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们两人一走,玉襄就开口了:“……我做错什么了?大师兄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樊湘君原本就身形高挑,此刻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语气难掩失望:“你下山前,我都对你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玉襄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了一会儿——
【玉襄,我希望你此行是为了得到解脱,而并非逃避。行遍万里河山,终于看破红尘,方是解脱,若是因为求而不得痛苦不已,所以避而不见,不过是自欺欺人,反而会心魔更盛,道心失守,修为再难寸进。】
【玉襄,师兄希望你此去,能够真正的得到大自在。】
她再三确认没有与其他师兄的嘱托记混后,谨慎的回答道:“我记得。”
樊湘君气道:“那你又是如何做的?”
“我……”玉襄莫名其妙,一片茫然道:“我没做什么啊……”
樊湘君叹道:“你还不承认——你分明是故意以身涉险,想要引起师尊注意。”
玉襄:“???”
“你就是想让师尊担心你,关注你。”
玉襄:“我……”
“方才我赶到之时,你是不是以为是师尊亲至?”
“不不不,不劳烦他老人家出手,大师兄你来就够了。”
“你未曾失望么?”
“我没有!我瞧见是大师兄,心里不知道多么欢喜!”
樊湘君盯着她,定定的望了片刻道:“口是心非。”
玉襄感觉自己顿时又有理说不清了。
“你就为了这个生我的气?”她当即气道:“我说了不是!你又不信我,我不跟你说了!”
她转身朝着商队跑去,决心要挑好多好多东西走,叫大师兄心疼死!
——虽然他根本不在意。
但玉襄也没其他法子能发泄自己对他的怒气了。
第十七章
修行中人,力有尽时,但若是不被打扰,灵力运转不息,恢复的也很快。
玉襄喘了几口气,虽然身体酸痛,双腿疲软,却还是顺利的跑到了好友身旁。
他们站的地方,面前的货物都是漆器,风夕瞳和白秋寒漫不经心的挑选着,明显并不是很上心。
玉襄却一眼看中了一个朱红色的首饰盒。
那是一个漆器。漆色温润,以螺钿薄片铺出了一片繁花锦簇,正是有名的祥瑞图案——喜鹊登枝。
在阳光下,那些螺钿折射出莹润华丽的光彩,精致不凡。
白秋寒一见她的目光落在那首饰盒上,便问道:“你喜欢这个?”
“挺好看的。”玉襄道。
不过,她说完,便将目光转开了。
那漆器的确造型别致,不过最多也只能让她多看几眼,还不够让玉襄想要带走。说到底,这些技艺虽然精细,但也还算平常。
见他还欲探究,风夕瞳道:“玉襄喜欢这样充满了烟火气的东西。”
她看似在为他解释,却截断了白秋寒再与玉襄搭话的话头。白秋寒皱起了眉头,但风夕瞳却笑吟吟的望着他,仿佛已经尽释前嫌了一般。
白秋寒面无表情的心想,即便是同生共死了两次,他与风夕瞳大约都只算自己和玉襄同生共死了吧。
他们两个,果然还是相互讨厌。
白秋寒冷哼了一声,没再理她。
最终,风夕瞳意思意思的拿走了一只素雅简约的银簪,白秋寒犹豫了片刻,拿走了方才玉襄多看了几眼的漆器。
他们没见玉襄都拿了些什么,只见她一路走一路拿,几乎将商队从头看到了尾,而没停过往储物手镯里塞东西。
樊湘君站在一旁,不言不语,只是看着。
他悬浮于白莲之上,脱俗绝尘。等他们拿完后,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枚鸡蛋大的湛蓝宝石,交给了樊七,算作补偿。
这等蓝宝石,在人类世界里算是珍稀宝物,但对修道之人来说,灵气驳杂不纯,没什么太多用处。这等“废物”,他身上携带不多,只是想着要来凡间走一遭,以防备用,才在出发前装了几枚,此刻倒正好用上。
修真者不宜大张旗鼓的插手人间之事,可偶尔给些庇佑,并无不可——樊家毕竟是他的出生之族,又以香火供奉多年。
修真者讲究出世,却并不是要人变成铁石心肠,不知感恩与回报的冷漠之辈。
樊七忍耐住激动之色,接过宝石,跪下朝着樊湘君行过大礼,便恭敬的退让到了一旁。
樊湘君望着玉襄道:“拿够了么?”
玉襄把脸撇到一旁,不想理他。
“你若是还生气,不如把这一队货物全部带走。”
“哼!”
