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昭愿知道桓陵过来的目的并不是找自己,更没心思应付,便稍作指点将他打发走。
来回禀的宫人听皇后娘娘对桓大人这般敷衍,站在原地踟蹰了一阵,这才出去回了话。
让她没想到的是,桓大人听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是要托她帮忙谢过皇后。
她折回再去给皇后娘娘回话,皇后娘娘只是抿唇笑笑什么都没再说。
等入了夜,桓陵送来两样东西,说是要呈给苏婉。一样是百家衣,另一样居然是吹足了气的矢服。
百家衣是民间流行的习俗,宫中定然是没有的,要向百户人家讨取零碎布头制成,谓能得百家之福,让孩子少病少灾,易长成人。桓陵送来的这件百家衣,布头虽从百家所取,可每一块材质都是上乘。洛阳达官显贵、名门世家虽多,但能在半日之内收集布料,并赶制出这样一件衣服,这才是最为难得的地方
而矢服常备于军中,较之听瓮更为实用,它以牛皮所制,吹足气后夜里枕在头下,便是几里以外的人马声都能听到。苏婉现在见不着孩子,能借着矢服听到暖阁这边的响动,以解思儿之苦,也亏得桓陵能想得到。
符昭愿瞧着宫人呈上来的两样东西,不由得道:“倒是个有心人。”
她吩咐宫人将东西给苏婉送去,片刻之后宫人奉着那件百家衣回来,说是皇贵妃想要放在孩子身旁,图个吉祥。
符昭愿让素秋接下,搁下手里的书从榻上起身去二楼看看小皇子。今早孩子已经开始发疹,她心底也很是不放心。
一楼有奏事的宫人偶有进出,她怕孩子受了凉,便把孩子放在了二楼照料。
孩子刚喂过温乳,比起白日里安静了些,看见有人过来这才在襁褓里张蹬着手足啊啊地叫上几声。他的脸圆嘟嘟的,眼睛异常黑亮澄澈,极为讨人喜欢。
符昭愿亲手将百家衣给他换上,又在一旁看了许久,见孩子有了睡意,这才让素秋抱了孩子去睡,自己下楼准备梳洗安歇。
吩咐外面当值的宫人准备热汤,她自己坐在镜前除去头上的发饰。步摇上绯红的碧玺石、碧青色的翡翠没有一丝杂质,她将步摇拿在手里,看着珠翠晃动,在烛火下生辉,有些怔怔出神。
等安澜带着宫人抬了沐浴的热汤进来的时候,就瞧见皇后娘娘拿着步摇双眉紧蹙似在凝神想着什么。
她让人把热汤抬进去,自己缓步过去,道:“娘娘,热汤备好了。需要奴婢服饰您沐浴么?”
符昭愿闻声回头,看见的是一张熟悉面庞,可脑子里居然有一刹那的空白,想不起面前站着的这个人是谁。她的记忆仿佛有一块缺失了。
符昭愿握紧手里的步摇,指节都泛白了,脸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这是她入宫之后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病发!
符昭愿深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扯出一个笑来道:“不必了,你们都退下罢。”
安澜颔首,领人退了下去。
殿里很快安静下来,只有烛火燃烧发出轻微的哔啵声,符昭愿坐在原处久久没有起身。
……
等到正月初六年节结束,果真如符昭愿所说小皇子已经痊愈,而这段时间也未有人被传染,整个兰林宫这才一扫之前的紧张不再戒严。
符昭愿令人将小皇子抱还给苏婉,又重赏了那批过来伺候的宫人,让他们继续在兰林宫伺候几日,这才去了东配殿接萧豫。
刚到殿门外,原本紧闭的殿门便被人打开了。萧豫就站在门内,仿佛等了她许久。
两人目光相对,符昭愿朝萧豫露出个笑来,缓缓说:“无双,我来接你。”
冬日午后和煦的阳光映在她的周身和脸庞,有一种直抵人心的温暖。
不过几日不见,萧豫却觉得自己许久未见得她了,恍如隔世。
符昭愿脸色憔悴,人消瘦了一圈,如同自己当初在昭阳宫醒来第一眼瞧见她的模样,消瘦羸弱。萧豫着她这样子心疼得都发颤,再不犹豫,快步跨出门将符昭愿揽进怀里,轻声问她:“你不生我气了?”
符昭愿嗯了一声,小声在他耳边说:“不过我还要罚你,只是我现在还没想好。我们先回去。”
萧豫放开手,微微笑道:“好,那你可要好好想想。”
两人上了辇驾,符昭愿就靠在萧豫肩膀上闭目小憩,整个人看上去愈发显得精神不济。
萧豫低头看着怀里的人,隐隐察觉到了异常,单就兰林宫之事还不至于让符昭愿变成这副模样,那到底是什么事让她如此忧心?
