鞋子断了一只根,肯定不能再穿,钟深屈身,亲自帮着她把两只鞋子都脱下。
梁雪然没有再看魏鹤远,她垂着眼睫,因着疼痛,微微地蹙着眉。
这种微表情,恐怕她自己都不知道。
痛也不好意思说的时候,她总是忍不住蹙眉。
再疼,轻轻咬唇。
或者,拿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
软声求饶。
魏鹤远站在旁侧,冷眼看着钟深,还有梁雪然。
巍然不动,目光比深海处的冰雪还要寒凉。
赤着脚立在T台上,梁雪然这才注意到他一般,生疏地微笑:“谢谢魏先生。”
魏鹤远沉声说:“不用谢。”
魏鹤远垂眸看一眼她被磨伤的脚后跟,因为摔倒擦破的手肘,那裙摆坚硬,只怕腿上也有擦伤。
他转身离开。
梁雪然赤着脚,拿着两双鞋子,在审查委员会会长和副会长铁青的脸色中,施施然进了后台。
钟深身为非工作人员,进不去,微笑着目送她。
从容回到自己的位置,察觉到目光,遥遥回视,还未笑出来,魏鹤远已经转过身,薄唇紧抿,满满的低气压。
后台中,赵同学虽然没有亲眼所见,但也知道梁雪然鞋子断裂摔倒的事情,她没心思在两英雄争先的八卦身上,只惦记着梁雪然的身体,瞧见她进来,话也来不及问,先帮她把衣服脱下来。
腿上果然多处擦伤,在皎白的肤上格外惹眼。
束腰勒的实在太紧,腰肢处亦是不少红痕,梁雪然刚刚穿好衣服,外面的会长压抑着声音叫她:“梁雪然,你出来。”
不出梁雪然所料,她一出去,当着几位负责老师和同学的面,会长就开始愤怒地指责她:“梁雪然,要出风头不是你这么个出法,你知不知道你一个人破坏掉整个秀?在众目睽睽之下摔倒,你这一摔不要紧,你毁了这么久以来同学的心血啊你知不知道?!”
她还想骂梁雪然为了引起男人注意力连脸都不要了,碍于魏鹤远的身份和老师在,没出口。
但看梁雪然的眼睛也淬了刀子,满是扭曲的嫉妒怨恨。
梁雪然早有准备,她径直把那双断掉鞋跟的鞋子递到她面前:“是不是我自己要摔的,会长您看不出来吗?”
副会长暴跳如雷:“你这是什么语气?啊?是我们弄断的你鞋跟吗?”
同学渐渐围过来,有的是刚刚下台换好衣服的模特,亦有如赵同学一般的志愿工作者,此时都放下手上任务,看梁雪然和会长副会长争论。
“上台之前,我就告诉过会长,这些鞋子不合适,”梁雪然回望,毫不示弱,比起来会长的暴躁,她只是略微提高了声音,有理有据反驳,“我记得当时会长说没问题,这鞋子绝对可以承受的住;还说大家的鞋子都不合适,让我不要娇气。”
梁雪然说到一半,方才参与走秀的人都反应过来。
就连老师也皱了眉。
早在一周之前,就有同学统计了参加走秀人选的鞋码,详细到连是否平板足、是否罗马脚、肉脚都记得清清楚楚,就是为了担心鞋子不合适影响走秀;怎么到了会长口中,就成了大家鞋子都不合适?
副会长急红了脸,刚想痛斥,梁雪然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据理力争:“我知道会长不喜欢我,但这并不是你们可以在公事上为难我的理由。会长也知道这场秀是很多老师和同学的心血,怎么能因为针对我而置大家的努力而不顾?”
刚刚会长指责梁雪然的话,如今掉了个,又成了梁雪然反驳的最佳武器。
审查委员会的权威,在上次梁雪然当众揭发叶初夕的时候就已经被动摇了——
那么拙劣的抄袭都没有看出来。
再加上梁雪然投的两份设计图,水平差不多,一份斩获头奖,而另一份连初审都过不了。
这些足以证明审查委员会的审查程序有问题。
那双鞋子的设计者也赶过来,快要急疯了,急匆匆赶过来,她是个直肠子,没听到刚刚争论,直接开始问:“会长,我不是说了吗?这双鞋子受力有问题,只能够展示,不能穿,你怎么能让模特穿着走秀——”
声音洪亮,而听到这些的会长脸刷的一下红了起来。
副会长的气势顿时消弭下去。
到了这一步,事情已经明了,会长故意给梁雪然穿不合适的鞋子,摆明了想让她出丑。
只是错估了梁雪然的性格,她不再忍气吞声,而是会直接挑出来硬刚。
一直沉默的赵同学也忍不住开口:“老师,这次雪然真的受委屈了,您看看她的脚吧,这两圈下来,穿的鞋子都有问题,皮都磨破了;还有第二套裙子,束腰太紧,勒的雪然身上一片红……”
她本来就是个富有同情心的姑娘,说到后来,声音哽咽,眼泪不住地流,几乎说不下去了。
会长目光复杂地看着她。
赵同学不是最讨厌抄袭了么?怎么现在也开始为梁雪然说话?
