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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成荣华——千秋尺

时间:2020-01-05 10:25:10  作者:千秋尺
  “所以,王公子便把你们姑娘救上来了?”
  侍书垂着头,声如蚊蚋:“是。”
  原来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婧绮出了个损人不利己的怂招,那姓林的和姓王的却也晓得其中利害。姓林的不愿趟浑水,就叫姓王的来,那姓王的正愁没个老婆,有现成的送上门来。家世尚可、容貌上佳,也就借坡下驴去了。
  这些纷乱念头在婧怡脑中一闪而过,面上却未现分毫,看侍书的眼神更冷:“那你为何一个人在这里?”
  侍书颤声道:“姑娘裙子破了,奴婢怕被人瞧见了不好,便回来拿一条给姑娘换。”
  婧怡冷笑道:“任你主子一个人与外男在一处,这就好了?”
  侍书本已惊惧过度,听了这话,只觉五雷轰顶,再也支持不住,一下子瘫在地上,只那眼泪不要钱样往外流。
  婧怡并不理她,沉声吩咐碧瑶:“你把人带了去给王妈妈,叫她死死看紧了,多的什么也别问,一切待回府再说。再叫她准备这些物事与你,你叫了母亲身边的如意姐姐,一道往后山路上寻我。”
  碧瑶应了声“是”,便掏帕子给侍书拭泪,一面劝道:“姐姐快别哭,小心肿了眼睛,还是快些和我去罢,若迟了一星半点,耽误大姑娘名声,姐姐你又能得着什么好呢?”
  侍书闻得此言,精神略略一振,挣扎了爬起身来,胡乱擦一把泪,随着碧瑶一道走了。
  婧怡站在原地,只觉心中烦乱异常。长长呼出口气,定一定心神,方转身快步往后山方向走去。
 
 
第13章 丑事 中
  却说后山这头,侍书离开后不久,林信之便也寻个由头遁了,王迅想走,却不好单留受伤的婧绮一个在后山,只好扶着她慢慢走出林子,将其安置在路边一块大青石上,自己则略走开几步,以作避嫌。
  毕竟是孤男寡女,且第一回见面,两项里只是枯坐着,并无什么言语可说。只见婧绮发髻凌乱、眼角含泪,裙子果然有些破损,俏脸不知因羞涩还是焦急涨得通红,侧着身子坐在大青石上,一双素手只将方帕子捏来揉去,想必心中必是柔肠百转,只不知在想些什么。
  王旭面上倒还算镇定,只是双拳紧握、身体僵直,显也有几分紧张……林信之叫他下去救人之时,他已明白了其中关键。那个叫侍书的小丫鬟他方才在厢房里是见过的,那是陈府的下人。那陈家虽不如文鼎侯府富贵,比起自己家来强了何止千倍百倍?陈老爷是科举出身,对自己今后举业必大有裨益,一念及此,心头一把火便熊熊烧将起来,再也克制不住,当下便下去将那受伤的陈家姑娘抱了上来。随后他才得知,这位姑娘乃陈府故去大老爷的遗孤,那位进士出身、曾在翰林院供职的陈老爷系其叔父。
  ……原来不是陈老爷的亲女,他心中有些失望,又见婧绮那般神情作态,反倒不自在起来,遂抬头望了望天上日头,问道:“陈姑娘,你家婢女怎的还未来,不会出了什么事罢?”
  婧绮此刻方回过神来,侍书去得的确太久了,难不成,是被人发现了?想着便也焦急起来,因道:“是啊,是太久了,说不定婶婶正寻我呢,我得回去了,不然,婶婶会不高兴的……”一面说,一面挣扎着要起身。谁知却牵动伤口,不由得痛呼一声,身子直直往一边摔去。
  王旭连忙抢上几步一把扶住了,关切道;“不要紧罢?”
