毗沙摩向往道“这就是仙家手段吗?”
“这个?”玉襄却道“这只是一些小戏法而已。真正的仙家手段啊……”
她想起了风夕瞳收服黄风怪时的巨大蓝光,想起了白秋寒白蛟鞭上的如龙幻影,还有师尊那光荡九州的磅礴剑柱……
回过神来的时候,玉襄便听见了一句小心翼翼的“我可以学吗?”
——来了。
这个无论怎么慎重对待都不为过的发展——
她转头看向了毗沙摩,瞧见了少年眼里满满的渴望。玉襄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听见四周忽然响起了一片喧哗惊呼,她依循直觉看向了前方,却见一个光着上身,双脚脚踝上拷着铁链,只在腰间围了一块破粗麻布的干瘦老人倒在了她的骆驼蹄下。
……什么情况,碰瓷??
玉襄一愣,正要下骆驼查看情况,却听见那老人用粗粝的声音,愤怒而激动的咆哮了起来“公主——你这个死后会被投下阿修罗地狱的该死的骗子——你这个背叛女人的吃人的混蛋——你把我的公主卖掉了!你把我的公主卖掉了!”
他很快就被赶来的卫兵拖了起来,一个似乎是他主人的商人也气的浑身打哆嗦的赶了过来,解下腰间的鞭子,便劈头盖脸的抽在这老人的身上。
但即便如此,那老人也依然愤恨仇视的瞪着——毗沙摩。
“等一下!”玉襄连忙喝止了商人的行为。
她翻身跃下骆驼,走到那因激烈的情绪而全身都在剧烈颤抖的老人身前,单膝蹲下,凝视着他道“你认识他?”
她朝着毗沙摩招了招手,下意识便对这脏兮兮的老头感觉厌恶的少年这才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
“他的脸……”老人急促的喘息着,他嘶声道“他的脸!和那个男人一模一样,一模一样!我的公主……我的公主!”
一旁的商人一瞧玉襄和毗沙摩身上的衣着打扮,心中一算,便知道绝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人物。
他连忙以异域的发音道“尊贵的客人,这位奴隶冲撞了您,他的主人——也就是我,诚实的马商安伊,愿意为此付出十枚金币赔偿您,愿您平息怒气……”
玉襄抬起脸来打断了他道“如果我准备买下他呢?”
商人顿时一愣,“可是,尊贵的客人,这个奴隶已经七十多岁了,他年迈又多病……您买去要做什么呢?”
玉襄笑了笑,她站了起来,掏出了一袋沉重的金币,丢进了他的怀里。“这些够不够?够的话,他就是我的了。”
金币显然比一切都好使,商人顿时不说话了,他飞快的从腰间解下一片钥匙,递给了玉襄“这是他身上镣铐的钥匙,尊贵的客人,他是你的了。”
……
“你叫什么名字?”
这座边境之城最好的客栈里,玉襄坐在窗边,撑着脸颊,看着楼下的车水如龙,川流不息,游人如织。
远处黄沙飞舞,因着这些人声,不显荒凉,只显壮美。
客栈中自有仆从替玉襄解下了老人脚上的镣铐,并带他前去洗漱。直到他从头到脚都再也擦不出一丝污垢后,老人才终于被换上了一身柔软洁白的长袍,带到了玉襄面前。
毗沙摩坐在她的身旁,皱着眉头看着他。
老人嘶声的弯腰行礼,虽然动作因为伤痛,显得僵硬又别扭,颤颤巍巍的,却不失郑重道“尊贵的公主,我叫甘口。”
玉襄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
“您身上的衣服……”他低声道“只有大国的皇室才能穿得起。我被困在这里困了几十年,这里最出名的就是丝绸贸易,我虽然是养马的奴隶,但我的主人也贩卖丝绸。我知道哪些丝绸富贵的商人能穿,哪些丝绸只有君王和他最宠爱的子女能穿。”
闻言,玉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记得这似乎是大师兄之前给她的十几套衣服中的一套。
这丝绸八成是他们家自己织造的,樊家孝敬给他,他就直接给了她——厂家直销,绝对没有任何中间商赚差价。
“好吧,”她不欲在这个问题上耗费太多时间,于是继续问道“甘口,你认识毗沙摩?”