不少人知道赵同学讨厌梁雪然,因此,此时她说的话更加有可信度;再说了,梁雪然脚后跟,还有因为摔倒而弄伤的胳膊和膝盖都不是假的。
此时,梁雪然仍旧是坚韧地立着,哪怕她刚刚因为会长的刁难而受了委屈,又被会长和副会长联合起来指责。
目光始终温柔而坚定。
不卑不亢。
唐老师终于说话,先是关切地询问梁雪然状况,让人扶着她去医疗室处理擦伤;又转过身来,淡淡地对着面如土色的正副会长两人说:“你们俩如今都大四了,也该为毕设和工作而努力了,明天起不必再来审查委员会,我会亲自挑选接任你们工作的人。”
两人惨白着脸,低声应下。
医务室中,舍友担忧地围在梁雪然旁边,确认她只是擦伤之后,才松口气。
唯有八卦小能手方薇问出众人一直想问的问题:“你认识魏大佬啊?”
梁雪然摇头。
方薇面露遗憾:“你刚刚摔倒的时候,我都快吓傻了;还没回过神,魏大佬就跑出去,啧啧啧,真是修罗场啊,我的心不住地跳,都快停摆了——后来你不是被律师哥哥扶到后台去了么?律师哥哥再出来的时候,我感觉魏大佬看律师哥哥的眼神都不一样,像是要吃了他。”
顾秋白补充:“充满杀气,醋意腾腾。”
范以彤插嘴:“就是那种宫斗剧中不受宠的皇后娘娘看宠妃的眼神。”
梁雪然被她们的比喻逗笑,摇头:“肯定是看错了。”
魏鹤远伸出手来,梁雪然却不敢碰。
两人早就解约,互不干扰;再说了,那么多人看着,她要是去拉魏鹤远的手,以他那样的身份,别人会怎么想?
倘若两人还有牵扯就罢了,现在协议早就被她撕碎,她不肯再遭受这样的议论。
方薇说:“魏大佬看完秀就走了,瞧上去像是一口气喝下三坛老陈醋。”
顾秋白:“老陈醋里还放着半坛子泡椒苦瓜。”
范以彤总结:“又酸又疼又苦。”
梁雪然由衷地为自己舍友们详细的分析、生动的描述而折服。
竟然能从魏鹤远那冰块一样的脸上看出来这么多情绪来,还能描述的趣味横生。
有人敲响门。
梁雪然说:“请进。”
钟深提着纸袋走进来,他微笑着和几个人一一打招呼,指指墙上的表:“雪然,时间到了。”
梁雪然笑着和同学告别,换上钟深带来的鞋和袜子。
因着脚后跟磨伤,钟深去买了双毛绒绒、软绵绵的鞋子回来。
这个男人的细心程度真是令人发指。
钟深替梁雪然预约了身体检查。
梁雪然前几天赶设计稿,外加琐事忙碌,右手手腕和颈椎都不舒服;对一个设计师而言,右手就是全部,现在金钱方面宽裕,梁雪然更不愿再这样损耗自己身体。
她其实并不多么娇贵,但上一次发烧真的是折磨她好长时间;患病期间食欲不振,病好之后,饭量明显变少,胃始终不舒服。
这把梁母吓的不轻,烧好久的香——她平时颇敬畏神灵,都说人这一生,气运都是有定数的,她担心平白无故得这么一大笔钱,会招来祸事,催促着梁雪然去做个具体检查。
医院中。
梁雪然说完症状。
医生询问:“你有男朋友吗?”
梁雪然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医生机械地从厚厚的镜片后面看她,看她一脸茫然,换个直接的问法:“是否有过性、生活?”
梁雪然懵了一下,站在她旁侧的钟深站起来,主动回避。
毕竟小姑娘都怕羞。
手刚刚触到门把手,钟深听到身后梁雪然安静的回答:“有。”
“上次月经期是什么时候?”
