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来送你上黄泉路的人。”
张柏瑞心有不甘,还在试图鼓动唇舌,来动摇叶楠的信念呢。他是个老邪修,见过的世面多,自然看得出叶楠这一剑挥出之后会有怎样的后遗症:
“山海主人!这一剑挥出,你只怕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与常人无异了,你就不怕我的徒子徒孙上门来找你麻烦?蛊师的厉害你也不是不知道,日日夜夜钻心剜骨噬体之痛,你真的觉得自己受得了么?你要是现在放了我,咱们就大路朝天各走半边,谁都不招惹谁,岂不更好!”
“你叶家世代镇守山海古卷,与一干大妖为伴久了,就真的一点也不羡慕我们随心而行的快活?若你有心转投我邪修一路,不管你最后选择何门何派,我等定尊你为座上宾!豪车豪宅,美衣华服,金银珠宝,珍馐美人,你要什么没有,何苦要在正道里风餐露宿,做个——”
叶楠叹了口气,将张柏瑞一剑穿心,诚恳道: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肯定想说,‘做个节衣缩食紧巴巴的穷鬼’。”
张柏瑞从胸腔里发出一阵气音,笑道:
“叶家家主,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你……挺可怜的。”
“你们正道百年前究竟干了什么,我这个半截身子已经入土了的老头子不清楚;但是至少我知道,眼下的太平盛世,绝对跟你们脱不开干系。”
“多么讽刺啊,不管你出过多少力,为他们做过多少事情,他们永远都不知道;甚至连眼下的三千繁华里,你也分不到一杯羹。”
“你看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们,她们想买什么就可以买什么,把自己打扮得多精致,多好看呢?你却连住的地方都还没完全定下,连收的卦钱都不能在手里留存太多。用你们自己的话来说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要遭天谴。”
“你闭关前也只有十岁吧?看看现在的你的同龄人,她们想怎么玩耍就怎么玩耍,可以随心所欲谈地和心爱之人谈恋爱,你却只能在追杀我们的时候抓紧时间缓一口气,百年前你的身边就没有人,没想到百年之后你还是独身一人!”
叶楠怔了怔。
她没有动心,她也没有被说服。正道人从来如此,所作所为所牺牲,从来都无人知晓,也不必有人知晓,但求无愧于心,便足以大笑三千场了。
她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什么地方不对,想要反驳而已:
不管是百年前还是百年后,甚至只要轮回尚存,只要魂魄不散,她就永远都不是独身一人。
张柏瑞刚想趁机逃命——是的没错,他终于想明白了,那个可以把普通修士们炸得少说也要丢掉半条命的血祭在叶楠的面前真是屁用也没有,还不如赶紧逃命来的实在——可是他刚一动,就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这把剑钉死在了半空,分毫也动弹不得了!
他这才反应了过来,好像不管什么人、不管何门何派的记载里,都没提到过“山海主人擅长用剑”这么一说,因为“山海主人”这四个字,似乎从来都是和山海古卷捆绑在一起的。
百年后的修行人们一提起叶楠的名字,提起她由于善用山海古卷而得到的这个名号,就都会想起那本破破烂烂的古书,还有寄居在书里的那些对她言听计从的大妖们。
要是有人再消息灵通一点的话,就会纠正一下大家的看法,告诉他们,叶家家主其实在符咒一道上也精通得很。不过这种事情想一想也就能明白了,毕竟要常年抱着本书嘛,只有一只手能动,肯定不能舞刀弄枪,这样一来,符咒当然便是最好的候选攻击手段。
——然而传承断绝、历史拦腰折断之下,再无人能够知晓,当年刚刚接任叶家家主的叶楠,曾手持长剑身先士卒,率尾、穷奇、罗罗、狍鸮和蛊雕,足足五只上古大妖,以一当百攻入血魔老巢的浴血英姿。
别看正道们现在都把“山海主人”四个大字当成金字招牌,邪修们一听见这个名号就像是听到了勾魂铃一样震悚,可真要问起来的话,只怕他们对叶家家主的了解,只不过是在时光的浪潮冲刷下,剩下的一丁点事迹而已。
可只是这一丁点的事迹,也足以让他们顶礼膜拜了。
眼看张柏瑞还想垂死挣扎呢,叶楠半垂着眼,又把手长剑往他胸口里送了送,终于让他成功地进入了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状态: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因为我早就习惯了。”
她的这把剑不是有型之剑,而是直接用灵气凝聚起来的。
因为叶家向来以武证道,百年前的叶楠又靠着灭杀妖鬼邪修闻名,连带着她都能够自由化用一切妖气、邪气和灵气,只不过化用之后的灵气只会格外寒凉,就好像是将刀枪剑戟的气息都熔铸了进来似的:
金戈之气,向来寒凉又锋锐。
张柏瑞被一剑穿心之后竟然维持在了半死不活的状态下,已经变成了干尸的他还在不停地缩水,等到最后叶楠把他给拎到特别督查组之后,他本人只剩原来的三分之一的大小都不到了。
这一幕搞得所有还沉浸在“许君命身负重伤、蛊师张柏瑞逃离成功”的凝重气氛里的特别督查组成员完全目瞪口呆,只能看着叶楠把张柏瑞一路拎进了专门设置的暂时关押重犯的地方,面面相觑:
就在这短短的十几分钟里发生了什么?!这么大起大落的让人有点受不了啊,叶家主你能不能干啥事儿之前先跟我们打个报告说一声!