“毗沙摩?”听见这个名字,甘口顿时露出了一个似哭非哭的神色,“这是谁给他起的名字?”
毗沙摩听不懂他们的对话,只能单靠他们的表情猜测内容是否对自己不利,而显得格外不安。
玉襄道“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的寓意吗?”
“这是我的公主信仰的神祇。”甘口捂住了自己的胸口,难过道“这是我们奢婆人信仰的三大创世神之一。刹瓦司毁灭,毗沙摩司守护,婆罗司创造。”
守护……
想起魔教教主的所作所为,这与他的名字含义,还真是半点联系都没有,甚至是背道而驰。
一时间,玉襄的神色也有些复杂了起来。
她隐约觉得,这大概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你的公主……发生了什么?”
“我的公主,被一个商人欺骗了心——他哄她与他私奔,她就抛下了一切随他来到了这里。可是,可是,”甘口说到这里,多年前的痛苦与愤怒,直到今日也未曾消解干净,“那个狼心狗肺的商人厌倦了,腻烦了!他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花完了身上的钱,卖光了公主带来的首饰,有一天,有一天……他把我和我的公主卖了!”
“我的公主,我们贺摩国的明珠,就这样不知了去向——我被卖在这里,因为驯马的技术,一直在马商手下工作,我拼命的打听,拼命的打听呀……可是除了知道公主被人带去了中原,其他的就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我想去找她,可是我跑不掉,我跑不掉……”
甘口泪流满面的伏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公主,我的天善公主……”
毗沙摩听不懂,却因为这老人激烈的情绪,而焦躁不安的皱着眉头。
“主人,他在说什么?他在说我的坏话吗?”
玉襄叹了口气道“没有。”
她顿了顿,有些沉重道“……只是,我们大概能找到,你的家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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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毗沙摩的母亲, 来自一个名为贺摩的国家。那里距离中原十分遥远, 但据甘口所说, 富饶而强大。
根据信仰三大创世神的传统,贺摩分为上下贺摩,分别信仰太阳神,也就是司掌创造的婆罗;以及月亮神,司掌守护的毗沙摩。
至于司掌毁灭的刹瓦,祂象征着天空与大地。奢婆人相信祂如今陷入了沉睡, 不可打扰, 否则将会天崩地裂。
而天善公主是贺摩王的长女, 她成年以后, 便会离开王宫, 独自前往下贺摩,成为下贺摩的女王, 作为毗沙摩在人间的代言者,行走于世上。
可惜刚从王宫离开,不谙世事的女王,很快便遇见了来自中原,满口花言巧语的商人。
那时她的叔父正在疯狂的追求她——由于贺摩皇室认为自己是太阳神的后代, 为了保证神血的纯净,他们世代内部通婚——令她不堪其扰, 最终决定抛下一切,与商人私奔。
玉襄将这一切转告给毗沙摩的时候,他面无表情的像是玉石雕刻而出, 没有生命的石像。听完之后,他毫无反应,只是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他才像是在说着别人的事情一样,充满了不真实感的呢喃道“公主?女王?我的母亲?”
玉襄不忍直视他的神色了,她垂下了眼眸,心想,她受不了这种事情。
纵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也不能这么可恨,又这么可怜吧?
老天爷未免太过偏激,把太逸生的那么极端的好看,又把毗沙摩这么极端的糟践。
玉襄纠结了片刻,还是轻声的开了口“去看看吗?”
毗沙摩没说话,他出神的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好像整个人都抽离了。那模样让玉襄感到有些心悸,她忍不住站起来,走到他的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毗沙摩的双眼暗沉沉的抬了起来,却了无生气,就像是一只精致的傀儡木偶。
玉襄终于道“你在想什么?想你的母亲?”
毗沙摩垂下了头。
“没什么好想的。”玉襄摸了摸他的头发“都已经过去了。”
她的语气柔软而真挚,但毕竟听起来还是太过轻描淡写了一些。
毗沙摩猛地握紧了拳头,终于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一声嘶哑而不甘的怨愤悲鸣“可是我……我本来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抬起眼睛来,愤怒而无法释怀的瞪向了玉襄,却又很快的转开了。但玉襄依然清楚地看见,他原本碧绿的眼眸几乎化为了一片墨色。
她努力开解道“再怎么想也改变不了的事情,就没有再去纠结的必要了。”
“那是因为,主人你从来都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间烟火的。”毗沙摩称呼她的语气,微妙的改变了。“仙人怎么可能会懂我们凡人的悲哀?”
