婧怡点头:“嗯。”
沈青云望着她:“你不喜欢?”
“没有,妾身很喜欢。”婧怡微笑。
沈青云的笑容消失了,静默半晌,忽然开口道:“听说你近日在听王驸马说书,他文采很好?”
“是很好,说是学富五车也不为过。”
沈青云静默,半晌道:“朝和对王旭用情至深,几乎将他视作全部。”
“嗯,”婧怡点头,“看得出来。”
沈青云脸色更沉:“可他身为驸马都尉,不尽心服侍公主,却宠爱通房侍妾,实在该死。我会给他三日时间处置那些花花草草,否则……”
婧怡挑眉:“男子三妻四妾不是常理么?”
沈青云不悦道:“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可有考虑过朝和的感受?”
他忽地愣住。
妻子正笑盈盈望着自己。
她面容皎洁如月光,笑容狡黠如精灵,望着他仿佛一个天真的孩子:“四爷不会是误会我同王驸马有什么罢?”她摇着头,一脸无辜,“那您真是误会妾身了,我们清清白白,什么都没有。”
这样苍白的解释,叫沈青云如何能信?
婧怡是最守规矩的一个人,若非情难自已,怎会罔顾礼仪,与一有妇之夫独处?
那王旭生得貌若潘安,朝和贵为公主,见过无数俊秀儿郎,亦被其引诱得不能自拔,更何况婧怡?
难怪她总是对他若即若离,不论自己对她多好,她却总像隔着一层纱。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渴望这样的情愫!
沈青云忽然就忘记了什么朝堂大事、什么兄妹情深,现下他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提起长剑,一剑刺死王旭!
第136章 摄政
沈青云的脸阴得几乎就要下雨一样。
外人对他望而生畏,不过因着他如今的权势和阴尊再世的名头,婧怡同他是朝夕相处的夫妻……到外头再怎么唬人,在她面前,他总还是那个小意温柔、有时还会说两句浑话的丈夫。
婧怡当然不会怕他。
因仰起小脸,道:“四爷生气了?”
沈青云沉声道:“胡说,我有什么可气的。”
“那倒也是,”婧怡点着头,“云英郡主口口声声嚷着喜欢四爷,先帝都要为你们赐婚,满城里都是妾身要下堂的传闻,四爷说一句都是误会,你对郡主并无情意,妾身听过后也就能相信四爷……妾身一个小女子尚可如此,四爷是堂堂男子汉,胸襟宽广,自然不会相信旁人的风言风语。”仿佛是为了强调自己的清白,她还特意加了一句,“妾身和王驸马之间真的没什么……驸马爷又没说过喜欢妾身。”
沈青云愣住,猛地明白过来。
婧怡分明是故意拿话刺他!
他和娜木珠传得满城风雨,娜木珠甚至还几度投怀送抱,他虽然一一推拒,但婧怡不过是一个后宅的小女子,听到旁人的议论与奚落,心中怎会没有怀疑、嫉妒与伤心?
他从前一直认为,自己心中无愧,就无需对他人解释,婧怡是他的妻子,也应该无条件的信任他、包容他。
可今时今日,他乍闻婧怡与王旭种种,一时惊怒交加,虽然勉力忍耐,但听到妻子的解释,又何曾就能完全信任了对方?
更可笑地是,他独断专行地要求妹夫对妹妹一心一意,他自己心中又何曾下过决心,要对妻子矢志不渝呢?
他并不好女色,有时甚至觉得女人麻烦,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丫鬟通房更令他避之唯恐不及。可是,如果纳妾是出于政治和利益的需要呢?
沈青云扪心自问。
他会告诉婧怡,自己心中只有她一人,但该有的联姻,他亦不会推拒。
背上忽地就起了密密一层冷汗。
婧怡微笑却认真的表情让他意识到,他也许正在错过她。
沈青云一语不发,拉过婧怡的手就往前奔去。
绿树掩映之间,有一座三层小楼,雕梁画栋、朱漆红瓦,极尽华美之势,上悬一金漆匾额,书“明月楼”三字。
婧怡一眼就看出,这是沈青云的笔迹。
她也沉默了下来。
沈青云拉着她走了进去。
柔软厚实的波斯地毯上是华丽繁复的花纹,清一色紫檀木家具,炕上铺着猩猩红毡毯,一旁贵妃榻上还搭着条雪白的长毛毯子,一看便是动物皮毛制成,婧怡原还以为是白狐皮,后来才知是沈青云随沈穆驻守西北时亲手猎杀的白狼之皮,珍贵异常,是他最喜欢的一张皮子。
四周窗户都用厚重的猩猩红帘子拉着,屋内却亮如白昼,婧怡抬起头,见天花板上镶嵌着几十颗大如婴儿拳头的夜明珠,正散发着幽幽的珠光。
还有案几之上摆放的茶盏器皿,无一不光华灿烂,却原来是金器。
大齐对器皿使用有明文规定,非帝后不得使用金器。
婧怡望着这间奢靡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屋子,一时失却了言语。
沈青云扶住婧怡的肩膀,认真注视着她的眼睛:“这是我为你准备的。”
既然特意带她来这里,又用她的小字为此楼题名,此处是沈青云专门为她而建,并不是一件难猜的事。
当真是一掷千金。
婧怡轻轻“嗯”一声,等着他的下文。
只听他又道:“原本我是想告诉你,我敬你、爱你,愿意将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你。”
最好的东西,是说这满屋的富贵奢靡、还是金器所代表的皇后尊位?