  婧绮只觉得一颗心怦怦乱跳,几乎透不过气,被触碰到的肌肤,虽隔着衣服,却几乎要烧将起来,那热意一直弥漫到脸庞、耳根,最后连脖子都一片通红。尽管如此,她也并未甩开对方的手,只声如蚊蚋道:“脚有些疼,不碍的。”
  王旭见她这般光景,愈发觉得不妥,待要放手,却唯恐她站立不住,只得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一时间骑虎难下,竟僵在了当地。
  这一幕却正巧被刚赶来的婧怡瞧在了眼里。
  因着心中焦急,她的脚步较平日快了许多,不多时便远远瞧见了二人,正是王旭相扶婧绮那幕,而这一扶他两个便再没有分开。待走近细看,才见是四目相对、如胶似漆,含情脉脉、深情款款。
  婧怡又要被气笑了……自己个在这里火烧火燎的,他们却犹自你侬我侬,这可不是皇上不急,急死了太监么?
  她不禁想起方才在厢房中初见王旭,还暗赞他是个风度翩翩、人品端方的佳公子,如今看却是瞎了眼……这王旭与婧绮,真该是天造地设一对,若非还牵扯着自己与家中名声,她真恨不得助他二人一臂之力,叫他们就此双宿双飞便了。
  她故意放重了脚步,又走近几步。
  王旭听见动静,先吃了一惊,待回头看时,便见一个俏生生小姑娘站在当下,正冷眼瞧着他们,心下一跳,扶着婧绮的手便是一松。
  婧绮也正暗自惊疑不定,不防王旭突然松手,只觉身子一斜,已重重一跤跌回大青石上,不由得痛呼出声。
  王旭这才反应过来,忙弯腰欲扶,却又顿住,看看这个,望望那个,倒怔住了,神情一时尴尬无比。
  婧怡也不理他,径直走至婧绮面前,关切道:“姐姐还好罢?”
  婧绮眼角含泪,面色乍红乍百,半晌方轻轻应了个“嗯”,便扭过了头。
  婧怡这才回过身来,朝立在一边的王旭微微一福,道;“多谢公子搭救家姐,我已令家人前来相迎,公子还请自便。”
  王旭有些发愣……他一眼便认出眼前的小姑娘正是方才在桃林中簪花的那位。本是巧遇,他亦不欲偷窥,偏这初初长成的女孩儿带着七分青涩三分娇俏,明眸顾盼生辉,巧笑璨然倩兮,竟叫他一时移不开眼去。
  然而,他仿佛直到此刻才注意她头上珠翠环绕、浑身绫罗绸缎,明明长着同样的脸,方才是那样甜美可爱,现下却带着他熟悉的痛恨的嫉妒的无比渴望拥有的名门大家的傲然,行为端庄典雅、举止落落大方,连眼神都是他难以忍受的居高临下。
  王旭在那一瞬间,甚至觉得眼前的小姑娘已看透了他那复杂纠结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心。
  他深深望了眼睛怡,一语不发,做了个揖便转身大步离去。
  这一幕只看得婧绮目瞪口呆,她的脚伤本就有七八分真,现下正疼得钻心,既暗怪那山坡过于陡峭,又气恼王旭松手叫她伤上加伤,待要与他嗔上几句,又有婧怡那多事的站在一旁,正是心烦意乱时候,冷不防他掉头就走,看都未看自己一眼。登时急了,忙抬起头张口欲呼,却撞进一双秋水吴波的眼里,一声百转千回的“王公子”便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只得眼睁睁看着王旭大步流星去得远了,方回转头来,盯着婧怡道:“你做什么?”