等叶楠一出来,他们就委婉地向叶楠传达了“大佬你干啥之前先知会我们一声,我们就算没法帮到你好歹也可以先做好准备嘛”的意向,没想到叶楠真的点了点头,赞同道:
“是个好主意,那么现在我要休假了。”
特别督查组:???大佬你行动力真的不用这么强的,真的!!
然而不管他们再怎么反对也没用。在特别督查组挂名挂了短短一段时间的叶家主告了个长假,因为之前那包含灵力的一剑直接抽空了她体内所有的灵气,哪怕有山海古卷能够温养着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她也只能做个略微有点小本事的普通修士了。
但与之相对的是,不光是s市,乃至周围相当一部分区域内的人都能感受得到,此刻他们在对上邪修之后,突然就有了压倒性的、巨大的优势。一时间所有的特别督查组都倾巢而出去追捕邪道与妖修,成功率甚至还达到了十数年来的第一高。
——这是他们有史以来加的最心甘情愿也最安全的班。
天地之间,本应是清气浊气互相转化,正气邪气两相抗衡的局面。一旦有某股气息被不正常的外力强行增强或者削弱之后,如果另一边没有相应的外力扶植的话,就会一直失衡下去,强者更强,弱者更弱。
但是这一剑当即便打破了邪气强过正气、清气被浊气压制住的局面。
若假以时日,哪怕正道无所作为,只要清浊抗衡的局面能够从这里扩散出去,不出数年,必定能够稳得住海清河晏的朗朗盛世,将这份和平继续绵延下去。
就像之前走过的、陡然间便消弭了所有的战火和纷争,和平过渡而来的百年一样。
第45章
每逢上班高峰期, 地铁和公交就会变得分外拥挤。
不少身负房贷车贷、于是不得不在日常生活各方面节省着些的人, 还有一部分积极响应国家节能减排政策的人, 都会选择这种出行方式,直接就导致了眼下地铁里人挤人的局面,一干身穿正装的都市精英个个都被挤成了罐头里的沙丁鱼。
在地铁离这里还有两三站的时候, 曹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地铁到站的一瞬间, 她就飞速挤开了周围的人, 逆着人流冲了上去。
可是就算她的动作已经这么快了,也还是没能找到个座位歇歇脚。她眼光一闪, 就瞄准了旁边一直空着的那个专门留给特殊群体的位置, 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施施然坐了下去, 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她正玩手机玩得开心呢, 余光一瞥见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上来了, 就赶紧把手机放进了手包里, 随即两眼一闭, 假寐了起来, 完全没有想让座的意思。
周围的人群自然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幕。只是现在人人都忙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 哪里还有空去多管闲事?要是真的去提醒这姑娘起来让座的话, 万一她拿出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有病,那他们好心的提醒便瞬间就要化身道德绑架了,他们可不愿冒这个险。
就在曹静美滋滋地坐在这里的时候, 她突然浑身一僵:
一只明显属于男人的手摸上了她的腰, 甚至已经开始试图挑开她的内衣后带了。
曹静立刻睁开了眼, 也不装睡了,想赶紧起来把这个座位随便换给谁坐。结果地铁上的人此刻已经多到了移动困难的地步,她之前装睡的时候还没发觉,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寸步难行,她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被困在这个座位上被人非礼。
她发现这只咸猪手是来自她身边的一个年男人的,便赶紧放软了声音哀求道:
“你放过我吧,别找我,我不好看,我丑。”
眼看这人还没有动摇的迹象,曹静咬咬牙,立刻把矛头引向了站在他们不远处的某个姑娘:
“你快看那边那个姑娘,她也是自己一个人,她比我好看多了!”