“但现在,”沈青云并不知道婧怡心中所想,他将她拥入怀中,用低沉的声音道,“我只想对你说声对不起,与娜木珠联姻只是掩人耳目的幌子,但你不知情,心中定然是伤心的。我原以为只要事后与你澄清明白也就好了,却直到此刻方知,怀疑一旦产生,又怎能凭三言两语打消?”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是我错了,你我夫妻一体,本该彼此信任,不论任何事情,我往后都不会再隐瞒于你。”
婧怡嘴角微微上翘,她就知道,沈青云虽为男子,却是个十分敏感的人,自己将话挑到这份上,他立刻就明白了。
人的眼睛,一向只看得到别人,多不会看清自己。
因此,没有什么比换位思考更令人当头棒喝。
“四爷怎么突然说这些?”她眨着眼睛,一脸懵懂状,嘴角的弧度却渐渐扩大。
沈青云心下一松,他敏锐地察觉到,妻子身上那种疏离感消失了。
难道,她和自己怄这么久的气,就是为了听一句对不起?
婧怡弯起长长的凤眼,笑得很开怀。
她知道沈青云喜欢她、敬重她,不论她做什么都依着她、纵着她,也会在她不高兴时服软陪小心……能有这些,于大多数女子来说已然足够。
但在婧怡看来,他只是将她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他是她的夫主,是夫、也是主,因此无关于她的事情就不必告诉她,有关于她的也只需事后通知一声。
譬如联姻一事,他知道她不高兴,因此百般赔小心,却从未因刻意隐瞒而向她道歉。
偏婧怡从小就是个心思重的女孩子,她看自己的母亲深爱父亲,却从未得到父亲真正的爱与尊重。
是因为王氏不够貌美?
是爱得太卑微了。
“在想什么?”
婧怡回过神来,见沈青云目光炯炯望着自己,微微一笑,道:“妾身在想王驸马。”
沈青云一听,脸立刻沉了下来:“不许你想他,”顿了顿,自觉失态,轻咳一声道,“他不是想外放么,我看山东不错,去山东做几年知府好了。”
婧怡却不接他的话,另问道:“你老实告诉我,王旭到底是你的人、还是皇上的人,亦或前太子的?”
沈青云没想到她会忽然提起这个,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方道:“先皇驾崩前宣我入宫,欲于璋华宫将我扑杀……这消息就是王旭传给我的。”
所以,王旭是沈青云的人,至少曾经是。
婧怡微微冷笑:“王旭为人圆滑,心性狡诈异常,他分明是见你与皇上难分胜负,生怕站错队惹来杀身之祸,故意借着外放的名头避出去,四爷怎能轻易如了他的愿?再说,朝和还怀着身孕,他去了任上,叫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怎么过?”顿了顿,见沈青云神色并未好转,就笑着道,“四爷不会还在怀疑妾身罢?妾身方才只是想到王旭原本左拥右抱十分快活,如今却平白被四爷生生断了齐人之福,实在可怜。”
沈青云望着婧怡,忽然笑了,他点着她的鼻子,一副无奈的语气:“王旭自然不能对不住朝和,我也不能对不住你,我都懂了,夫人就不要再拿话刺为夫了。”
婧怡撇嘴:“这是你自己说的,可不要赖到我头上。”
“是是是,都是我说的。”沈青云已经被弄得没了脾气,心里却是从未有过的松快。
婧怡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坐到那张雪白的狼皮上,抬头望着沈青云,道:“如此,四爷便与妾身说说,可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本是随意打趣一句,不想沈青云闻言却是一怔,停了半晌方讷讷道:“还真有一件事情,我也并非有意瞒你,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说,既然你开口问了,我便告诉你,只你千万不要生气……”
婧怡一听,还真有事儿,忙打起精神,准备仔细往下听。
却在此时,屋外传来了轻轻地叩门声。
沈青云眉头一皱,顿住话头,对婧怡道:“出去看看。”
夫妻两个一道出了明月楼。
楼外立着个身材瘦削的黑衣人,还是个熟人……婧怡暂居保定庄子那会,曾有一队黑衣人携沈青云的密令来带婧怡出京,眼前这个就是那群黑衣人的头领。
如今想来,这批人应当是沈青云的暗卫。
那人看见沈青云和婧怡,单膝跪地行礼,口中道:“四爷、夫人。”
沈青云早收起在婧怡面前的温和神色,冷峻道:“什么事?”