他凝神想了许久,却还是没有半点头绪,说起来自己对符昭愿的了解实在是太少了。
等回到昭阳宫,两人沐浴过后,符昭愿有了些精神,屏退众人,和萧豫一同坐在在软榻上说话。
软榻的案几上搁着几碟坚果,符昭愿挑了一碟核桃,让萧豫剥给她吃,一面同他说:“无双,我们离开皇宫,好不好?”
萧豫拿着核桃夹的手微微一顿,很快又继续手上的动作将核桃外壳夹碎,小心翼翼把完整的核桃仁挑出来放在符昭愿手心,才不动声色地说:“女郎要去哪我就去哪,一切都听你的。”
符昭愿低头看着掌心的核桃仁,没有接话,似乎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许久之后,她才开口说:“无双,我又开始犯病了……”
符昭愿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感觉自己的嗓子干涩得要命,声音颤抖,甚至都变了调。
她抬起头看向萧豫,眼睛真的大大的,里面写满了茫然与无助。顿了许久,她才又把话接下去。
“这几天在兰林宫我时时刻刻注意着,不让自己在人前露出马脚,一遍一遍回忆以前发生的事情。可到了晚上我一点都不敢睡,我怕自己一觉醒来,就像从前一样把什么都忘了,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像废物一样活着……无双,你见过我以前病发的样子,他们说得对,我是个不该存在的怪物……”
这是萧豫第一次见到符昭愿如此惊惶失措。王珣对符昭愿隐瞒她的病情,让秦无双一直监视着她,如今看到符昭愿这副模样,萧豫终于明白为什么王珣会对这件事如此讳莫如深。
现在的符昭愿就如同被老虎逼到悬崖的幼鹿,知道无路可逃,只能绝望地等着噩梦来临。要么摔下悬崖粉身碎骨。
萧豫不知道符昭愿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撑过这几日的,她如此害怕惶恐,却还要在人前装得滴水不漏。
难怪她会在辇驾上睡着,或许这是符昭愿知道自己发病后睡得最踏实的一次。符昭愿全心全意信任着秦无双,只有在秦无双身边才能放下所有防备。
可若是有朝一日,她若发现连秦无双都是王珣安插在她身边的人,会如何?
萧豫想到这里,心里更加不好受。他紧紧抓住符昭愿的手,放柔了声音安抚她的情绪。“女郎,有我在,你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
符昭愿脸上露出依赖的神色,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满含殷切的看着他,紧张道:“趁我现在还足够清醒,等我会安排好一切,我们就离开这里……要是有一天我真的忘记了一切,你一定要履行当初对我的承诺。你答应过我的!”
萧豫不是秦无双,他对符昭愿口中的承诺完全不知道。不过听符昭愿的语气,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异常重要。可到底是什么事,需要在她忘记一切之后让秦无双去做?
脑海里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萧豫心头一颤,顿觉自己胸口气血翻涌上来,哽在喉头,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深吸了口气,才勉强开口道:“不会有那么一天,我们遍寻天下名医,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病。”
符昭愿却摇着头,喃喃道:“这些年,我见过的大夫还不够多么?他们只会把我当做怪物,一个违逆伦常生出来的怪物。”
她说着,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疯一般挣开萧豫的手,将手里的核桃一股脑塞到嘴里大口咀嚼。她却还嫌不够,伸手往碟子里抓。
萧豫迅速起身将符昭愿按在软榻上,逼迫她看着自己,沉声道:“女郎你清醒点!不看大夫,大公子那也有药,我们想想办法总可以拿到。”
符昭愿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连嘴里的东西都忘了咀嚼,睁大眼睛怔怔地看着身上的人。片刻之后,她才将嘴里的东西囫囵吞下,苦笑道:“是我的模样吓到你了罢,居然会想到去他那拿药。他和那牛鼻子诳我停药时,恐怕就铁了心不会再给我用药。要从他那里拿,谈何容易?”
萧豫咬牙道:“我们总要试试。就算我去偷、去抢,也成。”
符昭愿闻言心头一暖,颇有些动容,情绪和理智迅速回拢。她细细看着面前人清秀的眉眼,轻轻笑了起来,语声柔和道:“你真傻,你又不是他肚子里的蛔虫,还能知道他把药藏在哪?指不定他都没再炼过药。唯一能想的办法只有让他自己把药给我。”
萧豫很是讶然,“他怎么肯?”
王珣对符昭愿可以说有求必应,唯独这件事不肯,其中定然是有什么缘由触及了王珣的底线。正因为如此,要说服王珣自己把药交出来,谈何容易?
“是呀,他怎么肯?”符昭愿居然俏皮的伸手刮了一下萧豫的鼻梁,歪着头笑道:我也没抱什么希望。不过你说得对,我们总要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萧豫:为了朕的皇后,就算朕去偷、去抢,也成。
作者:那我捏?你为了亲妈能干啥?
萧豫:谁要是看文耍流氓不收藏,朕一刀一个小盆友。这里要特别感谢S.S的地雷,金主爸爸!