“我已让他们去西方多留意女子衣物,到时候会给你带些回来。”
听见这话,玉襄才顿了一下。她心想,这些年大师兄为她带的衣服,没准便是樊家负责准备的,否则以大师兄的直男性格,怎么可能还会为每一套衣服搭配好不同首饰,一套一套整理好送来的?
而一旁的樊七闻言,亦是眉头一动,感觉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八卦——这些年,樊家供奉樊湘君,他虽承情,却很少回应。直到他爷爷那一辈的时候,才开始了真正的联系——他要他们每年搜罗女子的衣裙首饰,紧追时代潮流。
不少族人心中都嘀咕,这位老祖宗莫不是少年时女子打扮打扮多了,已经不愿意当个男子了?不少族人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干脆将老祖宗的神像塑成女身算了。
当然,那尊塑成女像的神像,正准备搬上神龛的时候,自己便裂了——他们不知道,自己若不是樊湘君的亲族,他早就抡着白莲打上来了——如今樊七才知道,原来那衣服首饰,不是老祖宗自己要的啊!
他没忍住又抬起眼睛,偷偷的打量了一下玉襄。
如此,仙凡间的缘分便该尽了。
樊湘君广袖一挥,脚下的莲花瞬间涨大,足以让他们三人随意坐卧。白秋寒最终还是咬牙站了上去,准备跟着玉襄一起,前往大名鼎鼎的上阳门。
在莲花台上,花瓣闭合,将几人包裹在内。樊湘君要先送风夕瞳至千星宗的外围,再返回师门。
一路上,三人皆是闭目调息,临近分别之时,玉襄连忙从储物袋里翻出了一条珍珠手链。
那手链款式很精巧,有一枚嵌着珍珠的指环,用来戴在中指之上。
“阿瞳,给你的!我们这一趟出门可真是惊心动魄,不能不留一些纪念。”玉襄眼睛亮亮道:“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
风夕瞳微微一愣,笑着收下了:“谢谢。”
她当场戴上了指环,玉襄帮她在手腕处系好搭扣。白皙如玉的手背上,三道珍珠细链自指环勾连起手腕处的珠链。
珍珠如玉,细链纤柔,尽显女性的温婉柔美,又平添一丝娇俏。
风夕瞳望着玉襄,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的朝她挥了挥手,目送她在莲台上远去。
直到那朵莲花已彻底消失在了天际,她才垂下眼眸,自储物手镯里,唤出了一瓶盛着一滴血液的透明水晶瓶。
这是白秋寒的血。
她方才将他拉走时,不动声色的偷偷留了一滴。
咒杀一个人,会留下痕迹,风夕瞳不愿冒险——他身边如今有着上阳门广寒峰的首席弟子,若是追查而来,就非常麻烦了。
更何况,一滴血也远远不够。
但至少,她能下一个禁制。
风夕瞳原本早已想好了要下达怎样的禁制,却在看见手上的珠链时,又微微动摇了。
要改成“不许伤害玉襄”吗……?
但他们前往上阳门,那里高手众多,玉襄的几位师兄又都对她极好,她还有个那样……那样强大的师尊坐镇……
白秋寒是绝伤不了她的。
风夕瞳犹豫了片刻,终于说服了自己。
“以血为引,应咒而去。”她决定不改变自己原本想要下达的禁制。
“……以‘龙’为禁,不可言论。”
……
“看!”莲花台上,玉襄送别了风夕瞳以后,自知对白秋寒,大约是没法弄出什么“惊喜”了。便干脆大大方方的从储物手镯里,拿出了一把通身金黄,竟是以黄金为鞘,宝石为缀的华丽弯刀——那是中原从未见过的样式。
刀身狭窄,一弯玲珑曲线,优雅秀美,拔刀而出,寒光冷冽,刀身薄而锋锐,一线刀光如雪,清亮如水,宛若艺术品,而不像凶器。
玉襄道:“这是我为你选的,你喜欢吗?”
白秋寒微微一愣道:“为我选的?”
“嗯!”玉襄点了点头,弯了弯眼睛,“我觉得它跟你很配!就像那串珠链跟阿瞳很配一样。”
他并不喜欢这样金光灿烂,华丽精美的东西,因此也很难想象,在旁人眼里自己会与这般华光万丈的器物相配。
白秋寒忍不住问道:“哪里配?”
玉襄便“锵”的一声拔出了那柄弯刀,一脸认真道:“少年鲜衣怒马,腰挎宝刀。正是满楼红袖招,春衫薄。难道不是意气风发的好意象?”
