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她的侍君们,都远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如何应对她登基后复繁的局面,“阿峰,要导回正途,就从你这个开始做个表率吧。”
“……”祁峰被她气势压着,垂下目光。
赵熙没催他,等着他的表态。
良久,祁峰抬目,“臣侍对后宫事,确有建议。”
“那是你的后宫。”赵熙鼓励地看着他。
祁峰抿唇,“对,是臣侍的责任。”看来从此刻起,得一生替她谋划后宫了,“臣侍拟定,让后宫各宫主位归位。”
赵熙侧目看他。祁峰顿了一下,抬起深湛的眸子,清晰道,“您散落在外的侍君们,若是留,便须招回宫中,若是休弃,便请削发,入保国寺清修。”
“好。”赵熙笑着点头,她的后宫,确实不成个样子,侍君们多不在宫中,若不是她在前朝说一不二,那些个言官早就奏上本来了。街谈巷议也是遏制不住的。
“女主临朝,至少后宫检点清爽些。”赵熙那些侍君,全是有根有梢,处理不好,会让老臣寒心,也会让氏族大家族们产生动荡。妥善安置好了,前朝才会安定。祁峰这一提,是公心。
一句女主临朝,让祁峰更心疼她,他把心中的章程一条一条陈述出来。首先是宋和李那两个侍郎都得回宫中来,因是有前科,短期俱不能前朝走动了。本就是一直圈禁着,挪回后宫,接着圈着吧。燕祁的岁贡们,须分别圈着,年龄小的,要请老师好好教化。先从文化中同化,再从意识上浸润,假以时日,若得用的,可遣回王庭给他驱策。当初赵熙和他也是这样订的策略……
赵熙看祁峰凝眉琢磨她后宫诸人安置问题,不禁微笑点头,鼓励道,“这才有点正君主夫的样子。”
祁峰顿了一会儿,沉下声道,“林贵侍,虽在后宫,但亦为北江统帅。”
赵熙挑眉,这就是要议前朝政事了?
祁峰抬目看了她一眼,“臣侍觉得侍君任外职,身边当放老成持重之人,督导行止是为君王清誉,教导政事是为国事清明。”
这意思是很明确了。林泽既任外职,身边要放御前的人,时时督导行止。还要在前朝寻老成持重的辅臣,辅佐他在北江的政务。也就是说,林泽身边,要放两套督导的人,而且全是御前派去的人,他一行一动,都直接通着天。林泽行事再无主权。
赵熙沉吟道,“阿泽的事,朕再想想。”
还是舍不得林泽,祁峰轻轻叹气。赵熙微微笑笑,揽住祁峰,“林泽这小子确实是个大问题,不稳重,一个不留神,就要闯个祸给朕看看。他如今位高权也重了,……先分他的权吧。卿看中哪些人可为辅臣,尽可先报上来。”
祁峰忙摇头,“臣侍不熟御前的人,陛下尽选可用的人吧。”提出策议,制衡林泽,已经触动赵熙,他可万不能在人选上插手了,
她点头,“好,朕会调派得用人手。”
商量完林泽的事,祁峰又支起身子,去试她脉息。赵熙不在意道,“无妨,没中寒毒。”
祁峰心里大定,方才看赵熙说话,颇有底气,就不像中毒。他凝眉问,“御前是真发现寒毒了?”
“那是真的。”赵熙点头,表情也变得冷峻。吃一堑长一智,自中过一次毒,她的饮食,异常经心。专门有一队太医专职攻克寒毒,每每用膳,哪怕喝口水,都会有专人秘法验寒毒的。
“发现多久了?”祁峰愧疚地问。
“已经有三日。”
祁峰愧疚难当。
赵熙安慰他,“以后你好好管管后宫,朕也能吃上安稳茶饭。”
祁峰坚定点头,“是。”之前是不便插手,今后……祁峰看着赵熙,他定要把赵熙的后院弄得妥妥当当,再无疏漏。
赵熙看祁峰神情,这才彻底松下心。看来,那个能干又有担当的,她的正君,总算是真回来了。
“再睡一下吧。”祁峰又替她掖了掖被子,缓声道,“陛下也真是累病了。”
赵熙抬手,抚祁峰眼下淡淡的暗影。自顾夕不在了,祁峰不眠不休地找人,如今看,也是累得不轻。
赵熙想到顾夕,心里抽痛不已,“夕儿的事,我想,他若是不肯自己回来,估计是找不到了。”
祁峰惊了一下,“陛下,夕儿不会私逃。”
赵熙忧郁摇头,“若是从前的夕儿,自然不会离开我。可现在的夕儿,他……不喜欢宫中,也不愿随你回王庭。他想过新的人生,闲云野鹤,好不逍遥。”
祁峰皱眉,“悠闲的日子,谁不艳羡,可人总不能活在缥缈中。夕儿虽重活一世,可脾性总是变不了的,他不会为了追求那些个东西,而放下疼惜他的人不告而去的。”
赵熙出了会神,叹道,“朕知夕儿,竟不如卿深些。”夕儿重活一世,她远没有做好迎接崭新顾夕的准备。
“寒毒之事,或许是给朕一个机会,夕儿若是心存顾念,会再回来救我。”赵熙有些哽。没想到有一天她和顾夕之间会演变成这样。
祁峰垂目轻叹。
“朕出身军中,虽是女子,却也粗糙得很。”赵熙落寞笑笑,“夕儿虽出身宗山,却是锦衣玉食千宠万宠长大的孩子,他的心思,远比朕细,包括卿……”赵熙点了点祁峰,“阿峰你跟着朕这个粗人,倒是时常辛苦吧。”
祁峰被她一句话,激起往事追忆,他出了会神,缓缓摇头,“陛下是不是要问后不后悔之类的话?”