“呃……上个月2号,9号结束。”
赶在医生问出更私密的问题之前,钟深推门离开。
不到五分钟,梁雪然拿着开出来的单子出来,颇有些手足无措:“医生让我去挂号,检查一下是否妊娠。”
钟深摘下眼镜,擦了擦,桃花眼弯弯,慢悠悠地感叹:“小雪然,看来你惹的麻烦可不小啊。”
同一家医院中,秦弘光正坐在长椅上,百无聊赖。
过来陪他哥哥的一个小情人做检查,说来这事也操蛋,他哥惹下了祸事,小姑娘刚刚踏上社会没多久,遇到这事六神无主,偏偏秦弘光那个哥哥不想担责任,跑的贼远。
好面子的秦母怕事情闹大,指使了秦弘光陪着过来。
是去是留,等结果确定之后再做决定。
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进去之后,秦弘光瘫在椅子上等人,冷不丁地瞧见个熟悉的身影,汗毛直直地竖起来。
刚刚和魏鹤远和平分手的那个小妖精,现在和另一个男人说说笑笑,拿着检查报告出来。
秦弘光以己度人,当场就意识到梁雪然这也是来做什么的,气的他牙根痒痒,青筋暴起,恨不得现在就去暴打那奸夫一顿。
魏鹤远有什么不好?有钱有脸有身材,不抽烟偶尔喝酒生活自律从不乱搞男女或男男关系。
梁雪然瞎了眼,才跟着这么个人!
秦弘光默不作声拍下照片,磨着后槽牙,恨恨地给魏鹤远发过去。
魏鹤远刚刚到达公馆,还没有下车。
手机震动。
魏鹤远打开看。
秦弘光:[你家雪然和别的男人去做孕检了!]
秦弘光:[青青草原都跑你头上了你还能忍?]
点开大图。
依旧是那个男人,手中拿着一张报告单,太过模糊,看不清楚上面的字。
站在他旁边的梁雪然,穿着柔软宽松的外套,手摸着腹部,只一个侧脸,唇角微微翘起,很愉悦的笑容。
第21章 七颗钻石(末尾尾小修)
梁雪然拿到检查报告后,松了一大口气。
她真的不希望在这个节骨眼上再闹出个小生命。
梁雪然知道自己和魏鹤远从一开始的关系就是不对等、甚至可以说是畸形的。
所幸她对魏太太那个头衔没有兴趣,也不曾有过太多妄想。
现在要是有孩子,那可真是要了命。
排除掉妊娠可能性,身体检查很快做完,大致上没什么问题,但部分报告需要等下个工作日再过来取;因着禁食时间不够,胃镜也没办法做,只能改天再来。
中午本来就没吃午饭,再加上下午跑到医院做各项检查,梁雪然现在饿的厉害,等不及了,先去医院的餐厅中买了粥和小笼包吃。
钟深其实并不饿,看她吃的香甜,也点了一屉。
考虑到病人情况,医院餐厅里做的这些小笼包一点儿葱姜蒜都没放,调料放的也少,但好在肉质鲜嫩,猪肉莲藕剁得的细碎,梁雪然轻轻咬破一点口,吮里面热腾腾香喷喷的汁水,浓香中带点藕的鲜气,熨帖而滚烫,暖着心肺。
两个包子下肚,梁雪然满足地说:“有钱真好。”
钟深哑然失笑:“小笼包又不贵。”
梁雪然坦然地说:“在你看来当然不贵,上高中的时候,我有一次扭伤腿,也是来这家医院看病,妈妈付完医药费,身上的钱只够买半屉的,我们和卖饭的伯伯说了好久,他才肯卖给我们一半。”
“那时候我还说,等有钱了以后一定要吃个饱,”梁雪然笑盈盈,“你瞧,现在我愿望实现了。”
她就是这样容易满足。
钟深捏着筷子,笑:“明京有家卖小笼包的店不错,下次我带你去。”
吃的太急,唇角沾了点汤汁,梁雪然刚刚放下筷子,钟深已经把纸递过来。
贴心到不需要眼神就能知晓她的下一步动作。
梁雪然道谢之后,赞叹:“我真怀疑你不是律师,而是一名出色的……呃,私人助理?”
钟深轻描淡写:“私人助理可不能帮你正确处理资产。”
梁雪然再一次感激那位素未蒙面的梁老先生。
他实在是太贴心了,不仅给她钱,还赠送一名全能助手。
正小口喝着粥,猝不及防,余光撇见一双修长的手,梁雪然心中警铃大作,抬起眼来。
魏鹤远就坐在她身侧。
面若冠玉,只是表情瞧起来不太妙。
梁雪然立刻端起粥,想往旁边挪——
“雪然,”魏鹤远叫住她,压抑着情绪,克制着平静,“怀孕了怎么不告诉我?”
梁雪然:“……啊?”
她手里的碗差点滑下来,及时稳稳地放在桌子上,梁雪然蹙眉,看着魏鹤远,迟疑了:“你在说什么屁……鬼话?”
魏鹤远还穿着今天下午时的那件衣服,规整到不可思议,他抓住梁雪然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力气大到梁雪然吃痛,忍着才没有叫出声来。
她不想在公众场合下丢了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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