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梁雪然心平气和拒绝他的提议,依旧把那张支票递出去,坦然微笑:“魏先生,谢谢您这么久的照顾,我知道您不缺钱,但这个好歹请您收下,算是我对不起您。”
魏鹤远手里把玩着那支笔,没有看梁雪然,目光落在桌上的那张空白支票上。
上次甩了一次不够,现在来第二次了。
他早知道梁雪然继承遗产的事情,而不是秦弘光口中说的“攀了高枝”。
那个男人不过是她的律师兼管家而已。
这个认知让他骤然放松又有些失落。
良久,魏鹤远笑了下:“梁小姐真大方。”
眼底殊无笑意。
当初把她从陈固那边抱回来的时候,魏鹤远可没想过有朝一日,她敢这样精神奕奕地和他谈判、甩空白支票。
养了两年,终于朝着他伸出跃跃欲试的小爪子,剥掉外面一层温柔的皮,终于露出来张扬的本性。
梁雪然丝毫不畏惧魏鹤远的目光:“谢谢夸奖。”
她本来就瘦,现在跟了魏鹤远三年也没长多少肉,这几天,因为病,更加显的纤细瘦弱;今天穿了件宽松的浅灰色毛衣,领口开的很大,锁骨瘦伶伶凸显出来,中间横着一根细细的项链,是枚小巧的银杏叶。
上次还那样气势汹汹的过来,像是深仇大恨终于得报一样,要和他坚定划清界限;现在又过来了,不卑不亢,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教过。
魏鹤远终于把那张支票拿到面前,左手压着边,右手持笔。
在梁雪然无比期盼的目光中,他在第一位写下壹。
后面跟了八个零。
第18章 四虫颗钻石(捉虫)
最后一笔横圆满勾出,放下笔。
梁雪然开口:“等等。”
魏鹤远抬眼看她。
波澜不惊。
往前挪挪,再往前。
梁雪然默默走到他面前,纤细的手覆盖在纸张边缘,稳稳捏住,往外一扯,试图自他手下把那张价值一亿元的支票抽出——
纹丝不动。
魏鹤远压着那张纸,敛眸:“做什么?”
梁雪然没说话。
他淡淡问:“不是说好由我随便填么?”
梁雪然想打哭两分钟前说这种话的自己。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是你填的这个数额明显过分了啊啊啊啊啊!
“这么快就要反悔,你确认要和我解约?”魏鹤远放下笔,一手掐住她下巴,迫她与自己对视,眼底蒙上一片暗色,声音沉沉,“这不是游戏,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梁雪然感到他的手在抖。
下颌被他捏的有点疼。
梁雪然十分坚定地回望:“我确定。”
魏鹤远冷着脸放开她。
压住支票的手骤然松开,他松开手,修长苍白的手虚虚握着,什么也没抓,任由梁雪然抽走支票。
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把支票飞快撕成碎片,丢进垃圾桶中。
做完这一切之后,梁雪然才若无其事地说:“这样吧,重新规划一下违约金;我们清算一下这些年我从你那里得到的钱,翻倍后还给你怎么样?”
梁雪然认为自己的诚意已经表现的足够多。
钱翻倍啊,去哪里找这么划算的投资?
这么一想,魏鹤远真是赚大发了,他白白睡了三年不说,还反手赚了一大笔钱。
梁雪然都忍不住有点羡慕他。
竟然能够拥有如此优秀又敬业的自己。
魏鹤远双手交握,漠然:“我不缺你那点钱。”
梁雪然看他,有些弄不明白他这话是真是假。
还是说,是想从她身上其他地方再狠狠的捞一笔?
该不会要求肉、偿吧这么恐怖的吗?
魏鹤远站起来,走到书架前,随手取出先前双方签过名的协议,径直递给梁雪然,居高临下看她:“拿走。”
梁雪然去接,都已经握住了,魏鹤远却没有松手,仍旧捏着那纸合约的一角,声音低下去:“祝你幸福。”
梁雪然礼貌回应:“谢谢,你也是。”
她本来还想祝魏鹤远早日找到下一个任劳任怨乖巧可爱漂亮的小姑娘,又觉着这话太过繁琐,最终还是全部吞回腹中。
何苦替他操这种心呢?这个男人才不会饿到自己。
魏鹤远深深看她,松开手。
梁雪然穿好外套,拿着好不容易磨回来的合约,昂首挺胸走出公馆。
外面的阳光刺的眼睛酸痛,她眯了眯眼,把泪意藏下去。
奇怪,快入冬的傍晚了,太阳光怎么还这样强烈?