他原本平静,谦恭的态度,掺上了些许怨恨与讥讽。或许他心中本来就是如此桀骜,只是一直以温驯乖顺的外表伪装着,直到现在,被那人生大起大落的消息,刺激的再也无法保持冷静。
玉襄没有计较他的失态。她能够理解他现在的情绪,再怎么激动都可以原谅。她只是很担心,担心他就此黑化。
也许当年,毗沙摩就是在这个时候——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彻底黑化成了那个不择手段的魔教教主。那么,既然她现在在这里,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是不是可以挽救他?
他坐在椅子上低着头,玉襄便蹲下身子,握住了他冰凉的双手,仰头看着他。
“毗沙摩……”她斟酌着话语,心想,现在不能让他觉得自己是孤立无援的,要让他知道,他还有人可以
依靠,还会有人帮助他,关心他……“你需要我的帮助吗?”
毗沙摩立即望住了她。
他不再如之前那样,张口闭口殷勤小意的称呼她为主人,也许是知道了自己的出身尊贵,又身世坎坷,便不自觉的便端起了一份脆弱而敏感的矜傲。
好在玉襄并不在乎这个称呼,也不习惯被人叫做“主人”。
他蜷紧了手指,喉咙发紧道“我要回去。”
……
可回去,也并不是一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据甘口所说,贺摩的传统很多,大多都与中原大相庭径——除了近亲相婚外,还有一种类似于种姓制度的阶级划分。
所有的贺摩人分为五等,从上至下,最为高贵的便是太阳神的后裔——皇室,与侍奉神的祭司。
其次是掌握军队的贵族。
再次便是农民,商人等平民。
第四等已经是贱民。
而第五等更为特殊,被称之为“不可接触之人”。
因为第五等人,大多之前都是高阶级的贵族,只是传统规定,女性只能嫁给同阶级或者更高阶级的男性,若是嫁给了比自身阶级低的男子,就视为“逆者”。
两人会同时被印上降格的烙印,成为比贱民更加低贱的“不可接触之人”。
两人的后代一出生,也只能沦为最底层,几乎一辈子永无翻身之日。
按照这个律法,当年的天善公主即便已经继位成为了下贺摩的女王,私奔以后,也已成为“逆者”。就算她还活着,亲自回归故乡,也要被打上烙印,成为“不可接触之人”——更别提她的儿子,毗沙摩了。
“贱民……”知道了这件事情以后,毗沙摩掀了掀唇角,自嘲了笑了笑,“您说得对。”
他看着玉襄,眼神里几乎一点光都没有了。只见毗沙摩极不正常的弯了弯眉眼,神色中却没有一丝笑意“有些事情……果然怎么都改变不了的。”
玉襄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能长长的叹了口气,转头朝着甘口道“……他是我的弟弟。”
她特意令毗沙摩也能听懂这句话,以免他一直沉浸在悲观消极的怨恨之中。毗沙摩果然微微一愣,呆呆的看向了她。
玉襄却只是看着甘口,继续道“我是公主,他就是王子。你没有成为过奴隶,你跟着天善公主一起到了我们国家,一直伺候毗沙摩长大,明不明白?”
甘口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看向了毗沙摩,却被那张与那令他憎恶至极的男人颇为相似的面容给刺痛了双眼。
可是……他也是公主的儿子……
为了公主的名誉,为了她唯一的孩子,能够重拾他原本应有的荣耀与尊贵……
想到这些,老人深深的吸了口气,忍住了心中的酸楚和痛苦,有些哽咽的回答道“是,我记得了。”
而毗沙摩一直看着她,定定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他似乎非常不解的轻声道“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玉襄只能笑着回答道“你都叫了我那么多声主人,总不能叫你都白叫了。”
……
她其实并不知道这样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这是个谎言,而自小所受的教导都告诉玉襄,撒谎是不正确的事情。
可是,她看着毗沙摩那痛苦而濒临崩溃的眼眸,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办法,可以将他从深渊旁边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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