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到了。”
宋承孝睡得迷迷糊糊地,毕竟他两夜未睡好觉了。郊外的风硬,一下车便吹得他一个寒战。精神了些,才看清眼前的景物。车子竟然直接驶入了内营,陛下宝帐就在眼前。宋承孝颇受惊。
暗卫们把他引到宝帐后面一个大毡帐前,悄声退下。
宋承孝强自镇定了下,才撩衣跪在门外,“臣宋承孝,奉旨晋见。”
“进来。”是赵熙的声音。
宋承孝起身进了大帐,帐内光线并不好,迎面是个大屏风挡住了里面的景物。宋承孝有些发愣,及眼睛适应了这光线,才发现赵熙负手站在屏风前。宋承孝赶紧撩衣跪下,“参见陛下。”
一只素手伸到眼前,“平身吧。”
宋承孝眼着伸过来的赵熙的手,抿了抿唇。自从入公主府做侍君,他就一直在忙公务,被公主指使着办差,就像上官下属一般,从未离赵熙这样近过。赵熙温和的气息,就在身前,他觉得浑身都僵了。
“来,平身吧。”赵熙弯腰扶他。
“是。”他垂下目光,自己站起身。
赵熙引着他转过屏风,“卿抬头瞧瞧。”
宋承孝抬目,看见的景象可为壮观。宽敞的地上躺着十几个昏迷不醒的人,这些人服饰不一,却都是精壮男子。尽管昏迷,也能感受到他们身上的肃杀之气。
这是死士?宋承孝脑中冒出这样的念头。
赵熙仿佛会读心,点点头,“对,是死士。”
“这些死士,守在十里处京郊一处密洞口前。那洞口通向康王府。”她踱到一个人面前,用脚踢正他的脸,示意宋承孝来看,“面目平常,身上也没有任何身份标志。”
宋承孝跟过来仔细看了,“要审一审才能知道幕后之人。不过……凡死士,都不会活着让对手擒到。”宋承孝微微叹息。
“所以朕才让人把他们都迷晕了解来此地。”
宋承孝抿唇,现在他们是晕了,但要审问,必须先弄清醒了。到时一个个地用密法自尽,他可如何向陛下交待?
赵熙负手看他。来自陛下信任和期待的目光,让他大脑飞速转动。突然宋承孝眼睛一亮。他蹲下身,伸手扒开一个死士的嘴,向里面看。
“陛下,臣听说他们这些死士,都是将毒藏在牙里,如果是真的,咱们将毒丸取出就绝了他们的路了。”
赵熙点头,“快看看,有没有毒丸。”
“有。”宋承孝仔细查看了一个死士的牙齿,高兴地抬目道,“真有。”
“取出来,咱们还可以先查毒源入手呢。”宋承孝精于线索推理,发现了毒丸,他立刻进入了十分专业的审验状态。
“好。”术业有专攻,赵熙很信任地将自己的短刀递过来,“好主意,卿赶紧把毒丸弄出来,朕找御医鉴定。”
宋承孝赶紧道谢。不过御用的刀,他可不敢去撬死士的牙齿。他拔下死士头上的发簪,小心探进那人的口里。
“咦?”宋承孝鼓捣了一会,轻咦了一声。
“怎么?”赵熙弯下腰来看。
“不……不小心掉喉咙里了。”宋承孝抬头,红着脸,“手法生疏……”
赵熙用脚将那死人踢到一边,又踢过来一个,眯着眼睛看他,“无妨,来,再来一个,试试就熟练了。”
“是。”宋承孝艰难地舔了舔干涩的唇,在心里呐喊,我是侍郎,两榜进士的文官,不是仵作,手上没准啊陛下。
废了三个人,第四个终于成功。
宋承孝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向被毒死的三个人默默恭喜了下,幸亏你们这么容易就死了,否则醒来,我定叫你们后悔活在这个世上。
有了前面的经验,宋承孝接下来动手,成功率大大提升。不多时,药丸收集上来,他放在小盒子里,呈给赵熙。
赵熙亲自袖了,“好,卿再辛苦辛苦。这些死士,皆是护卫前太子长史刘有而来的。刘有先入的太子府,后由秘道而出。”活捉死士尤其不易,需要用大量迷药。为此她动用了大批暗卫。得手后她命令连夜将人解来北大营,就是因为她要问的事情,尤为机密,“另有一队暗卫尾随刘有而去,希望能揪出幕后的人。”
宋承孝脸上变色。他终于明白陛下要他审什么了。
“若是这些死士知道顾侧妃下落,臣必会审出来。”宋承孝郑重承诺。
赵熙点头,她信得过宋侍郎的本事。
“辛苦了,你就在这里审。累了,回朕帐中去睡,换洗衣物都给你带来了。”
“这……臣……”宋承孝局促不安,“赐臣一个帐子休息就成。”
“就在宝帐吧。”赵熙坚持不给他另赐帐子。刑部的侍郎来北大营,太过引人瞩目,不过若是以她侍君身份,便是顺理成章。
宋承孝明白过来,愧疚地道,“是臣失虑了,臣必殚精竭虑……”
“不忙,且得审一阵子……”赵熙拍拍他手臂,才发觉面前的人全身都僵了。
赵熙看着他。两日夜未睡的人,一脸倦色,却神情郑重。自己方才说用侍君身份掩护,其实人家不就是侍君吗?记得她曾说过,这些人无非是利益,可如今看来,这样想还是太绝对了。
“先随朕回宝帐换洗一下,再吃点东西。”
“是。谢陛下。”宋承孝还要跪下谢恩,被赵熙一把拉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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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
燕祁大营。
祁峰凝眉站在帐中,一夜未睡。
“王上。”一个亲卫跑进来,“仍未获死士传回来的讯息。”
祁峰皱眉。五十名死士,至今杳无音信,刘有定是凶多吉少,“北大营里有什么动静?”