赵熙怔了下,失笑,“倒是真想问,做我侍君,可后悔过?”
祁峰看着她。
赵熙轻轻叹道,“悔不悔的,问来何用?我就是这个性子,看中了,非到手不可。你也好,顾夕也好,是朕拼了命抓在手里的,容不得谁后悔。”
好霸道。
祁峰轻轻呼出口气,在赵熙的目光注视下,露出和暖笑容,“到底还是那个赵熙呀。”
从未听人直呼过自己的名字,赵熙颇感陌生,也颇感新鲜。她回味了好一会儿,咬牙笑道,“你这是要造反?”
祁峰抬目看着她,眸中含着星辉,“就叫这一回。方才不是还说自己是个粗人?这也值得生气?”
赵熙还从未被自己的正君噎过,反应了半晌,抚掌笑道,“也对,名字取来不就是为了让人叫的?”
祁峰却轻轻叹息。强言欢笑,不管你是不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笑不出来,就是笑不出来。
笑了一阵,赵熙怅然若失,望向虚空。
对祁峰,是共过患难的家人,有他在,自己就有了温暖的港湾。顾夕,却是刻进骨子里,他一走,就带走了她的精气神儿,只两夜一天,她就思念成狂了。
不放手。
可顾夕若是先放手了,她要如何呢?放过顾夕,还是重新把他扯回来呢?赵熙发觉,自己比之前几年的心境,大有变化。尽管心焦,尽管思念,尽管生气顾夕的不辞而别,她也能管住自己的性子,设身处地。
为她开启这个开端的,就是那个牵着她心的,顾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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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中了寒毒的消息,于午后时分传遍。
林泽急步绕过回廊,转过一片梅林,前面就是陛下的寝宫。
停在宫门前,他撩衣跪下。
林泽顾不得喘匀一口气儿,俯身,“臣侍林泽,请见陛下。”
值事太监忙迎上来,“哎哟,大人怎么跑来了?”林贵侍在宫中多年,从未这样冒失过。未得诏,这就算是私闯陛下寝宫。何况,中宫在里面。
“我想见陛下,现在行吗?”林泽跪在宫门,正看见陛下寝宫里穿梭的御医,让他更加担心。
太监为难地摊手。祁中宫在里面一下午了,连着晚膳都是在卧房里二人一起用的。想来现在已经备着要沐浴了吧,林大人要是进去,算怎么回事呢?
林泽心急火燎,自从扣住了顾夕,他已经两天没入宫了。越是不敢见赵熙,心里越是没着落。
林泽舔了舔干涩的唇,艰难开口,“就……就看一眼。”只要她安好,他就安心。
太监也是不忍,堂堂大将军,求得可怜。
“要不您说个由头,顶顶重要的急务,奴才们好替您进去禀一声,这也是个说法呀。”
急务?林泽怔了下。目下陛下宫中最大的急务,莫过于走失了顾侍君。那人正在他卫所的地牢里。林泽想到顾夕,心内又虚了几分,“京郊别院……别院有异动。”他低声。京郊是顾铭则在住,林泽的推测顾夕夜里去探过他。他料想顾家这两位公子对夜里私自见面的事,是不敢声张的,所以拿顾铭则的事暂当急务,也是相对稳妥。
“好嘞。”那太监也松了口气,有由头就好回话。他转身快步跑进宫去。
跪直了,心头乱跳。林泽头一遭在赵熙这说谎,他心跳得厉害。不过他也是真没有别的办法了。不多时,里面传出来话,传贵侍林泽见驾。
“遵旨。”
他起身大步往里走。带路的太监反而要一路小跑跟在后面。
进了寝宫,宫中全是御医,一堆一簇的,在低声议论交谈。
林泽一边加快速度往里走,一边揪起了一颗心。
第76章 地牢(三)
林泽求见时,赵熙已经睡了。祁峰和衣侧卧在她身旁, 极小心地托起她的头颈, 把手臂抽出来。赵熙太疲惫了, 略翻了个身,睡得沉了。
祁峰走到外间,透过窗子看到林泽已经进了院子。
他与林泽旧日在公主府时就熟知。倒是封中宫后, 两人从未独见过。
