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欢第一次如此亲近符昭愿。他没预料到她会这样,起初也有些惊讶,可那温热的触感熨帖在他唇上,让他又不由得心猿意马起来。
符昭愿的手很小,肌肤细腻柔软,触碰着他,鼻尖有着淡淡的桂花糕的香味萦绕。
谢欢很想去舔一下,看看是否也如桂花糕一般带着甜味。
这仿佛是世间最美好的诱惑,蚕食着他向来强大的自制,谢欢觉得自己可能要忍不住了。
幸而符昭愿很快将手缩了回去,她警惕地往门外看了一眼,在纸上又写道:隔墙有耳。
谢欢心中不免有些惋惜,他浓密纤长的睫毛低垂着,掩去眼底的波澜,缓缓道:“放心吧,他们走远了,外面没有人。”
他耳力目力都极佳,外面有没有人在窥伺,他并不难判断出来。
符昭愿这才好像松了一口气,她点点头说:“我的事情,明月玄半分也没给你透露过?”
“长乐丹么?”谢欢语声微顿,“还是你或许本就活不长了?”
“他算猜对一半罢。”符昭愿脸上浮出几分极浅的笑意,“活着若是生不如死,那且还不如死了才好。王珣不会让我死,秦无双也不会,除了你,我想不出还有谁可以帮我?”
“那恐怕你想错了,我并不想杀你。”谢欢面无表情道:“别人做不到,我就能做得到?符昭愿,你觉得我像是杀人不眨眼的人么?”
符昭愿听出他话里的讥诮,谢欢表面越是平静,越是说明他此刻是生气了。
她没想到他的反应居然这么大。
符昭愿觉得谢欢的脾气可能是有点古怪,平日里那沉稳自持的模样都是装的,上次在宁慈胡同也是,莫名其妙就对她阴阳怪气的。
她只好说:“不是你杀人不眨眼,是我不想活了,你这是在帮我,让我解脱。”
谢欢觉得自己快要被符昭愿气的说不出话,普天之下恐怕也独独只有她能办到。他深深吸了口气,目光沉沉逼视着符昭愿,冷声道:“你若自己寻死,他们未必也能时时防备。”
哪知道符昭愿苦笑了一下,“如果我那时候还能够的话,我也不想借别人的手。你应当也知道了我的身世……我本来就不该出生在这个世上。男女同姓,其生不蕃。我就是最好的例证。我的病会逐渐忘了所有,忘了自己是谁,不会说话,不会思考,甚至连便溺都需要他人服侍。我不想自己这样活着,若是有那么一天,我希望,你能够帮我。长乐丹,也不过只是暂缓我的病症罢了。”
难怪她拼着性命不要,也要服用长乐丹。
谢欢难以想象,符昭愿这样聪慧的人会变成她嘴里说的那样。他理解她的想法,但并不代表他就能真的杀了她。
符昭愿看出了谢欢的迟疑,她生怕他会拒绝,这是如今唯一能够帮到她的人。她忍不住说:“算你帮帮我,好不好?”
谢欢看着她希冀的模样,眼底是难掩的惶然,她有多么害怕自己会变成那副模样?如今她连秦无双都不能相信了,还能依靠谁?拒绝的话到了嘴边,谢欢却又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他呼吸有些发紧,可还是违心道:“容我再想想。”
起码他没有拒绝,符昭愿还是觉得自己有希望说服谢欢,她笑了一下,说:“好。”她将宣纸上那些字都用墨水给涂去了。
谢欢看着她一笔一笔遮盖掉那些字迹,听得她慢悠悠地说:“有时候,我活着太累了。我想好好歇一歇。我不想连死,都身不由己。”
谢欢哪里听得了她这样说话,他心底的压抑和痛楚愈发凶猛激烈,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刺痛难忍。他还没来得及了解她,她的喜好,她的习惯……他只才触及了那般微末的,从未体会过的美好,却就要就此失去。
谢欢觉得自己需要冷静一下,他在这里一刻也待不下去,生怕符昭愿会说出更加让他难受的字眼来。他觉得自己隐忍到了极限,勉强行了个礼道:“若无其他事,容微臣先告退了,微臣还有事要办。”
符昭愿想他可能还有政务,自己叫他过来也是突然,遂点了点头道:“那你去忙罢。”
谢欢略一颔首,很快出了昭阳宫。
冷风迎面扑来,他却丝毫没有感觉,一路疾行,直出了白虎门,他才停下脚步,一拳狠狠砸在城墙上。
被符昭愿咬过的伤口崩裂开,沁着微末的血色,他却浑不在意,咬牙切齿道:“符昭愿,你可真有能耐。”
……
谢欢走后不久,萧豫便回来了。
他负气离开,如今又折返,符昭愿并没有多意外,她重新铺了一张宣纸,对着谢欢的画描摹,一副视而不见的模样。
萧豫在外面瞧见谢欢冷着一张脸出了昭阳宫,显然是和符昭愿闹了不愉快。他反而愈发忐忑,就算丢脸,也忍不住跑过来问她,“你到底同谢欢说了什么?”
