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笑意更加深,甚至笑得嘴唇都裂开了,“我能理解,我理解师父……”
“你!”
小九见他为成昆找诸多借口,不由得冷笑了好几声。
一旁聆听许久的杨逍,也忍不住沉着声音问道:“事已至此,你为何不愿意接受?”
他话音刚落,阿罗却忽地将手中的茶杯往地上一摔,起身猛地吼道:“你们让我接受什么?我有什么需要接受的?!这些全是你们的一面之词,除非师父亲口同我说,否则我是不会相信的!”
“还有你,”他指着小九,颤抖着声音,神色狂乱地一字一句道:“你告诉我这些,不就是想让我放过谢逊,然后剜下心头之血帮你解蛊吗?我告诉你,若谢逊不死,哪怕是下十八层地狱,我也要拉着你陪葬!”
小九也站起身来,她定定地看着他,隐忍着情绪。
仇人难寻,少林被屠,师父惨死,于那时的他来说,无异于万念俱灰,所以她能明白他一心求死的心情。
可是……
可是纵然如此,便有理由以自己的可怜去伤害别人了吗?
她不过是恰好在古墓,恰好救了他而已。救了他的命,他却还她如此沉重痛苦的一命。
她眼神深了深,暗暗捏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也不自知。
若当时知晓她救的是一个冥顽不化、被人利用欺骗至此却仍愿意一错再错的狂徒,她宁愿死在古墓,宁愿学着小龙女一般,留下十六个字,让杨逍可以带着希望地活着,也省得像如今这般整日提心吊胆地担心着不知在哪个明日,他们便此生不复相见。
但她当日的一切设想,终究毁在了阿罗手中,她和杨逍再无生的希望。
她咬着下嘴皮,只感觉心中异常疲累,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杨逍见她被人逼迫至此,压着怒火,将她的紧握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而后与她十指相扣,用他的一片温热紧紧包裹住了她。
小九偏头去看杨逍,杨逍亦正含笑看着她,于是她沙哑出声,问道:“你笑什么?”
杨逍吻了吻她的眼睛,勾起薄唇,温声道:“等着。”
一时之间,她有些不解。
等着?
等着什么?
然而下一瞬,杨逍已松开她的手,右手运起真气,猛地将那张圆桌掀翻,双脚踏出,以快迅无比的一拳朝着阿罗面门攻去。
他这一拳本就出其不意,谁也没料到,阿罗更是在神思不定中,是以再想躲开也来不及了。一拳到肉,霎时他身体被打得飞了出去,手指抓在石板上滑了一路,才没至于狼狈地摔在地上。
阿罗艰难地抬起头来,杨逍面色倏地一冷,眼中闪过肃杀之气,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薄唇轻启:“等着我帮你出气。”
这话,却是对小九说的。
话音未落,他又是一脚踢了过去,这回阿罗反应过来,堪堪躲开。
只是杨逍的攻势却仿佛不依不饶,他如今心神混乱,方才那一拳又打得他气血翻涌,功力只发挥出平时的五成,他的所有招式都被杨逍的乾坤大挪移化解,完全施展不出来。
百招不到,他便有些受不住了。
杨逍仍是不解气地抓着他的头往地上狠狠砸了两下,虽未使内力,不至于将他砸死,但他额头却被砸得鲜血淋漓,身上也不知挨了他几拳几脚,模样说不出的可怖,总归是狼狈至极。
末了,杨逍终于肯退开,这么一番打斗过后,他却仍是白衣干净,姿态优雅。
他站在阿罗面前,淡淡地掸了掸衣摆,声音冷得出奇:“你喜欢执迷不悟,我管不着,但你在我面前威胁她,那就是该死。若非她良善,我岂能容你猖狂多时?”