“你放过我,我等下把她带过来!”
说来也奇怪,明明地铁上拥挤得很,结果愣是没人愿意靠近那位一身白衣的少女半步。人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她,在她周围形成了一片不大不小的真空区域来,让她得以相当闲适地站在那里。
她低垂着头,似乎在认认真真地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因此旁人难以看清她的全部面容;可哪怕只能看见她的小半张脸,也能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一件相当直观的、不容辩驳的事情来:
那是个美人。
显然那个还在非礼曹静的家伙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于是放开了一直搭在她身后的手。曹静暗暗松了口气,趁着地铁到站,人流涌动的时候,立刻就开始往白衣少女的那边挤了过去,打算把她按在之前自己坐过的地方。
她的心里一点愧疚之情都没有,甚至有种隐隐的报复也似的快感:
谁叫你比我好看呢?那就来给我当个替死鬼吧。
就在她成功挤了过去的一瞬间,这位白衣少女突然抬头,出手如电,扣住了曹静的胳膊。也没见她有什么过分突兀的动作,只是轻轻巧巧一带,曹静就感觉晃了晃,等她反应过来之后,两人已经从地铁里来到了站台上。
曹静终于看清了这姑娘的脸,刹那间倒吸一口凉气,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是——”
——这不就是让她丢掉了自己饭碗的家伙吗?!
曹静本来是个不入流的网络主播,靠着卖肉发嗲和线下约会的方式在一线城市勉强维持住自己堪称体面的生活。为了维持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热度,她几乎整个人就住在微博上了,一有什么热度就冲过去蹭一下,有热度的人才会有流量,而流量跟收入是直接挂钩的。
别说,靠着这一手,她还真的成功混成了个了三流网红。
结果在前一段日子里,曹静在蹭热度的时候不知道踢到了哪块铁板。
她只是在图书馆关个机的功夫,等再次开机之后,就发现自己的微博账号因为涉嫌发布有害信息被封停了;紧接着没过几天,平台就来跟她解约,根本不给曹静拒绝的余地;她的粉丝也一窝蜂地散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连能够帮她说话的人都没有,搞得曹静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资本的力量。
以前曹静一直都对此没什么感触,毕竟她和那些能够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之间的距离太远了,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各种影视作品里动不动就要“天凉王破”的夸张形象这一层上。
直到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就失去了一切之后,才终于明白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如果有人想要对付她的话,她连自己的过错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要被迫切断所有能够赖以为生的命脉了。
曹静苦思冥想之下,才终于从自己的记忆角落里翻出来了一件事:
她被封禁的账号叫“欧罗巴之花”。
在这些事情发生的前几天,曹静在这个账号上发布的最后一条信息,那就是对眼前这姑娘的抹黑和攻讦,说她仗着自己好看就没教养。
那是她发的最后一条信息,自打这条信息发出去并且成功引发了好一阵讨论的狂潮后,她就一路下坡地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说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的话,鬼都不信。
曹静瞬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甩开了叶楠的手,怒气冲冲地发难道:
“你为什么又要多管闲事!”
“你已经毁掉了我的人生了,还要在这里让我当众出丑,你觉得很开心是不是?你有人在背后给你撑腰,行啊,我也有人!你搞得倒我一次,我就不信你能搞得倒我第二次!”
曹静仗着自己口齿伶俐,就在这里大喊大叫地撒泼,一时间没完没了地闹了个天翻地覆。她恍惚间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她情绪激动之下也没来得及注意,直到她无意间看到了一个从她们身边路过的人,才打了个冷战,缓缓住口了:
不光是这个路人,所有的人都像是没看见她的样子,都把她们当成了空气,从她们身边疾步走过的时候,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们的意思。
她迅速转头,看着叶楠的时候,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神气活现,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你、你……”
叶楠合上了手头那本半开的书,终于开口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
她看向曹静的眼神很冷淡,却让曹静瞬间有了种被寒冰化作的刀刃狠狠刮过骨头的感觉:
“为了救你自己,你就可以把别人往火坑里推?”
曹静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声音都有点发颤了:“我……”
“你明明有很多办法的。”叶楠冷声道:“你可以大喊大叫引起别人注意,你可以报警,你可以选择当场动手打回去;或者你一开始就不该坐在那里,那不是你该坐的地方。”
“你最不该做的,就是祸水东引。那个男人明明都已经放过你了,你为什么不能赶紧逃走,非要把别人牵涉进来?”
曹静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用力清了清嗓子,反驳道:“可是你不也没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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