庭院一角洒了一地金黄的银杏叶,公馆美丽安静,只是她今后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梁雪然回望一眼,书房位置的窗户似乎有人影站立。
眨眨眼,消失不见,依旧是空荡荡的。
多半是幻觉。
梁雪然摇摇头。
恢复自由身后,钟深才告诉梁雪然关于房产的另一件事。
梁老爷子留给她的那些房子,明城有三套,现如今,出除了梁老爷子过世前居住的那一套,其他两个小别墅都被梁老爷子的侄子侄女占去了。
虽然如今法律上归梁雪然所有,但是老赖这种东西有点缠手,梁雪然要想把这些人赶出去,还得花一番心思。
“你不必顾忌所谓的亲戚情分,”钟深简单介绍完情况之后,提醒梁雪然,“那些人就是一群狼,吃人不吐骨头,扒皮抽筋喝血,眼里只有钱。梁老爷子不耐烦被他们刮磨,去世时一个子儿也没给他们留。现在你过去收房子,他们指不定多怨你,你做好心理准备。”
梁雪然想了想:“最差就是房子不要了呗。”
钟深失笑:“你胆量这么小?”
“也不是怕他们,我拿不到,他们也住不成,”梁雪然咬着手指,认真思考,“快到元旦了,元旦三天假,够我处理她们了。”
钟深藏在镜片下的桃花眼弯弯:“提醒你一句,烧房子或者直接破坏,那就违背梁老先生本意了。”
“不会破坏,”梁雪然笑,“我相信梁老先生会喜欢我的处理方式。”
梁雪然咬着手指沉思,忽然看向旁边的钟深:“说实话,我怎么感觉你有点像游戏中的NPC?”
钟深微怔:“为什么?”
“表面上的职责是帮我正确处理财产,但梁老先生交代给你肯定不止这些,”梁雪然分析,“不然,你不会拖到现在才说房子有问题。大胆猜测,梁老先生其实让你暂时隐瞒了一些吧?类似于闯关升级,必须等我顺利解决房子之后,你才会告诉我另一部分事?不然梁老先生肯定有很多种手段把那群人赶走,但他没有,却交给我处理。这其实是对我的考验吧?”
钟深叹气,摘下眼镜慢慢擦拭:“梁小姐,你这样坦诚,让我都不好意思说谎了。”
梁雪然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出于契约精神和职业道德,”钟深说,“有些事情暂时不能透漏给你,但你只需要相信一点,我和梁老先生始终站在同一边,对你并无恶意。”
梁雪然相信他们没有恶意,不然干嘛费尽心思留这么多钱给她?
想让她因为钱太多而爽、死吗?
元旦将近,服设专业由院文艺部主导,在金主爸爸的资助之下,弄了个服装展示,展示近一年来专业同学的各种优秀作品。
模特也是自愿报名挑选的,最后差了几位,没人肯报,直接抽签选。
很不幸,宿舍中的顾秋白抽中了签,天天排练到很晚,青着眼窝回来;一天晚上回来时没看路,一脚踏空台阶崴住脚,疼到钢铁落泪,看伤势,很难再参加走秀。
梁雪然就这么被老师直接挑了出来,要求她临危受命。
得知消息后的她连连推辞:“老师,我胆子小不敢上台还有点人群恐惧症没受过训练姿态也不够好……”
主要负责老师姓唐,扶扶眼镜,笑的如春风般和煦:“给你加拓展学分,四分。”
梁雪然斩钉截铁:“我去。”
四分啊,上次她参加运动会长跑三千米才得了0.5分!
-
凌宜年的婚礼安排在平安夜这天。
年菁担心月份再大之后,肚子会遮不住,要求提前办婚礼;对凌家人而言,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反正凌宜年如今立了业,也该是成家的时候。
至于凌宜年,他在年菁面前赌咒发誓要收心,早一天亦或者晚一天结婚并无什么区别。
魏鹤远参加了凌宜年的婚礼,这场婚礼在一座热带的小海岛上举行,请来各色名流,办的隆重而浪漫。
向来性子泼辣的年菁,在接受凌宜年亲吻时红透了半边脸,那一眼娇嗔似曾相识。
宾客的欢笑声中,唯独魏鹤远微微失神。
签完协议之后,雪然刚刚搬到公馆的那几天,十分拘谨。
虽说在此之前,两人已经有过一次荒唐,但她很不安,似乎也有些畏惧男人的触碰;魏鹤远亦不曾吓过她,一点暗示也没有。
毕竟那时候的梁雪然刚刚遭受惊吓,如惊弓之鸟惴惴不安,夜中也时常惊醒。
直到一周之后,魏鹤远出差回来,梁雪然留在公馆。
他本来没想做什么,但在回到卧室之后,梁雪然主动地自背后、怯生生、小心翼翼地抱住他。
纤细白净的胳膊柔韧脆弱,仿佛一用力就能折断。
魏鹤远转身,轻而易举地把她抱起来,亲她的脸颊。
那一瞬间,梁雪然脸上的表情,同现在的年菁,一模一样。
一个小花童冒冒失失跑过来,不小心撞到魏鹤远身上,打断他的思绪。
魏鹤远扶这个胖乎乎的小子起来。
他恍然间想起,自己似乎错过了什么。
晚宴上,魏鹤远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凌宜年实在看不过眼,倾身过来,想要自他手中夺走酒杯:“少喝点。”
魏鹤远微醺,眼尾发红,哪里还有平时清冷自持的模样,只是那样斜瞧着他。
凌宜年只觉着此时魏鹤远的目光吓人,硬着头皮,连极少出口的称呼都冒了出来:“二哥,喜欢喝酒也得适度不是?这还是你以前教我的呢,怎么自己倒忘得一干二净?”