林泽快步穿堂过院,大步走进来,带着勃勃英气, 面上的焦急根本不用掩饰。他几步就跨下了台阶。跟在后面的太监早被甩在后面, 不见踪影。
他与赵熙真是一个脾性, 喜欢简捷,很爽利。只不过赵熙比他更成熟, 更老练。
心意相通的青梅竹马, 有共过生死袍泽之情。
祁峰看着挟着风走进内院的林泽, 心中这样的念头越加清晰。
在他闪神间,林泽已经站在房门前。
他匆匆整了整衣冠, 撩衣在阶前跪下, “臣侍林泽。”
“宣吧。”祁峰示意知事太监。那太监出门, “大人请进。”
林泽起身,急急推门而入。
室内暗香缭绕,是赵熙日常喜欢焚的一种暖香。他屋子里也是这种。这种植物产自江北他的家乡。
林泽在这暖融融的味道中, 顿了顿步子, 心里有些痛。从前不知道赵熙为什么喜欢暖香, 后来出了寒毒的事情,他才明白,原来赵熙内腑被寒气侵扰,这香的药效刚好对症。虽然不能根治,但至少让她能舒服些。
献王宫变时,太后被顾夕救出宫,离了这暖香,寒毒就加重了。
想到顾夕,在卧牛堡若没有顾夕,陛下危矣。那时他真的从心底里庆幸陛下幸而有顾夕。
林泽站在厅上,祁峰面前。从前公主府时,正君温温润润,清清淡淡,与公主相处,更像君臣。林泽和公主青梅竹马、志同道合,是亲密密的一对。一府人平和度日,合府安宁。正君再回来,就变成了祁峰,两人中间隔了一个国家,旧年的情谊,变了味道。
林泽扫了眼里间,门帘低垂,里面寂静无声。他回眸看向祁峰,“大人,臣侍请见陛下,陛下怎样了?”
“喔,陛下喝了药,睡了。午前太医在茶里验出了寒毒……”祁峰只说了半句,林泽已经震动得睁大眼睛,“何人毒害陛下?”他一跺脚,转身往外走。
祁峰猝不及防,拦住他,“大人要做什么去?”
“搜宫,还要搜遍整个京城,定搜出凶手……”林泽急得眼睛全红了,他半句话说不下去,连手都打着颤。
祁峰怔了一下,早年间,也没见林泽性子这么燥呀,“林大人,无论搜宫,还搜城,陛下自有决断。请待陛下醒来再行动。”
林泽红着眼睛,“好,搜宫我等陛下旨意,皇城必是要先禁了。”
祁峰严声,“林侍君手中的兵权也是陛下赐予,你若私调,该当何罪?”
林泽扬了扬下巴,“先搜出奸人,臣待甘愿领罪。”
祁峰气得脸上变色。事涉兵员调动,动摇的是华国国都的安宁,必须谨慎。可偏偏林泽如此轻举妄动,他却无法制衡。
两人僵持不下。
“大人,御卫所亲卫营奉旨调人过来了。”外面有人报。
“陛下调谁来了?”两人一同问。
“都是宗山弟子。”
祁峰了然点头,看来赵熙设下假中毒之计,又调宗山高手来,营造出她毒已经入体感觉吧。
林泽知道寒毒的凶险,急问,“调来了几个人?”
那太监看了眼中宫,转头回贵侍,“回大人,很多宗山的大人们都外出公干,事急,最近的赶回来也得一天。此时御所里只有三个宗山出身的大人,一同过来的还有五人,也是内力深厚的,不过不是宗山的。”
林泽皱眉,“宗山的三位先领到陛下那边去。陛下寒毒需要宗山内力。剩下这五个不成。不是宗山一脉,不成。”
“是。”
林泽他深皱着眉,“陛下现在到底怎样了?”
祁峰脑中突然有一个念头闪过,他略沉吟了下,“大人不是要见陛下吗?就在内间。”
祁峰霍地转头,出乎意料地看着祁峰。其实他最坏的设想是陛下昏迷,祁峰假传天子令。没想到,祁峰会同意他去见陛下。
林泽草草抱拳致谢,抬腿便进了内间。
赵熙沉沉地睡在床上。脸色腊黄,嘴唇发白。林泽几步扑到床边,心疼地泪糊了双眼眼。
“何人如何狠毒,我必揪出奸人来。”他咬着牙,怒气和戾气一同暴涨。
那三个宗山高手已经开始运功,但赵熙的手仍旧冰冰的,人也没有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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