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点的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下,觉得也是这个道理,便冷笑一声:“正道修士就爱搞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可再了解不过了。呵呵,也不看看自己现在几斤几两,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
张道士一惊之下,便知道还有别的正道修士正在打算对付这个阵法,自己这是替人背了黑锅。他当立断地便放弃了自己的最后一线生,不再继续求援,反而将身上最后一张传音符遁入土,尽可能地往外传去,好警示另一位正在研究这个阵法的同道,这家伙不好对付:
正道式微,邪修当道,既如此,有限的力量便应能保存一点便是一点,不能再造成更多无谓的牺牲了!
他刚把传音符遁入土,就感觉天灵盖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好像有什么东西钉住了他的头盖骨一样,一道强横无比的邪修鬼气便钻了进来,在他昏过去之前,隐约听到这个苍老的声音冷笑了一声:
“龙虎山一脉素来友爱,想来你的师门肯定不会对你的境遇束旁观的。”
“真得感谢你这条上钩的小鱼了,我还等着用你去钓更多的大鱼呢。”
次日叶楠来到赵家庄之后,没过多久,便看到了周诗云和赵飞琼结伴行来的身影,两人还在说话呢:
“叶大师昨天也没问咱们地址,赵家庄祖坟的位置除了村子里的人之外可没多少人知道;村里人又排外,肯定不会给她指路的。你说她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哎,是我没想到,早知道跟她要个联系方式了——”赵飞琼话音未落,便看见了叶楠,心对叶楠的敬佩又深了一层,心想这姑娘不愧是大师,竟然连这么偏僻的地方都能自己找到,便赶紧朝她挥喊道:
“叶大师,我们在这里,很快就过去了!”
结果她光顾着跟叶楠说话去了,没注意脚下,当即便被一个小土包给绊了个正着。她之前被噩梦缠身许久,又被邪灵附体,眼下虽然休息了一段时间,可终究也没能缓的过来,只能闭上眼睛等待着自己和地面来个亲密接触。
然而预料的疼痛并没有到来,一双清瘦有力的、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沁骨凉意的扶住了她。等赵飞琼站稳之后,叶楠才松开了,对她微微一点头:
“赵姑娘小心了。”
赵飞琼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道:“叶大师,你明明、明明刚才还在那边的,有那么远呢……怎么这么快就过来了?”
叶楠却没能立刻回答赵飞琼的问题,因为她的全部注意力都被绊倒赵飞琼的那个小土包给吸引过去了。她弯下腰去伸出右,心朝下感应了片刻,十指便立刻收紧,开始往上提了,就像是要隔空生生从里面抓出什么东西来一样——
没成想里面的东西还真被她这么抓出来了!
伴着一声清越的鸟鸣声,一张明黄的、破破烂烂的符咒便破土而出,正正好落在了她心里。
叶楠一看这上面的纹样,和昨晚她救过的那个道士明显都是出自龙虎山的,神色便更冷了。九尾狐身为所有大妖里恢复得最好的那个,便从山海古卷探出了头,一看见这张符咒,便叽叽喳喳地开口了:
“看来这里昨晚有过一场恶战,而且龙虎山的人输了,被白骨灵道的人劫走了!”
叶楠握着这张符咒,眼煞气涌动,是真真动怒了:
“不止如此。”
“这位道友在知道还有另外的人在查探此阵后,便放弃了逃跑和向师门求援的可能,将这仅有的一线生都拿来给我通风报信了,好让我向龙虎山求援。”
“如果今天来的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末流正道修士的话,这一来一回耽误之下,虽然能够将白骨灵修挫败,可这人的一身修为只怕要废掉了。”
她的神色实在太冷太骇人了,连跟她最为亲密的九尾狐都噤若寒蝉,半点多余的动静也不敢发出来,更别提一旁的周诗云母女二人。叶楠从袖取出银针,在两人的指上各扎了一下,让鲜红的血珠凝在她们指尖,又在地上画了个圈子,把她们圈了起来,解释道:
“孤凤桃花阵盘踞于此十余年,早就与这里的气运息息相关、盘根错节了;白骨灵修又擅长借用当地之人的遗骸布阵掩护,即便是我,想要在不伤到此地人的气运的前提下动破阵,也需要阵人的鲜血为我引路,因此只能劳动二位前来。”
她将山海古卷翻开一页,赵飞琼眼尖地看到上面似乎是个人面羊身的怪物,而且这东西画得那叫一个活灵活现,她只是看了眼便瑟瑟发抖,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被生吞活剥了一样,便赶紧收敛心神,听叶楠继续嘱咐她们:
“只要一直呆在这个圈子里,不管外面发生了什么,也永远影响不到你们。等事成之后,我亲自来为二位破阵,千万不要私自出来。”
周诗云和赵飞琼连连点头,就见着叶楠一路脚不沾地、头也不回地飞身掠去了。与此同时,天色也骤然暗了下来,狂风席卷,刹那间便飞沙走石,正常情况下绝对要迷得人两眼都睁不开,然而坐在阵的她们却连头发丝也不带乱的。
也正因如此,倒是让她们成功看见了不远处从天而降的一道巨雷,不偏不倚地正好劈在了守坟人专用的那间小屋子上!刹那间火光大作,哪怕在几十里地外,想来都能看见这里的异况了!
