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鲤沉默片刻,“我同你说过的,我不会居于宫廷中的。”
察觉到气氛有些凝滞,苏鲤抬头冲着燕棠笑了一下,“到时候你给我一份和离书,你高居庙堂之上,我去往江湖之远,你掌天下大权,我赏山河美景。若是我遇到什么摆不平的事情,还得请你看我几分薄面,帮我一把。”
燕棠的心狠狠抽了一下,他决定放肆一把,直接用手勾住了苏鲤的肩,轻声道:“放心吧,为了你,为了母后遗志,我都不会登上那高高庙堂。我真正心怡的,是同你一起去看山河美景,而非孤零零守在庙堂之上,高处不胜寒。”
苏鲤点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那安神汤管用得很,躺下没多久,就感觉到困倦袭来,沉沉睡去。
苏鲤是被玉邬嬷嬷给推醒的。
玉邬嬷嬷在皇后身边当了那么多年差,苏鲤在宫中的时候,同玉邬嬷嬷打过不知道多少次交道,从未见过玉邬嬷嬷慌张,这会儿玉邬嬷嬷却慌得脸都白了。
“王妃,快醒醒,宫里出事了,陛下咳血不止,恐是……”
后面的话,玉邬嬷嬷没敢说出口,她相信苏鲤会懂。
安神汤的药劲还在,苏鲤咬了一下舌尖,感觉昏昏沉沉的脑子稍微清醒了一些,然后便坐了起来,她平时惯常不用婢子帮她梳妆,这会儿依旧困倦难当,才同玉邬嬷嬷说,“嬷嬷,喊人来帮我梳妆吧。燕棠……王爷呢?”
玉邬嬷嬷大概是被苏鲤的那一声‘燕棠’给喊进了对往事的追忆中,她定了一下神,道:“王爷这会儿也正在梳洗换衣裳,王妃,您的动作得快点儿,这种事情宜早不宜迟,不然怕是会遭人诟病。”
“我省得,嬷嬷莫不是忘了,我还在尚仪局当过差呢!皇后故去的那些时日,耿尚仪忙昏了头,很多事情还是我来操办的。”
玉邬嬷嬷将‘燕棠’二字对她带来的影响驱逐出脑外,道:“是老奴多虑了,王妃当年入宫的时候,老奴是见过的,小人儿一个,转眼许多年过去,物是人非,王妃也从当年那全身都是防备的女娃娃变成了精明的大燕宫廷女官,亦是柘亲王的正妻。”
待梳妆打扮好,苏鲤从妆奁里翻出一个小瓷瓶,从里面摸出一粒腊封的解毒丸,藏进衣袖的褶子中,同燕棠一起入了宫。
皇子的车驾,何人敢拦?
再说了,检查皇子车驾以及入宫之人身上是否携带毒物的都是六局一司的人,同苏鲤都是老相识,怎么可能揪苏鲤的刺儿?
耿尚仪知道皇帝咳血这件事牵连甚大,不敢有丝毫怠慢,亲自带着女官守在了宫门口,不管是皇子、公主还是朝臣的车驾,都会被翻个底儿朝天。
哪怕她与苏鲤熟识,也将场面工夫做到了位。
耿尚仪亲自查的苏鲤,她将苏鲤身上那衣裙的褶子一点一点捏过去,捏到那解毒丸的时候,手一顿,不着痕迹地挪开手指,继续查验别的褶子,低声问苏鲤,“何物?”
“解毒丸。耿姐姐心里定然和明镜儿一样,依着眼下这般情况,若是那位真的出了事,倒霉的人是谁?我比谁都盼着那位好,只有他好好的,能够四平八稳地坐镇朝堂,我和十三皇子才能平安来开京城。从京城去往北疆的路,定然风险重重,可若是这位坐镇不住了,怕是别人一份诏令,我与十三皇子就会变成砧板上的鱼肉。”
耿尚仪顿了顿,冲苏鲤挑了挑眉,低声说,“放心,六局一司的女官虽然不问前朝之事,但个个都爱惜身家性命,一旦察觉到动荡的苗头,六局一司都会动起来,一为给自己谋个平安,二为给自己谋个前程。当今陛下坐稳皇位之后为何那般信任杜宫正?还不是杜宫正墙头选的早。”
“苏女师,若是有什么消息,你记得给我们递个消息。你去北疆逍遥快活,姐姐们还都在宫里熬着呢。若是宫里有什么消息,我也第一时间给你传出去。”
苏鲤点头,低声说,“盼着这次有惊无险,若是真出了问题,我还得真找姐姐帮个忙。”
苏鲤同耿尚仪算是过命的交情,她装作不经意地拍了两下耿尚仪的手背,然后道:“姐姐,当初你借了我的两本书至今未还,待会儿若是得空,我亲自去找你讨。两本书,一本书都不能少,一个角儿都不能少。”
耿尚仪眯了眯眼,“放心吧,那两本书我都替你好好保存着呢!若是你没空过来拿,我找人给你送过去。”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打着哑谜,待到全部检查完,这才放心。
燕棠与苏鲤一同走在狭长的宫道上,问苏鲤,“耿尚仪借了你的什么书,若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又何必再提?莫要为了一点点小事就伤了感情,生分了关系。”
苏鲤附在燕棠耳边,低声来了一句,“生死簿。”
燕棠毛骨悚然,震惊地看了苏鲤一眼,片刻之后,他才抖了抖胳膊,装作如常的模样,继续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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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未进入乾清宫,苏鲤就看到门外跪了乌央乌央一群御医。
燕棠走近后,在那些御医身边顿足,问,“司院判,我父皇的龙体如何?”