白秋寒弯了弯唇角道:“为什么不是腰挎宝剑?”
“唔……不知道。”玉襄瞧了他一眼,感觉有些说不上来,“我觉得你不适合剑……你也不适合刀。中原的刀都好粗狂,你却是个灵秀人物。”
她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黄金弯刀,然后不知怎么的,突然盯着樊湘君,在他与白秋寒两人之间来回打量,猛地灵光一闪,终于想通了——因为白秋寒身上有一股不羁之气!
原本她还没怎么觉得,但与樊湘君站在一起后,这样的对比就非常强烈。
名门正派培养出来的弟子,一言一行,皆是一板一眼,凛然正气,不可侵犯,正如长剑,为器中君子。
所以玉襄一想起白秋寒佩剑,便觉得违和。
而这把“阿拉伯弯刀”,带着浓烈的异域风情,优美、与正道君子的风格迥异、不羁之中,甚至还带着一丝俊美的邪气。
想明白了以后,玉襄顿感念头通达,她遗憾道:“你不喜欢这柄弯刀吗?”
“不,只是从没有人这么说过我,所以我一时好奇。”白秋寒察觉到了她的失望之色,当然不可能拒绝她的礼物。
他微笑道:“我很喜欢。”
他接过那柄弯刀,低头仔细的配在腰间。
待到佩妥,少年扬眉一笑。
他眉目俊美,紫衣金刀,当真是神采飞扬,叫人心动。
樊湘君瞧见自家小师妹咬着嘴唇,弯起了眼睛,露出了些许羞赧之意,移开了视线。
他不动声色,收回了视线。
……
不多时,莲花终于降落到了上阳门的山门。
镇守山门的弟子认得樊湘君和玉襄,纷纷见礼。却有些拿不准他们身旁的陌生少年是谁——在降落前,樊湘君让他换了一身衣服,免得那身魔教衣物太过扎眼。
玉襄对白秋寒解释道:“凡是外出弟子回来,在山门处都得收起法器,走完山门处的千层台阶才行,就算是长老和掌门们,没有特殊情况也不能破例。而且,山门有法阵,可以检测入门之人身上有没有携带危险物品。”
修行中人,身体强健,区区千层台阶并非难事,但亲身走过,才能感受到一股敬畏之气,这正是这条规矩的意义——教人永远要心存敬畏。
而她话音刚落,便见一道红光拦在了白秋寒的脚前。两旁的山门弟子见状,十分客气的持剑而来道,“这位道友,麻烦打开储物法器,让我们检查一下。”
第十八章
白秋寒慢慢道:“储物法器里的所有东西,你们都要一一检查?”
“那倒不会。”
储物法器虽然统称储物法器,但没有统一的容量。
有些可容山纳海,有的最多放下几本书卷,若是后者也就算了,若是前者,一一检查,该要检查到猴年马月?
山门弟子很是客气的回答道:“只是需要打开储物法器,让我们确定到底有哪些,有多少违禁物品需要处理。”
白秋寒开始考虑自己现在转身就跑的成功几率有多大了。
但他面上不显的问道:“你们怎么检查?”
不知是不是因为门派许久都不会出现一个陌生的外人,所以大家要保持上阳门的体面,不肯叫人觉得他们无礼傲慢,又或者是看在玉襄和樊湘君的面子上,山门弟子耐心的祭出了一道梭子一般的法器,解释道:“此梭会在探查到极不稳定且极为强大的法器,以及与魂魄和蛊虫有关的法器时产生反应。”
白秋寒慢条斯理的求证道:“比如?”
“比如,某些威力特别大,也特别危险的符箓。如天雷符,真火符等大范围杀伤性符箓,是不能从外面带入山门的。”
“还有鬼修一脉的法器,以及蛊修一脉的法器。”
白秋寒:“……”
就在他沉默的让玉襄开始有些不安,附近的山门弟子都忍不住紧张的准备拔剑的时候,他叹了口气,道:“行吧。”
他打开了他的储物法器,然后转头瞪了玉襄一眼:“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玉襄顿时就笑了。
樊湘君站在一边看着,就觉得自家小师妹好像有些问题,别人凶她,她反而笑。
女孩子果然应该娇养才对,不然随便被外人凶了去,难不成还得赔笑脸不成?
这么一想,樊湘君想起这些年在山上对她的教育,忽然发现缺失了很重要的一环——这些年,玉襄若有所求,他们这些师兄必定有求必应,所以关系都颇为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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