  婧怡看一眼她的狼狈模样,笑了笑:“听说姐姐受了伤,裙子也破了,妹妹特意赶来救救场。”
  “不必,”婧绮面色冷凝,“马车中有备用衣裙,我已令侍书去取,用不着你在这里假好心。”
  “噢……”婧怡拖长了语调,四下里张望了一圈,“我还以为姐姐会问我怎么晓得你受伤的呢,哎呀,侍书那丫头怎的还不来,不会是走迷了路罢!这可了不得,眼见着天色不早,咱们可要动身回府了呢。”
  婧绮闻言,面色不禁大变,指着婧怡怒道:“我道她去了这许久,原来是你绊住了她。怎么,你想看我的笑话?”她冷笑起来,面上带着一丝不屑,“你可别忘了,我们是嫡亲的堂姐妹,我的名声毁了,你以为自己能捡个什么好?便是二叔二婶,面上也未必有光!”
  婧怡却不怒反笑:“原来姐姐还记得有我这个妹妹,那我且问你,马车中备的衣裙可与你身上所穿一模一样?”
  “这与你有什么相干?”
  “与我自是没什么相干,不过,此处虽然清静,到底不是家里,总有外人出入。便是一个香客也无,总也有庙里的师父们,你道有没有人会注意到我们的穿着……大姐你清早入寺时穿了藕荷色裙子,再出去却换了一条,未免有些叫人浮想联翩呀。那家中下人定是瞒不过大人,有些流言蜚语倒也罢了,要叫外面人传出些话,可不怎么好看相呢。”
  婧绮的面色已变得惨白。
  她却并未停下话头,继续道:“哎,也不知要传成什么样子,是无知少女遭浪荡子调戏,还是深闺小姐偷会情郎?到那时,你的名声自是全毁,或是一根白绫了残生,或是青灯古佛度余年,那也罢了,毕竟是姐姐你自己求仁得仁。至于我闺誉因此败坏,父母遭人耻笑,想必你也不会放在心上。只可惜了大伯父一世英名,到底为你所累,大伯母本已凄苦,还要因你担受教女无方的罪名,实在是可怜可叹!”话毕,已面带嘲讽之色。
  “你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什么,这便是二婶精心教养出来的大家闺秀!”婧绮显已被彻底激怒,撑着半边身子站起来,将一根手指直点到婧怡鼻尖上,“好你个陈婧怡,我今日总算看清了你的真面面,你和你母亲一样,面上装着和善,其实一肚子坏水,你们都想害我害我母亲,你……”
  “住口!辱骂长辈便是你的教养?”婧怡厉声打断婧绮,“自己若不做不干不净之事,别人也说不出那不干不净的话来!”
  “你!”婧绮气得浑身发抖,却也无话可说。
  婧怡则已恢复了往日神情,微微噘嘴作委屈嗔怪状:“原来姐姐是这样看我的,可你真是错怪了我……我是遇上了侍书并截住了她,可却不是为瞧你的笑话,只是想告诉你,裙子万万换不得,还得另想个法子才是。”
  尽管气得几乎发疯,婧绮还是听出她话中有话,心中实万分不情愿,但迫于眼前情势,还是忍气问道:“你有应对之法?”语气却仍是不好。
  “倒是有个主意。”
  “什么注意?”她连忙问道。
  婧怡却只朝着她笑,并不作答。
 
 
第14章 丑事 下
  若说婧绮与王旭之事,本也是临时起意,却非预先谋划,毕竟她也不曾料到今日上香会遇上这么个有才有貌背景上佳的少年郎。只能说他二人命中有这段缘分……柳氏的身子没有人比她这个做女儿更清楚,实已病入膏肓,眼下不过熬着日子,倘若当真一蹬腿去了,婧绮不得不再守孝三年,到那时,十九岁的她怕也只能给些鳏夫做填房继室,故而终日下惶惶不安,一心里只盼早定亲事,却正此时遇上了王旭,此乃天时;二人于桃花林相遇之时,她正立于一小坡之侧,不得不灵机一动,跌上一跤,演一场美人遇难的戏码,此乃地利;而那王旭见她受伤,立刻心急如焚,待侍书上前一求,迫不及待便来相救,其中肌肤相亲身体相触,自不必说,且那林家公子就在旁看着,王旭便是想日后抵赖,也是不能,这便是人和了。
  本是脑子一热才敢做下这等行径,但看王旭生得风流倜傥,与她说话更是轻声细语,便只觉得一颗心小鹿乱撞。又想到父亲已故母亲又卧病在床,自己的婚事还得着落在叔婶身上,可他们定是将亲生女儿放在头里的,自己怕只能嫁婧怡挑剩的人家。
  凭什么?
