来的武英王妃,自然不可逾越。方氏嫁的却是庶子,用了八十八抬,女儿的陪嫁怎么也不能少了这个数,否则以后怎么在方氏面前抬得起头?
而宁氏虽然出身高贵,父亲官居一品,但她与婧怡嫁的都是王府嫡子,用同样规制的陪嫁也是合情合理。因拍了板,就用一百零八抬。
遂不再耽搁,当下便开始拟定嫁妆单子,全套的黑漆红木家具,大到立柜、拔步床,小到桌椅板凳、妆台马桶;四季衣裳布料,从糊窗户的薄纱到狐狸獐子的毛料,从贴身穿的小衣到出门所用各色大衣裳,一一备齐,另有珠宝、首饰、药材、香料、瓷器、摆件、床帐、被褥等等,不一而足。
因时间紧急,王氏便花重金从京城最大的绣房斜绣坊请来十位绣娘日夜赶工,只将些最紧要的物事,如嫁衣之类叫婧怡亲自做。其他东西,来得及的做,来不及的买现成,不管价钱,只要一个好字。
这样一来,几乎掏空了大半个陈家,陈庭峰面上便有些难看。但此事他有愧在先,又畏惧武英王府权势,终究还是忍了下来,由得王氏自己张罗。
王氏却没有就此罢休,把陈庭峰从毛氏屋里叫来,对峙了整整一夜,最终从他手中要出五千两银子来,王氏从公中抽了一千两,自己的私房两千两,凑了八千两银子做了婧怡的压箱钱。
至于农庄铺面,王氏的陪嫁多在湖州,因婧怡一力劝她将这些留给陈彦华夫妇,王氏也唯恐儿子媳妇心生不满,又念及女儿已从丰阳郡主处得了许多田地铺面,便不再坚持,将这些东西都过到了刘氏名下。
再有就是陪嫁的下人,王氏命人快马加鞭回湖州找了三户老实本分擅农事的人家,加上王妈妈的儿子吴柱一家,共四户陪房。贴身丫鬟的人选,王氏本想将如意给了婧怡,但婧怡说如意早到了放出去的年纪,何必为一己私欲一再耽搁她,因亲自从王氏院中挑了个叫小葱的,改了名字叫红袖,与碧玉、碧瑶、绿袖一道凑了四个。
王氏本还想把王妈妈也给了她,却被断然拒绝了。王妈妈是王氏用惯了的人,其实也并非怎样精明能干,但这么多年过来,王氏早离不得她。说句不好听的,王妈妈陪在王氏身边的时候,远比陈庭峰多得多,婧怡又怎会将她从母亲身边带走?
王氏无法,只好另选了个叫张妈妈的,也是府里的老人,陪着婧怡一道嫁过去。
如此,婧怡此番出嫁,虽不能说是十里红妆,比起婧绮,也已好了不知多少倍,便是那勋贵人家,也不过如此的了。
只是,那满屋红彤彤的衣裳被子、窗帘帐子,也不知究竟能用几日。王氏想到此处,眼泪便扑簌簌地往下掉,她没有告诉女儿,准备的衣裳布料里多半都是青色、蓝色等素净颜色……一旦守了寡,哪里还能穿什么鲜亮粉嫩的衣裳?做多了也是浪费,徒惹伤心罢了。
第45章 出嫁
转眼已至六月初七,明天便是婧怡出阁的好日子。
王氏虽将请柬都散了出去,心中却想宾客们唯恐惹事上身,只怕都不会前来观礼。因此愈发觉得女儿委屈,婚期愈近,那泪就流得愈凶。
倒不曾料到,事情竟在这一日有了转机。
按照婚嫁习俗,成亲前一日,新娘子的闺中好友、女眷长辈会上门添妆进福。而男方则会在这一日提前将嫁妆抬回去,供宾客们品评,这叫“晒嫁妆”。若嫁妆丰厚,对新媳妇、对婆家都是大大长脸。
然而,并没有什么人来为婧怡添妆,只婧绮来了,围着满屋子红色转了两圈,嘴里啧啧道:“二婶好大手面,这正红色也不知能用几日,竟给妹妹预备了那许多……要是我那妹夫明儿传来死讯,你不是连吉服都穿不上?”越说越是得意,故意理了理身上穿的大红色遍地金缂丝褙子,笑道,“不像我,出门时娘家只给了三十六抬陪嫁,别说衣裳,便是快像样布料也找不着。好在我家二爷疼我,现在不是也穿上了缂丝衣裳?”又晃着头上的赤金点翠凤簪,“以前为个红宝石簪子闹得不可开交,现在想想真真好笑,那又是个什么稀罕东西,俗气!要说富贵好看,还得是点翠的首饰!”