“回四爷,皇上在御书房吐血昏迷,因正与朝臣议事,消息很快就会从宫中传出。”
……
崇德帝在御书房吐血晕厥,对外宣称是因思念先皇而夜不能寐、白日又过于操劳国事,才会一病不起,但婧怡从朝和公主那里得到过消息,崇德帝身上还带着伤。
因着这伤是斩杀前太子时留下的,崇德帝为了自己的名声秘而不宣,到如今却是有苦也说不出了。
新帝登基不久,正值人心不稳之时,又出了这档子事,满朝上下人心惶惶,一时流言蜚语四起。
崇德帝便于病榻之上下旨,命内阁首辅林松年、镇国大将军宁广平共同监国,林松年掌朝、宁广平治军,也算是彼此协助又互成制约了。
结果不过数日,福建就传来消息,东海上的海盗们打着缴灭叛徒的名义上岸,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福建驻军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当地守将已死于海盗刀下,福建总督一日连发七道求援令,直言请宁广平前往缴匪。
崇德帝伤情本渐有好转,乍闻此消息,惊怒交加,大喝一声:“酒囊饭袋!”便又吐了一大口鲜血出来。
自此病势愈发沉重。时常陷入昏迷。
宁广平八百里加急去了福建,百官唏嘘之余,暗暗庆幸还有个德高望重的林松年主持大局。
却万万没想到,林松年和小孙子玩蹴鞠时摔了一跤,竟然中了风,神智虽还清醒,却已口不能言,人亦动弹不得。
太医也过去看了,说没有性命之忧,可林松年毕竟年纪大了,这一下子元气大伤,什么时候能缓过来、或者能不能好起来都是未知数。
文鼎候夫人递折子进宫,领着三个儿媳妇去见皇后,在顾皇后面前老泪纵横、磕头不止,只为替夫君求一道告老的旨意。
皇后虽然早慧稳重,毕竟年纪还小,况且内阁首辅致仕事关国之根本,她又哪里能做主?
只得好言安抚住林夫人,亲自过璋华宫见崇德帝,待皇帝清醒时轻声细语地将事情说了。
崇德帝闻言,沉默良久,终于呵呵笑着开口道:“很好,都很好。”
语毕,自翻身朝里睡了,再不多说一句话、多看顾皇后一眼。
开明三十六年就在没有刀光却血雨腥风的朝堂变幻中悄然过去。
崇德元年正月初一,皇帝下的第一道旨意就是,晋封五军都督府左都督、骠骑将军沈青云为摄政王,并命摄政王监国,行天子事,总领百官、摄政理朝。
第137章 娘家
婧怡也没有想到,再次回陈家,会以摄政王妃的身份。
马车快到四巷胡同时,街道两侧就开始有人挤热闹似的围观,并不算小声的议论传入婧怡的耳中:
“那是摄政王妃的车驾?”
“可不是,看看这排场!”
“啧啧啧,满京城都在唱真天子、假天子,我看也该排个真皇后、假皇后的曲儿才是!”
“瞧你这说说得,哪个是真,哪个是假呀?”
“哎呦,这我可不敢乱说,要掉脑袋的!”
“快看快看,马车进四巷胡同了,听说王妃娘娘原先是四巷胡同陈家的姑娘!”
“哪个陈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们家亲戚在他家帮过工的,我知道,是一位五品的大人。”
“那可了不得,我原还以为是哪家的公侯小姐呢,敢情是雀巢里飞出了金凤凰!”
“可不是,祖坟上都冒了青烟……”
婧怡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想,还真是有些扬眉吐气,难怪人人都要为着权势尊位争破头去。
马车拐进四巷胡同,远远见陈府门口候着一群人,待行得近了,便可见是陈庭峰、王氏、陈彦华、刘氏等人。
陈庭峰身旁还站着意料之中却情理之外的人……陈锦如、江临平、陈婧绮、江临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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