亲卫摇摇头,“小公爷刘远失陷。”
祁峰眉头拧紧。
“王上。”那亲卫上前一步,“咱们都已经布置好了,您下令吧,咱们必在半途狙杀小皇帝……”
祁峰抬手止住他,“不成,计划要变一变。”赵熙会和小皇帝在一个队伍里,他怕伤到她。
“王上……”那亲卫急切。
祁峰皱眉,“在小皇帝回王庭的路上设伏吧。”
“是。”那亲卫应。
“若是刘有被捕,定关在北大营。传令下去,找到关押他的帐子。”
亲卫惊诧抬目,“您认为死士们都被捕了?”
祁峰微微抿紧唇,很有可能。赵熙已经生疑,她一定会利用他的所有破绽,抽丝剥茧最终揪出他来。
“能救则救,救不了……”祁峰给他一丸药,“必要亲自喂进刘有嘴里,若不能,你就毁了它,或是自己吃了,绝对不能落到华帝手里。”祁峰捏紧药丸,反复嘱咐。
“是。”亲卫只当是□□,大义凛然地接过去,信誓旦旦。
祁峰摆了摆手,他立刻退了出去。他连施两计,都不能哄赵熙回京,再一再二不再三,可他却必要成功。
祁峰沉声道,“来人。”
另个亲卫进来,“是。”
“传令下去,在太子跟前散播消息,前太子长史刘有被赵熙擒住。”祁峰冷声。只要太子还不是太笨,必会先找个婴孩充做子嗣。废太子有嗣,而皇帝没有,他就不信赵熙能沉得下气,让太子在京里作妖。
“北大营那边要做安排吗?”亲卫探问。
“不要。”祁峰捏了捏眉心。赵熙太过警醒,前两回是他心急,做过头了,反而引她怀疑。
这个赵熙啊,祁峰咬牙。明知燕祁的摄政王不会放过小皇帝,小皇帝也不会束手待毙,离风口必有一场龙争虎斗。她还要跟来凑热闹。让他,如何能放得下心,放得开手脚呢?
祁峰缓步走出帐子。向远天眺望。离开南华已经多少天了?他从不去计算。他几乎以为自己忘记了那五年的时光。在燕祁,他杀伐果断,气势如虹,多少人把他称为修罗,不敢违逆。可如今身在两国边境,他当初离开华国回祁的离风口,他的心绪再难平静。
正君故去,嘉和公主伤心欲绝的消息不断传回王庭。王族、大臣、勋贵高声谈笑,斥一个女人竟然染指朝局,真是不自量力。报应到了吧,死了正君。他躲在面具后面,心中痛得麻木。
那一段日子,他分裂成两个人。夜里梦回,他知道自己就是嘉和公主的正君,是那个让她伤心欲绝的狠心人。可白天里,他就变回了摄政王。
他以为自己已经是个疯癫的人。直到战阵上,看到赵熙的王旗。
晨星微闪,阴沉了一夜的天光放明。一切景物瞬时被镶了金边,万丈晨光普照,离风口,迎来新的黎明。
祁峰突然挑眉,他这些日子净想着如何骗她回到安全的京都去,却忽略了赵熙其实是比他还要强悍的人。赵熙弄权,努力登顶,手段比他还要熟练老辣。祁峰微微挑起唇角,想起那个强势的女主,往昔的相伴,何其令他珍惜。她在是他的家主前,还是一位有抱复的君初,也有自己的初衷,或许这就是他们俩个的相通之处。他一下子明白了赵熙的心思。
“来人。”
一个亲卫跑过来,“王上。”
“备马。点百名死士随行。”
“是。”
祁峰目光坚定。他不要再在幕后调停一切。他要去离风口,诛燕帝,护赵熙,他要亲自去干。只有亲眼看着,才能万无一失。
第39章 离风口(四)
山地连绵,杂木横生, 扬沙漫卷过蜿蜒山路。
山口处, 一道身影飞掠而出,正是顾夕。身后十几名剑奴紧追不舍, 一边追一边放出信号,更多的剑奴迅速向河边集结。
顾夕在一条河边停下步子,河水清澈如镜,映出他倒影。奔逃一夜, 他面色苍白他用双手拄着膝喘息,气血翻腾。
剑奴们尾随而至,一边疾喘一边迅速集结成口袋型剑阵, 将被河水拦住无路可去的顾夕围在阵里。不多时,得到讯号的万山也策马过来,停在高坡上,俯瞰。
只有背水一战了。