符昭愿画了几片竹叶,眼皮都没抬,冷漠道:“没说什么。他觉得我像个榆木疙瘩,教不会,就生气走了。”
萧豫冷笑,“你以为我会信?”
“我没让你要相信。”符昭愿搁下笔,直起身子,看着他说:“自今日起,你不必在我身边伺候了,无双,天大地大,我放你自由。你也不必管王珣,我会同他说的。”
“你要赶我走?”萧豫仿佛被人扼住了咽喉,声音嘶哑。
符昭愿虽下了决定,可真到了这一刻,话盘桓在喉咙里,终究难以说出口。她别开脸,不看萧豫,让自己狠下心肠,“你也可以留下,只是不要让我再瞧见你了。我不想见你。无双,我不再需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树给我砸的地雷,(づ ̄ 3 ̄)づ,感谢可。米给我灌的营养液,也感谢每一个给我留评和看文的读者,新的一年,我会变身码字机哒。
谢欢:我的初恋,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要结束啦?明年又要过光棍节?不,皇后娘娘需要我。
皇帝:把刀放下,你敢动我媳妇一根毫毛试试?
第32章
过了十五以后,眼瞧着要开春了,天气就渐渐暖和起来,可夜里更深露重,还是冻得人直发抖,符昭愿没有让宫人在门外守夜伺候的习惯,萧豫这几日便是当起了这个差事。
宝蓝给符昭愿拿了两个汤婆子塞进被窝里,看了眼殿外,有些不忍道:“皇后娘娘,无双姑姑已经在门外守夜好几日了,外面天寒地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您要不亲自去劝劝她?”
符昭愿却并不为所动,只说了句,“随她去,没人逼着她如此。”她说着,翻了个身,裹着被子背对着宝蓝,显然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宝蓝幽幽叹了口气,将殿内的烛火都吹灭了,这才退出去小心翼翼合上了门。
见着门外如雕塑一般站得笔直的萧豫,她不住叹气,“你也是个倔脾气,这又是何苦?这一日日的在这里受冻,娘娘一时半刻也不见得会心软。倒不如过些日子再来哄哄她。”
“她不想看见我,我如今也没让她瞧见。”萧豫笑了一下,居然说:“这样挺好。”
宝蓝知道劝不了,只得摇头走了。
殿内,符昭愿听着外面的动静,翻了个身,缓缓睁开眼。没有烛火,黑暗遮住了她的视线,她其实并不能看见萧豫的身影。
她将手里的汤婆子缓缓挪到萧豫以前睡觉的地方,仿佛他依旧在一样。他这样在外面受冻,她又怎么可能不心疼?
只是她真的不能将他留在身边了。
……
一转眼就到了正月二十三,王珣大婚的日子。符昭虽和王珣闹了别扭,但是王珣成婚,她还是不能不去的。
宝蓝一早让人备好了马车,下午又给符昭愿重新装扮了一番,正准备出发,两人脚还没跨出昭阳宫,结果边关八百里加急的奏报就到了。
是太原郡郡守程唐传来的急讯,萧晟联合北狄起兵造反,一日内连夺九原、朔方、云中、平定、马邑五座城池,太原岌岌可危。程唐得知消息后即刻传八百里加急,望朝廷速派兵支援。
太原所在的并州上临北狄,下接洛阳所在的司州,若是并州被夺,叛军南下直指洛阳而来。萧晟本就手握重兵,如今又联合北狄,这一路南下,岂不是势如破竹?
自程唐传讯到如今送洛阳,已经过了两日,形势恐怕比信中所说更加危急。
符昭愿心中立刻有了计较,她令宝蓝去谢府找谢欢过来,担心谢欢或许会去王府参加王珣婚宴,又吩咐让皎月也去王府看看。
今日是王珣大婚,符昭愿也不想搅了他的婚礼,宝蓝和皎月出宫前她还特意叮嘱过此事先不要让王珣知晓。
如今北地仍旧冰天雪地,符昭愿原以为萧晟如何都会忍一忍,等到开了春冰雪消融。没想到萧晟偏在如此天时之下起兵造反,是她太过于疏忽。
萧晟为了速攻,居然还联合北狄起兵。北狄皇帝宇文岚可向来是个精明的主,没有足够的甜头,他怎么会出兵?
符昭愿这一想,心里愈发担忧。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皎月就带着谢欢匆匆进了昭阳殿。
谢欢才在王府喝过一杯茶,婚礼还没开始,就接到了皎月的传讯。皎月和他说了个大概,谢欢知道事情紧急,一路上片刻也没耽搁。
符昭愿看他几步踏进昭阳殿,忙站起身道:“事情你都知道了么?”