“九州社令,大布火轮,飞天大将,统摄天丁。”叶楠对着面前这间看似空无一人的小屋子翻开了山海古卷,人面羊身的狍鸮从书抬起头,一张口,满嘴尖利的虎齿寒光毕露,涎水都要滴滴答答地流到地上去了。
等它高高举起人类的双之后,才能看见它的腋下生的满满的全是眼睛,一时间比邪修还邪修,要不是从来只为玄门正道所用的九天神雷还在听从叶楠的总召雷咒的话,说他们这一行人才是邪修估计也会有人相信:
“黑云叆叇,百万吏兵,今蒙天令,速收邪精!”
之前在鬼车阵的时候,因为车上还有个没害过人的周老太和龙虎山的道友,所以叶楠没敢用威力太大的雷符,万一把这两人也劈得神魂飞散了可就不好了。
然而此刻,孤凤桃花阵即将大成,出过分阴毒的布阵人又躲在地底下,这下用的符咒自然威力越大越好,就是要明晃晃地打到这些邪魔外道的头上去,告诉他们邪不胜正的这个道理。
这招果然有用的很。天雷涌动之时,还没来得及劈下来呢,就已经将桃花阵外面的那层邪灵给当场超度了去;等第一道天雷劈下来之后,这两位白骨灵修设下的所有的屏障就都碎了个干干净净,他们多年来打造的、自称固若金汤的防守,竟然不是外面那位身份不明的正道一合之将!
年轻一点的邪修赶紧劝道:“师父,咱们快逃吧……”
老邪修咬着牙死活不肯走,很明显,这个地下室里存放了他多年来的心血,要是一走,他可就是个废人了,还不如在这里被天雷劈死呢:
“不行!我就不信这家伙招得来一道天雷,还能招来第二道、第道!这可不是百年前了,不是这么轻轻松松就能做得到的——”
他话音未落,第二道、第道天雷就紧接着落了下来,把他尚未说完的话全都强行憋了回去,天空已有巨蟒般的雷光在成型,老邪修的一张老脸都被啪啪啪打肿了:
别说,外面那家伙还真能招来更多的天雷,要多少有多少,管够。
这两人吓得肝胆俱裂,丁点儿也不见了昨晚在张道士面前大放厥词的底气了,老一点的邪修立刻就蹿到了张道士的身边,揪着他的领子拼命地晃啊晃,也不管自己身上没一块好肉、动一动就会掉得满地都是的惨况了,只想赶紧把他叫醒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来的究竟是什么人?龙虎山的道士可从来不用这种天雷!”
他话音未落呢,接踵而来的天雷便直接劈碎了房屋,直接打入地底,把他的祭坛、施法材料、多年来搜刮的宝贝全都劈了个干干净净,烈火熊熊燃烧之下,一切魍魉鬼魅便再无藏身之地。
连最后的遮蔽都被打烂了,他们也终于得以依稀听见了这个施咒者冷冷的声音,明明念的是最正统的玄门召雷咒法,却好像字字句句都要凝结着万年不化的寒冰一样:
“上掣太极,下至幽冥,千千截首,万万剪形!”
老邪修一听这声音,浑身就抖了起来,还没等他徒弟反应过来呢,他就身形一晃,化成了一道黑烟,飞速向外冲去,拼着被天雷劈成半死也要逃出去,就好像外面那人比天雷还要可怕一万倍似的——
然而迟了。
狍鸮一跃而下,就将这抹黑烟的一大半吞进了肚子里。年轻一点的邪修刚看见人面羊身、人虎齿、腋下还光秃秃地长了一大堆眼睛的狍鸮后,当场就吓得尖叫着晕了过去,只留他师傅一人还在抖抖索索地苟延残喘,头都不敢抬起半分。
叶楠看着这个老邪修,越看越觉得眼熟,便冷声道:
“有本事做下这种事,怎么就没本事让我看看你是谁?”
她这话不说也罢,一说出口,这老邪修就颤抖得更厉害了,像是见了老虎的羊一样,屁滚尿流地被吓破了胆,只能呆在原地等死。叶楠皱了皱眉,叱喝道:
“竖子抬头,不得无礼!”
——明明她的年纪比这个老邪修小了不知多少倍,但是她周身天雷之势未息,眉目间冷意彻骨,背后是乌云翻卷的无边长空,的山海古卷妖气四溢,却全都被她一人给压制住了,里面的大妖竟然再也出不来半只,是真真正正的“以身化锁相镇”。
朔风涌动之下,愈发衬得她整个人都如同一把剑、一把出鞘便要染血的利剑一样。
年轻的正道修士白衣胜雪,黑发高束,杀意外放得连昏迷的小邪修都开始哆嗦起来,此情此景之下,竟然连她对着个老人说“竖子无礼”的这幅画面,都变得没有丁点儿违和感了。似乎她生来就要名动四海,就要君临万物,就要将诸般魑魅魍魉都踩在脚底一样,谁都不敢在她面前说半个“不”字:
“我乃第百十代玄门叶家正统家主,单名一个‘楠’字。”
“今日在此报上我的名讳,就是为了让你在黄泉路上,见到核对生死簿的黑白无常之时,好把杀你之人的名字说出去,好生对账,不得有误!”