第20章
王府,王珣正和姜恒说话,他手里摊着一份明日要送到梁国公府去的聘礼单子。
“张朔那还有我早差人去打好的一对缠臂金,一并放进去罢。”王珣将聘礼的单子递给姜恒。
姜恒应诺,心中却颇为狐疑,这对缠臂金当初可是为表小姐打的,不过后来表小姐入宫,便一直放在张朔的金铺里。
这倒是头一次见大公子把表小姐的东西送人。
他正想着,就见王珣的一个近侍快步进来,回禀说表小姐回来了。
王珣闻言面露喜色,让姜恒退下去打点,自己起身相迎。
符昭愿和萧豫被王珣亲自引进门。王珣没想到她这时候会过来,看到符昭愿明显比之前瘦了许多,忍不住说:“才几日,你怎么就憔悴成这副模样?难道兰林宫的事有变?”
符昭愿摇了摇头,“兰林宫的事已经处理妥当,要不然我怎么可能出来?”
王珣闻言稍稍松了口气,这才说:“既然兰林宫已经无事,你该好好在昭阳宫休养才是,有什么事,托人来传个话就好。”
符昭愿笑笑说:“我要说的事情,托旁人都不行。”她回头看向萧豫,朝他一扬脸。
萧豫会意,转过身走到门边探头往外看了看,确定没人之后才将门关严。
符昭愿这才接下去说:“今天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希望兄长成全才好。”
王珣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着符昭愿,似乎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许久之后他脸上泛起一贯温文儒雅的笑容道:“你先说来我听听。”
王珣这种如面具般的假笑极少会出现在符昭愿面前,眼底无半点笑意,寒意森森,显然他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
符昭愿迎上他的目光,半分也没退却,直接了当地说:“我要长乐丹。”
“不可能。”王珣断然拒绝,丝毫没有商量的余地。
意料之中的答案,并没有让符昭愿放弃。她脸上扬起一丝笑容,语声却无比苦涩,看着王珣说:“没有长乐丹,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地活着。你看看我现在是什么模样?”
“起码你活着!”王珣丝毫不为所动,语气坚决道:“服用长乐丹,无异于饮鸩止渴。长乐……不过是说得好听!这几日你对我和谢欢都避而不见,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就是等着这一刻让我心软?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罢,我不可能亲手把你送上死路!”
符昭愿没有说话,许久之后,她才低低的问:“我这样那又和死有什么区别。当年你陪我看过昙花,可还记得我当时说的话?”
王珣抿唇不语。
符昭愿刚来王府的时候,他还在为父母守丧。
自打王绍坐上家主之位,自己从长房嫡子变成要仰人鼻息生活的孤儿。那段时间是他最难熬的时候,整个王家对他的态度都变了样,就连王珍王琛在柳氏的**下也不再同他亲近。
唯独这个外来的表妹时常大着胆子偷偷来找他,也不怕生,甜甜的喊他长兄,厚着脸皮央他从外面给她带东西。作为回报,她总是做些奇奇怪怪的小物件给他。自己那时只把她当做消遣的宠物罢了,高兴时就逗弄一下不高兴就冷着脸不理她。
府上对符昭愿的风言风语有很多,柳氏时常变着法刁难她。偌大的王府,她如同一个可怜虫,无父无母,无人关心,任人欺凌。不知是不是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王珣渐渐接纳了她。有个人陪伴,日子倒是变得不再那么难熬。
符昭愿的存在,成了他在王府里唯一感受得到的温暖。
有一年夏日,她种了一株昙花,日日候着花期。听人说昙花只在也里开放,符昭愿那段时间,便是梦中醒来,也会去瞧上几眼,生怕错过了花期。
直到一天深夜,夏虫啾鸣,她悄悄捧了那盆昙花来找他。两个人围坐在窗前,看着那花骨朵一层层地绽放,高洁优雅,犹如将生命中所有美好都在这一刻展现。
可到了子夜,昙花便在最绚烂的时刻迅速凋谢。
他不禁有些惋惜。
符昭愿却笑着说:“它在盛极凋零,刹那芳华,反倒让我们更加惊艳它的美好,还有什么可惋惜。”
如今她旧事重提,就是想要用花自喻。
王珣心里泛起波澜,那些回忆于他来说都弥足珍贵,可还不足以让他对这件事做出让步。他目光柔和下来,温声对符昭愿说:“你说过的话,我怎会不记得。昙花固然短暂,可往后岁岁年年照常还会绽放,而你的命却只有一条。穗穗,你再等等,真定道长这次去乌孙就是为了给你研制新药。我们并非长乐丹不可。”
“我这样,在皇宫里迟早会露出马脚。我需要时间打点好宫里的事情,之后就带着无双离开。我现在的状况,等不得萧豫醒来。我不求多给,只要给我一个月的量,这总可以罢?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以后再不提长乐丹之事。”符昭愿说罢,恳切地看着王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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