从露台上往下看,远处是居民区,明晃晃的光芒,魏鹤远任由凌宜年夺走杯子,右手掌心,被玻璃扎破的痕迹还没有消除。
凌宜年终于说:“梁雪然走就走了,二哥,既然哄不回来,咱们也该朝前看不是?你好梁雪然那口,这没问题啊,赶明我就给你介绍个模样身段差不多的,保管比她还听话,还让你满意——”
“不用,”魏鹤远说,“没必要自欺欺人。”
他站起来,离开,徒留凌宜年一人留在原地茫然。
沈州走过来,拍他肩膀:“新郎还不去陪新娘,在这里做什么?”
凌宜年把刚刚魏鹤远说过的话转述出来,茫然不解:“你说鹤远该不会真喜欢上那个梁雪然了吧?我瞧那梁雪然除了漂亮点外也没什么啊。而且,他俩刚分手的时候,鹤远不是把梁雪然的东西都搬出公馆了么?”
沈州轻笑:“这种事情,谁也说不准。”
魏鹤远沉默地穿过宴会厅,周遭音乐人声嘈杂,乱成一团。
酒精不是什么好东西,会麻痹人的神经,把那些潜藏的恶念、私欲全部激发出来。
行为思考彻底脱离控制,思念和遗憾成倍增长。
吞噬他的理智。
甄曼语看他走路不稳,粉腮红成桃,凑过来想要搀扶他回去,声音柔和:“鹤远哥哥——”
“甄小姐,”魏鹤远避开她的手,冷眼看她,仿佛她是一件垃圾,丝毫不考虑周遭人讶异的目光,“我们不熟,别叫的这么令人作呕。”
甄曼语委屈的快要哭了:“鹤远……魏先生,你怎么能这样欺负人?”
魏鹤远不欲与她过多纠缠,沉着脸离开,大步回自己的房间。
他仰面躺在柔软的床上,闭着眼睛,太阳穴突突突的跳个不停。
手指搭在额头上。
即将陷入沉睡的时候,呢喃一声“雪然”。
无人应答。
而这空寂却把他从柔软梦乡之中生生拖了出来。
魏鹤远睁开眼睛。
周遭空荡荡,唯有窗台的纱被风吹的轻轻飘起。
坠在窗台的铃铛轻轻响了一下。
明天是圣诞节。
魏鹤远想不起来去年梁雪然送他的圣诞礼物是什么,也想不出给梁雪然准备的什么回礼。
梁雪然送他的小东西不少,但他很少会花心思去记。
潜意识觉着,她会永远在公馆中等他,乖巧柔顺,不会令人担心。
如今满室寂静。
魏鹤远终于意识到。
梁雪然真的已经走了。
她再也不会回来。
他咳了两声,坐起来,颤抖着手,找到手机,开始拨号。
虽然梁雪然把他拉黑,但他有她舍友的联系方式。
理智告诉他不该打这通电话。
他按下第一位数字。
不该。
输完号码,尝试拨,提示号码不存在。
错了两位数,魏鹤远沉默着一一删除,重新拨。
酒精把理智侵蚀的一干二净,他早已失控,只想着梁雪然。
让她回来。
如此尝试三次,终于接通。
背景乐是甜甜的情歌,女孩们交谈,欢声笑语。
接电话的人愉悦询问:“请问哪位?”
魏鹤远坐在床上,半屈腿,房间内没有开灯,月光皎洁,在他半边肩膀上洒落凉凉的光。
他冷静地开口:“梁雪然在吗?可否请她接个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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