  她相貌、人品、才华哪一样不比婧怡那小妮子强,又怎能甘心落于她后?俗话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为自己的出路,她无论如何也要搏这一把。这般作想,便把那风险后果统统抛诸脑后,只管在心中瞎想今后的风光体面日子。
  却万万没有料到,婧怡一来,那个王旭二话没有便走了,别说是一言半语,竟连瞧也未再瞧她一眼。她本想着,王旭即便不说什么山盟海誓或上门提亲的话,总该有些交代才是。如此作为,倒似完全没将她放在心上。
  当时心下便已“咯噔”一声,等到婧怡说出那一番话,便只觉得五雷轰顶。
  对啊,今日之事要怎么收场?她虽知这般作为,自己名节定是不保,但只想着借此与王旭定下婚约,却万万不敢闹大的。这种香艳事情一旦被外人知道,立刻一传十、十传百,丢尽陈家颜面,搞不好朝廷还会弹劾陈庭峰治家不严,二叔为了家族利益,说不定真会让自己以死明志。即便勉强嫁进王家,亦难免遭人耻笑,婆家人也只会看她不起。
  越想越是后怕,不觉间已出了一身冷汗,脑中更是空白一片。
  冷不丁却听见婧怡说她有主意可解今日之困,正如暗夜中突现曙光,怎能不叫她欣喜若狂?可那小妮子却故意卖关子不肯说,只笑吟吟望着她。
  她平日最看不上这个惯会讨巧卖乖的小堂妹,只今日情势不由人,说不得只好委曲求全,不过这场子早晚得找回来,到那时定要叫这丫头片子对她跪地哀求,方能解她心头之恨。
  心里想着,便支撑着伤脚站起来,微微一福身,低声道:“好妹妹,是姐姐误会了你,姐姐给你赔不是了,还请妹妹出个高招,就我一救,不然姐姐可真的唯有一死了。”
  婧怡听了便笑道:“我哪有什么高招,不过想着裙子是万万万不得的,倒可以把破损处略略缝补,许能遮掩过去。”
  婧绮闻言不禁一喜,随即又有些犹豫:“只怕还是会留下痕迹,细心人一眼便瞧出来了。”
  婧怡双手一摊:“那却没有法子了,所以姐姐往后出门还是不要穿这么素净的好,别人家看着还道你过着怎样清苦日子呢,有个破损什么的也难补救,”说着,提了提自己身上的洒花裙,“像我这样的,便是破了一星半点,随意缝一缝,绣个花儿蝶儿,谁也看不出来呢。可见,这出门的穿戴,还是有些讲究的。”
  “你!”婧绮气得满脸通红,“你竟敢戏耍我!”
  “妹妹不敢,难道大姐还有更好的方法?”婧怡收起笑容,正色道:“虽难免有些痕迹,但破损处在裙角,走动之前也难看见的,总比现在这样要好罢?”
  婧绮一想,倒也的确如此,才又放缓了神色道:“你身上带了针线?”
  婧怡摇头:“没有,”见婧绮又要发怒,才接着道,“我身上虽然没有,但咱们家出门,备用的衣裙针线都是常有的,我已叫碧瑶过王妈妈处取了,想必这就要来了罢。”
  婧绮这才相信婧怡是真心救场,并非来瞧她笑话,但也只认为理所应当,并无半分感激之情。心中却飞快转着念头……既告诉了王妈妈,王氏处想必也知道了,只怕正盘算着如何收拾自己,然这件事本也不可能绕过陈庭峰夫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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