司院判面色苍白如纸,连连摇头。
苏鲤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夫妻二人进了大殿,见贵妃与淑妃在龙床前守着,皇帝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
苏鲤与燕棠走到龙床前,跪地见了礼之后,燕棠坐在了皇帝身旁,拉着皇帝的手低声询问,皇帝已经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了。
苏鲤盯着皇帝看了半晌,判断上皇帝身上的毒来,虚拍了一下袖子,藏在衣褶里的药丸滚入手心,她‘和颜悦色’地同皇帝说,“陛下,微臣在南疆学过歧黄之术,当初为胞弟茂林与修竹炼制药丸子时,也在藏书楼中看过不少的医术,不知陛下可否准许微臣替陛下查探一番?”
她拼命地冲皇帝眨眼睛,险些把眼皮给眨抽筋。
皇帝吊着三角眼看了苏鲤好一会儿,才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好’字。
苏鲤装作探看的样子,走得近了些,借着宽大袖子的遮挡,将解毒丸塞进皇帝的嘴里,皱眉拼命地给皇帝使眼色,皇帝这才没有出声。
皇帝也在赌。
苏鲤看着皇帝的喉结几番微动,那药丸子移入腹中,悬着的心放了一半,她的目光在贵妃和淑妃身上逡巡几遍,鼻尖微动,最终把目光落在了贵妃手边的药碗上。
“荣公公,请杜宫正!”苏鲤陡然站起身来,开腔道。
她的身量本来就较一般的女子要高一些,这会儿黑漆漆的瞳仁盯着淑妃和贵妃看,将二人都给吓了个毛骨悚然。
“苏鲤,你这是何意?”贵妃尖声道。
苏鲤指了一眼那药碗,道:“捉鬼。”
淑妃短促得冷笑了一声,道:“捉鬼?怕是有人在这儿装神弄鬼。”
苏鲤浑然不在意淑妃的说辞,只是自顾自地补了一句,“捉那藏于人心中的鬼。”
杜宫正见荣公公火急火燎地来传她,赶紧带人过来,一见到苏鲤,她脸上有了瞬间的喜色,“苏女师,你喊本官作甚?”
“贵妃与淑妃涉嫌谋害陛下,杜宫正掌管宫正司,本官不清楚宫正司的规矩,想找杜宫正请教一番,这谋害陛下是何等罪名?”
贵妃被这一声‘谋害陛下’给吓懵了,她厉声道:“苏女师,你莫要血口喷人!这药方是太医开的,药是内监熬的,本宫就是喂陛下喝了几口药,怎么就变成谋害陛下了?”
苏鲤指了指贵妃的衣裳,“谋害陛下的可不是药,而是娘娘这一身的香。”
淑妃的脸色终于变了。
第75章 入V第五十三章
贵妃抬起自己的胳膊来,闻了闻,纳闷道:“这身香有问题?不会啊,我已经用了许多日,身上并未有任何的不适,怎么到了你嘴里,就变成了谋害陛下的毒?”
苏鲤瞅了贵妃一眼,她主观地觉得贵妃应该是被淑妃当枪使的傻白甜,这会儿还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同贵妃多费几句口舌,“不知道贵妃娘娘可曾听闻过,本官擅长制一种名唤□□的东西,不管是硫磺石还是硝石,亦或者是木炭,单独放在一边,都不会爆炸,但若是三者按照一定的分量混合在一起,再丢一个火星子过去,只要手掌大小的一捧□□,便能将巍峨的山石给炸裂开来。”
“西京进贡来的火晶柿子味道极美,可与北地进贡来的地瓜放在一起同食,便会积食胀气,日积月累下来,胆中生出顽石,最后会被生生痛死。娘娘还觉得你这身香没有问题?”
听苏鲤说□□之事的时候,贵妃还没听明白苏鲤的意思,可这会儿听苏鲤说到了火晶柿子与地瓜同食会让人腹部胀气,贵妃听明白了。
她身上这一身香或许本身不具备任何的毒性,就同那火晶柿子一样,但若是碰上别的东西,可能就变成催命的东西了。
杜宫正是皇后的人,皇后在世的时候,无心管宫,基本上都是她做什么决定,皇后都会点头说好,任由她去做,后来皇后去世,皇帝也未曾说要将掌宫权交给哪位娘娘,基本上都是由杜宫正代行。
贵妃混淆皇室血脉、淑妃有磨镜之癖的污事都是皇后揭出来的,只是皇后千算万算,没有算到皇帝对上这等祸乱宫闱的事情,竟然也得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主动替贵妃、淑妃等人把这件事情压了下去。
皇后最后的那一程,应当是负着气走的。
如今杜宫正看到贵妃与淑妃同聚一堂,心里的刀早已扬了起来,脸上却带着多年如一日的笑,“贵妃娘娘,您这香是从何处来的?”