谢欢点点头,他神色冷凝,“萧晟联合北狄,无异于引狼入室。请神容易送神难,他不会不知道。”
符昭愿道:“我合计了一下我们如今能够支援的兵力,王珣手上有八万北府军,再算上洛阳的守军和临近州县的兵力,只多二十万。只是单单萧晟手上就有三十万大军,更何况还有北狄的军力,这可是场硬仗。如今可能太原都已失守,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谢欢看了眼符昭愿,行了个大礼,道:“事关国家存亡,微臣请缨出战。还望皇后娘娘恩准!”
他微低垂着眉眼,符昭愿站在他面前,能看见谢欢纤长浓密的睫毛,俊挺的鼻梁骨,线条刚毅的下颌,无一处不好看。
他这个人长得太过妖孽了些。
符昭愿甚至难以想象他在沙场上杀人的模样。
她自然没有应允,在找谢欢来之前,她心中其实已经有了打算。她虚扶了谢欢一下,指尖只在他的袖口掠过,这才开口道:“其实这件事说起来是我太过疏忽。我并不打算让你去,我意欲让桓陵领兵出征。”
谢欢没想到符昭愿居然会让桓陵带兵,他皱了皱眉道:“他早有异心,这恐怕不大妥当。”
“那是对萧豫有异心。”符昭愿不以为意,缓缓道:“他掌宫中守卫,我总不能放心,又不能明着夺,怕他狗急跳墙。趁此机会,也好让他把卫尉的位置腾出来。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我拿捏住了苏婉,他便在我的鼓掌之间。为了苏婉,他也该打个胜仗回来。更何况我已打算让王珣为军师,一同前去,量他也翻出什么浪来。”
这不可谓不是一招一石二鸟的好棋。
符昭愿说的半点不错,桓陵是对萧豫有异心,而从不是她。
她让桓陵带兵,反倒更让桓陵觉得重用他而放松警惕。更何况符昭愿手里还捏着苏婉,若是兵败,萧晟怎么都不会放过苏婉和小皇子,桓陵如论如何都要打赢这场仗回来。符昭愿居然还能想到,借此来卸了他宫内守卫的权利,等桓陵回朝,只怕一切早已成定局。
比起别人杯酒释兵权,符昭愿不仅让桓陵给她卖了命,还兵不血刃就削了他的权力,她接到奏报才多久,就动了这么多心思?这等的心思,这等的胆识,天底下有几人?
谢欢心中对她愈发钦佩起来。
他这次再没有避讳,目光灼灼看向符昭愿,缓缓道:“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今日仲言算是领教了。”
符昭愿笑了一下道:“原先我懒得动手,桓陵是萧豫的人,留着你们自己解决,免得到时候还怪起我来。只是如今出了这个变故,索性一块收拾了,以免夜长梦多。我找你过来,就是事先同你知会一声。”
谢欢点点头,道:“无妨,就按照你说的办。”
符昭愿又说:“虽说兵力悬殊,但想要赢这场仗也并不难。你可知当初王绍如何会背弃萧晟,而选择支持我垂帘听政?单靠一张嘴可不成,我这还有一样杀手锏。只有让同王珣去,我才放心把东西交他。”
谢欢长眉微扬,“哦”了一声。他看着符昭愿,示意她说下去。
符昭愿却笑了一下,故作高深道:“你以后就知道了。”她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了一下,突然又说:“说起来我这次又算帮了忙罢,上次我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谢欢看她巴巴地望着自己,眼瞳水汪汪的,宛如一只讨喜邀功的京巴。他咳嗽了一声,目光闪烁,胡诌说:“唔,你也知道王丞相这几日都在筹备婚礼,我政务繁忙……这事我再考虑考虑。”
他这话说出来连自己都不信。哪知道符昭愿居然连声说:“不急不急,你好好考虑,考虑清楚。”她生怕把他逼急了,直接拒绝了她。毕竟要是换做她自己,让她亲手去杀一个自己不想杀的人,她也不见得能下得去手。
而且谢欢这个人沉稳自持,看着就不像是会和她撒谎的。
谢欢脸上的讶然一闪而过,他很快又点着头,从善如流道:“娘娘放心,微臣自当会好好考虑。”
……
王府。
王珣同梁蕙拜过堂,又按着规矩在新房中行过诸礼,这才出去前厅会客。
他是见过谢欢过来的,谢欢进门时,还是他亲自迎的。没想到会客的时候却没看见他,王珣心中有些奇怪,问了原本与谢欢临近的几个朝臣,才知道原来是皎月将他叫走了,谢欢甚至连大礼都未观。
王珣又想到符昭愿今日都未来王府,就算她再气氛,也应当不会不来……这样一想,他顿觉必定出是出了大事,也没心思招待客人了,立刻让仆从备马,穿着喜服就出了王府。
梁蕙在新房等了许久,都不见王珣回来。他出去时,分明说了会很快回来。
她不由的对自己身边伺候的丫头道:“你去看看,姑爷来了没。”
那丫头名作秋容,闻言便是一笑,点点头应了句是,很快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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