顾夕顾不得筋脉生疼,长吸丹田气, 悍然贯内力入剑身,剑气从剑尖如长虹般外溢, 整个剑身颤动着发出龙吟。
剑奴们纷纷举剑成守势,抵抗凌厉剑气。
忽有人在阵中低喝一声, “上。”
这一声如同号角, 剑阵瞬间启动。顾夕目光如寒星闪亮, 锁定领着人。擒贼先擒王。顾夕人剑合一, 果断扑阵中, 凌穿掠过众剑奴,手起剑光一闪,洞穿了那个发令人的喉咙。
扑通一声,死尸倒地。顾夕飘然跃回河边,剑刃雪亮,杀了人竟未沾一滴血渍,足见动作之快。
大头领毙命,众剑奴皆骇然。双方对峙,考验的是耐力和定力。果然,沉沉压力下,几个年轻的剑奴沉不住气,偷偷侧目,看向阵中另一人。顾夕故伎再施,再次扑入阵中。
众剑奴皆骇然惊呼,执剑抵挡。顾夕孤注一掷,暴起如虹剑气,直指副头领眉心。一击又中,不过再想退回河边,已经是万万没了机会。众奴截住了顾夕去路,他堪堪避过从四面八方刺来的剑,衣袖,大腿,甚至脸颊上都留下深浅不一的剑伤。血珠扑簌簌从线条绝美的脸颊滚落,顾夕用手背随意抹了一下,执剑长身立在死尸边,眸中仿佛有耀目寒星,光采夺人。
高踞坡上的万山沉声呼喊,“乾阵。”
大阵驱动,剑影在顾夕身周织成网。
顾夕侧身,长剑舞出叠叠剑影,正是剑宗绝技。众多剑奴终于见识了掌剑的身手,所谓武之大成,便是面前这个人。顾夕如游龙入海,在银色剑网中,直取坤位敌手,他孤注一掷,不顾身后,倒真是破阵的关键。坤位剑奴在他全力攻击下,溃败,顾夕成功退回河边。
身后留下七名剑奴的跌坐在地,顾夕身上也多了数道伤口。他抿紧唇,暗自调息。万山生性多疑、善变,他说是乾阵,活门却在坤位。顾夕一搏之下,终于小获成功。
万山脸上变色,强行催动大阵,“变阵。”
剑网再次绞杀过来,顾夕身后是水,再无法后退,他不及调息,只得仗剑再次绞入阵中。
这是一场真正的背水一战。
剑奴一个个在剑尖下倒下。顾夕皆奔着他们的手腕子和腿弯挑过去,剑奴像割倒的稻子般,成排倒地,阵中乱成一团。
顾夕人剑合一,再次脱出阵外。
“咦?”万山眯起眼睛审视自己的小徒弟。顾夕身上虽然又多了数道血口,但意态平静,越战越勇。他不禁心疑。顾夕是在山里兜转了一日夜的人,纵使内力再强,也是血肉之躯,难道这小子另有援手?他莫非是主动与自己周旋,实是为赵熙争取了时间?
万山一念至此,气得钢牙咬碎。
顾夕也抬目向山坡上看。他表面上沉静安然,实则心跳如擂鼓。纵使天阁掌剑,也不是铁打的。他用了真力,一举击伤对方近二十名高手,已经是内息不继。顾夕用力咽下口中的咸腥,面上却伪装得沉静。以万山多疑的性格,只有虚虚实实,才有可能寻隙脱身。
果然,万山大手一挥,召回剩下的十几个剑奴。
顾夕心内一动,面上却不敢松劲。
万山也心有不甘。他鹰目盯了顾夕一会儿。俯爬在马鞍上的刘有从昏迷中醒来,动了下。万山抬手压实他,刘有这个人,绝对不能失去,有了刘有,他就有了更硬的筹码。顾夕的事,还是来日方长吧。于是,他向后扯了下马缰。
顾夕眸中微光一闪,踏前一步,朗声,“尊者要去哪里?”他指指河边界碑,“此处已经是华燕交界,您若踏出一步,便是要弃华而投燕祁,从此,我华国宗山再无尊者的名号。”
万山霍地勒住马缰,审视着坡下咄咄逼人的少年。
忽然,远方烟土扬尘,似乎有马队驰近。
顾夕淡淡笑笑,滴血的面颊,象血色宝玉,熠熠生辉,“将尊者引至水边,夕也算是不辱使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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