贵妃想了想,“是淑妃宫里那愉贵人在本宫去年九月九办茱萸宴的时候送的。”
“哦?那就查愉贵人。”杜宫正看了一眼淑妃,道:“娘娘,愉贵人是您宫里的人,住在您宫里的偏殿中,您要不要一同去看看?”
淑妃的脸色这会儿已经十分不好看了,她硬撑出一点笑颜来,点头道:“好”。实则险些把一口银牙咬碎。
解毒丸的药效相当快,杜宫正才同贵妃、淑妃离开不久,皇帝那青紫的脸色就好转了不少,他的声音有些虚颤,但这会儿却是已经可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小丫头,朕欠你一条命。”
苏鲤看了皇帝一眼,又看看燕棠,见燕棠的手用力捏成拳,手背上的青筋都浮凸了出来,小步往燕棠身边挪了挪,回皇帝的话道:“微臣乃宫廷女官,为陛下分忧乃是分内之事。”
燕棠的手这才稍微松懈了些,苏鲤心里嘀咕,没想到这人还是一个醋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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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棠是十三皇子,连他都已经到了离工开府的年纪,比他大的那些皇子多数都已经孩子满地跑了。
只不过燕棠是唯一一个主动请封的柘亲王而已。
虽然往后的乾坤尚未定下,但那大宝之位已经与燕棠无缘。
苏鲤和燕棠担心有人拿‘皇帝病重,二人不来侍疾’这件事当把柄,再加上苏鲤同内务府以及六局一司的关系好,这才得了第一茬的消息,并且赶在最前头入了宫。
等皇帝的面色缓解了许多,燕棠又将太医院的司院判传进来给皇帝诊脉,司院判捏着胡子诊了好一会儿,才面色古怪地说,“陛下吉人自有天相,应当是那几碗解毒和中的药汤管用了,陛□□内的毒物已经解去大半,且待臣再开一些温阳滋补的药方,养上半月,便可无臾。”
皇帝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毒是谁解的,这会儿听着司院判往自己脸上贴金,他默默骂了几声庸医,嘴上还得说着‘有劳爱卿了’。
司院判真以为是自己误打误撞用对了药,解了皇帝身上的毒,老头子心里怪高兴的,出乾清宫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那些迟来的皇子公主与司院判见了面,连忙向司院判打听皇帝的情况,得知皇帝身上的毒已解,有些皇子是发自肺腑地庆幸,也有些皇子脸上的笑容就掺了假。
皇帝同那些皇子说了几句,然后就以自己需要静养的借口把那些皇子都打发回去了。
苏鲤服了安神汤,本是最该困倦的时候,被这件事一吓,那点儿困意都给吓没了,这会儿有惊无险地熬过去后,困倦又重新涌上了头。
她打着哈欠同燕棠走在宫道上,有点睡眼惺忪。
身份的改变真的会导致心态的改变,苏鲤原先走在这狭长的宫道上,总觉得幽深而无尽头,就仿佛是走在了刀刃上一样,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如今再走,不知道是身边站了一人,还是自己经的风浪多了,竟然见鬼地感觉这宫道里有了暖阳。
燕棠见苏鲤眯着眼看天上,低低轻笑了一声。
苏鲤耳朵灵,立马问,“你笑什么?”
燕棠据实回答,“我笑啊,明明你我是一般年纪,我生在年初,你生在年末,我还要虚长你一些年月,但当初你在尚书房教授我们算学时,日日都绷着一张脸,看着凶得很。皇子们私下里都打赌说,你是凶神转世,脸上瘫着一半,根本不会笑。结果到了你我成亲之后,我才发现,你这人……”
苏鲤眯着的眼睛豁然睁开,就如同猛虎开眸一样,她的目光把燕棠吓了一跳,逼问道:“我这人怎么了?”
燕棠挑眉,“才发现,你这人的表情也生动得很。人人都说你端庄正经,可我看你总有些娇憨的小动作,人人都说你心冷血冷,折一根竹棍都能将亲兄弟揍得哭爹喊娘,可我看你,却知道你对茂林与修竹的苦心。你在家人身边,完全就是另外一副模样。”
苏鲤翻白眼道:“我与你同岁,比之大皇子、二皇子等人都小了许多年岁,若是我不绷着脸,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能镇得住吗?宫人素来都是欺软怕硬的,我若是表现得像个软柿子,怕是早就被捏死了。”
“鲤儿说得对。”
燕棠冲苏鲤眨眨眼睛,一脸坏笑,不知道要说什么,就见荣公公从拐弯处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道:“亲王与王妃且留步,陛下传召。”
苏鲤身上的那点慵懒劲儿瞬间就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燕棠看着苏鲤的脊背在一瞬间挺直,肩膀也在一瞬间撑开,嘴角微微勾了勾,低声问荣公公,“公公可知道父皇传我们二人,是为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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