老邪修终于不再逃了。他颤动了好一会儿,才把自己从黑雾变回了人形。然而狍鸮实在太饿了,再加上这人是个夺人气运、吸取他人性命修行的死有余辜的邪道,于是它下嘴的时候也就没了个轻重,直接把他的身体咬断成了两截,半截已经在狍鸮的肚子里了,上半截还在外面苟延残喘,断断续续地一边说话一边吐血:
“……叶家主。”
叶楠眉头轻轻一跳:“你知道我。”
老邪修笑了起来,独属于将死之人的死气已经席卷上了他的大半张脸。毕竟按照他这个动一动就要浑身散架的模样,能活到现在肯定都是靠着他人续命的。今次阵法一破,祭坛一毁,想来神魂俱灭也就是顷刻间的事了。他强撑着在叶楠的面前颤巍巍地撑起身子,露出了他的脸,满怀怨毒地问道:
“叶家主闭关百年,乍然破关而出便如此威风,果然天之骄子就是和我们这些只能在底层讨口饭吃的修行者不一样,真是好让人羡慕呵。”
“只不知叶家主还记不记得我?”
叶楠认认真真地端详了好一会儿,才在老邪修满怀期待的目光摇了摇头,遗憾道:
“不记得了。”
老邪修本来就要死了,被叶楠这么一刺激,险些当场便一口气没倒上来直接过去。等他好容易把气喘匀之后,又被叶楠气得回光返照,也不虚弱了也不颤巍巍的了,怒吼道:
“叶家家主百年前与我曾有论道之谊,难道叶家主就贵人多忘事到了这个地步么?!”
叶楠这才怔了怔:“……你是叶家人?”
“论道之谊”这四个字一出,终于让叶楠从她的记忆力找出了点东西来:
那是百年前她少有的与人论道的一次,论的还是“为什么我们叶家一定要全都走费时长见效慢的正道、而不去走更快捷更容易的邪道”这种无聊的问题。
要不是看在对面那个少年是叶家人的份上,她可不愿费这份心思。但是既然都是一家人,先不说一写不出两个叶字;就看在大家要一起维持正道的份上,她也不能让这人走了歪路,便在大比之前,在所有人的面前将那番话说与了他听。
没成想最后还是徒劳无功。
叶楠长叹一声,问道:“我百年前曾指点过一位叶家人,告诉他‘走邪路永远比走正路简单,但是走正路的成就定然要远胜邪修一万倍’,以此劝他磨炼心神,莫要走歪路,可是你么?”
老邪修狞笑道:“正是,家主没有想到吧?我——”
“——你果然还是入了邪道。”叶楠阖上了眼,觉得再也没什么好与这人多说的了。刹那间她心底一片荒芜,只觉万分悲凉,无人能晓,万事万物都在此刻远去了:
“你知道为何叶家素来为正道之首么?”
她睁开眼,无悲无喜地注视着眼前命不久矣的白骨灵修,冷声道:
“我叶家是正道最邪者,更是邪道千百年来欲招揽却未曾成功者。虽有无数门派与世家奉我等为首,但仍有人枕戈待旦,以防我等改弦更张,一朝投敌。”
她将山海古卷抖了抖,刚刚还在吃得正欢的狍鸮便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给捉回了书一样,刚刚还在不要钱也似的拼命四散的妖气刹那间收敛得无影无踪,就好像这不是山海古卷,仅仅就是一本普通的图册而已:
“只因我等叶家家主千百年来,须得以身化锁,看守山海古卷,与妖魔相伴,时时刻刻都有可能走岔道。如果山海古卷一朝失控,便要以身相殉,片刻不得迟疑,是生是死,均为天下万民而定,从来不在自己。”
刚刚还想为自己辩解,说自己是在百年前被叶楠落了面子所以才顺势投入邪道的、想让叶楠背这个黑锅的老邪修浑身一震,难以置信道:
“不可能,从来没人跟我们说过,山海古卷是如此邪性的东西!”
叶楠失笑出声。只是此刻,她看着这多少年来,她见过的唯一一个没能守住心智、投入邪道,却也是眼下仅有的寥寥叶家人之一的家伙,哪怕失笑,也显得分外苦涩:
“若我等家主改投妖修,自然无人不奉迎;改投邪修,自然威风八面,无人能当;哪怕就随心所欲地当个普通人,借着山海古卷的威势兴风作浪,你们也奈何不得,换而言之,我们做什么都比做正道修士来得有成就,有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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