婧怡低着头,没有接话。
婧绮的笑容便又深了三分,语气凉凉地:“眼看着你就要出嫁,有些话也不必再避忌。都说女子嫁人第一紧要看家世,不过这茶盏总要有个盖碗才全乎。否则,夏季燥热也就罢了,到了那冬日酷寒、漫漫长夜,里面的水都得结成冰渣子,可要怎么熬呢!”说到此处,便掩着嘴吃吃笑起来。
“是么,”婧怡忽然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有些人家里,十几个茶盏,只有一个盖碗,一会子盖这个,一会子盖那个。妹妹生性喜洁,一想到那光景就直犯恶心,宁可一辈子不用盖碗……偏还有人当个宝贝。”
把个婧绮说得一噎,紫胀了面皮刚要说话,却听外面有人笑道:“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光听见茶啊碗的。”
二人回头,便见顾昭华自外面进来,朝婧绮微微一点头,拉了婧怡道:“快出去,我方才进门时遇上了宫里来的公公,来给你送贵妃娘娘的添妆。”
几人忙出去接旨,便见前院正厅一溜儿站了一队太监,当先一个手捧拂尘,正和陈庭峰说话,见婧怡等过来,忙令在场众人齐齐跪下听旨。
往常也有宫中贵人赏赐添妆的先例,多是玉如意等物。得了恩典的人家自是欢喜不尽,将那赏赐做第一抬嫁妆,既风光又体面。
而沈贵妃心中喜欢新过门的侄儿媳妇,便也循了这例儿,却又更添十分荣宠,不仅赐了玉如意一对,更有珊瑚盆景两座、宝石盆景两座、金玉首饰两匣、人参、灵芝、何首乌等名贵药材各两匣、江南进贡湖丝、杭绸各十二匹,宫装十二套、宫扇十二把、宫花十二对。
满满当当凑了十抬,不是添妆,倒像是正儿八经地预备陪嫁。
婧怡吃惊之余,也知沈贵妃是为她做脸,忙跪下磕头谢过恩典,还未起得身来,只听门外动静,又跑进来一队太监。
却是皇上也下了赏赐,竟与沈贵妃一般无二,结结实实的十抬嫁妆!
众人见此光景,心中不免暗暗咋舌……贵妃给陈家做脸也就罢了,这陈家姑娘嫁的毕竟是她娘家侄儿。便是因阴亲一事遭人诟病,左不过还是妖妃佞妃这些话。
皇上可就不同了,大张旗鼓赏赐结阴亲的人家,不就意味着认可这种行为……那可是要留下千古骂名的,圣上是老糊涂了吗!
说一千道一万,还是沈家荣宠依旧,皇上不管青红皂白,只管一力袒护。
便有那惯会察言观色的,见陈家一百二十八抬嫁妆风风光光抬入武英王府,心头一片雪亮。不说争先恐后,那收到请柬的总是高高兴兴上门来喝喜酒……他们可不管新娘子高不高兴,只管皇上高兴,自己高兴。
顾昭华则是来送添妆的,她心中自然为这聪明灵秀的女孩子叹息,但大喜的日子,婧怡自己面上未见半分悲色,她怎好说那晦气话扫兴。
因拿出一对蓝田白玉镯、一对样式精巧的赤金花簪递与婧怡,笑道:“明日我要去武英王府吃喜酒,到时候也能见到你。”
婧怡点头,诚恳道:“谢谢你。”
顾昭华只觉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忙强自忍住,随意说了两个笑话,小坐一回,方告辞离去。
当日便再无话,至第二日天未明,婧怡便已起身沐浴,穿戴妥当,全福夫人用五色棉纱为她细细绞去面上绒毛,过程虽有些疼痛,但过后皮肤细滑,隐隐泛着莹光,果比往日更见动人。又细细上了一回妆,梳过一回头,也将她扮成了一个年画娃娃。
婧怡望着镜中人脸上两团红红的大胭脂,不禁失笑道:“夫人,非得这样打扮么,看着怪滑稽的。”
全福夫人笑道:“那可不,新娘妆讲究的就是个喜庆热闹,画了这个妆,开开心心地上花轿,婚后自然诸事顺遂、圆圆满满!”
婧怡听了,抿嘴一笑,不再搭话。
到了辰正时分,远远听见门外鞭炮响成一片,绿袖跑进来:“姑娘,沈家迎亲的队伍来了!”
说着,扶着她便往外去。
沈青云失踪在外,武英王府原本预备叫三爷沈青羽代兄弟迎娶,却遭到了婧怡的断然拒绝。
或许因她乃最终受害者,无论是陈庭峰、还是沈家人都没有再假勉强。所以,迎亲的队伍里没有新郎官。
自然也不必拦什么门。
因此直接放了迎亲队伍进来,在院里散了一回红包,便坐等着接新娘子。
婧怡被扶至前厅,跪在父母面前听了一回训导,王氏只是哭着说不出话来,婧怡便朝她磕了三个头,才由陈彦华背着上了花轿。
陈庭峰到此时才惊觉迎亲队伍里打头两位,一个是镇国大将军之子宁淮安,一个竟是沈青云的表弟,当今的晋王殿下。
这一惊却是非同小可,陈庭峰赶上前来便要行大礼,被晋王一把拉住,只听晋王爽朗笑道:“今日只说家礼,不论国礼,伯父只管高坐便是。”
陈庭峰被皇子喊了一声“伯父”,早喜得飘飘欲仙,骨头都轻了三分,忙呵呵笑着客套起来。
那晋王面色矜持,笑容内敛,嘴上随意敷衍着,心下却暗暗摇头,舅舅精明一世,怎会替四表哥选了这么一户岳家,便是那四堂嫂国色天香,有这样阿谀奉承的父亲,品行又能好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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