说完,杨逍不再看他,直接转身回头去牵小九。
却见她扶着门框,看得一脸呆愣,一缕发丝垂下来,不小心黏在她微张的嘴唇上她都未知。
他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于是将那缕不听话的发丝撩到她耳后去,笑道:“让你久等了。”
“没……”小九吞了吞口水。
“你刚才的样子,”她仰着头去看他,而后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掌心,终于忍不住笑开,“好帅。”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密让阿罗心底酸涩难堪,他慢吞吞地撑起身子来,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眼中涌现出一阵迷茫来。
罗湾村被屠后,他不知自己生于世间的意义何在,他这二十年来,所经所历,皆是世间不公之事。那些残忍不堪的画面不断将他破碎的回忆拼凑成悲剧。
他曾以为活着是为了复仇,所以仇恨成了他生命里的全部,可是现在连复仇的目的都变得不再纯粹,敬爱的师父骗他,养育他的少林憎他,就连喜欢的姑娘……也厌恶他。
为何就不肯相信她说的话?
他反复地问自己这个问题,而后在额头上的血流进嘴里,如铁锈般苦涩的味道蔓延开来时,他抬头看着一弯冷月,终于明白。
老天爷已不公至此,若还要摧毁他心中最后的信念,让他承认前头过的那二十年都是笑话,承认他跟随小半生的师父其实一直都在利用他,他怎能允许?
死也不许。
——
九月初十一早,那达摩院老僧领着群豪上了那座小山峰后,指着那块巨石道:“金毛狮王囚于三株苍松间的地牢中,宋夫人武功天下无双,只须胜了敝派这三位长老,便可破牢取人。”
周芷若走上前去,神色淡淡,她身子顿了顿,还是邀了张无忌来做帮手。
那日和小九屋顶夜谈,她便知晓,有些心结越想避开越是避不开,避无可避的时候须得敞开心扉去面对,这样才能尽快地赎罪,放下,释怀。
所以昨夜张无忌来找她同闯金刚伏魔圈,她便将灵蛇岛之事同他坦白了。
看着他失望却又悲愤的表情,她却反而觉得心中轻松了许多。
她本来只是汉水中一名船夫的女儿,也曾天真无邪,温柔良善,于张无忌也不过是一次喂饭之恩,干嘛后来就与他扯上关系了呢?扯上关系后,又干嘛不敢承认自己犯下的错呢?
不过是害怕他从此视她如蛇蝎,从此不要她罢了。
可是九姐姐说过,人这一辈子最要不得的,就是为别人而活。
余下的年月,哪怕山河滚烫,柳絮飘摇,她也想,为自己活一次。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细眉弯弯,偏头对张无忌十分郑重地说:“无忌哥哥,对不起。”
对不起,骗了你这么久。
对不起,伤害了殷姑娘。
张无忌一愣,正想说些什么,却见她已抽出软鞭,右手一抖,随后玄影一闪,她凌空翻飞而去,白蟒鞭已跟三位神僧的黑索缠斗在了一起。
张无忌见此,连忙抢身往前,加入战场。
两人在金刚伏魔圈里,斗至后来已到内力相拼的境地,张无忌毕竟功力更甚许多,护着周芷若,将三位神僧亦逼至了不是敌伤便是己亡的境地。双方骑虎难下,三位神僧更是神游物外,凝神专志,于外界嘈杂听不到分毫。
此时若有人上去拆解,必定造成俱损局面。
杨逍和小九对视一眼,暂时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只能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局势,寻找着机会。
然而就在这险象环生的时候,人群中忽地闪出一人,猛地跃进圈子,掀起松间巨石,蹿到了谢逊身畔。
小九瞧得清楚,那黑影正是阿罗。
他身法之快也便罢了,竟能在此种情况下独身闯入金刚伏魔圈,却不被比拼双方的内力所摄,甚至毫发无损地点了谢逊的穴道,又提着他出来了。想来是借助了少林九阳功与九阳神功的互通之性,才让他有机可乘。
只见他表情狠戾,右手微动,凝起龙爪手,直抓谢逊脑门。
张无忌见此,目眦尽裂,立时便想脱身去救谢逊,却终是分.身不能。
眼看谢逊就要命丧当场,蓦地嗤嗤两声破空之声,两颗蕴含强劲力道的石子已在瞬息之间打中阿罗的左右手,震得他推开了半步。
这半步距离,已够杨逍身子滑出,上前解除谢逊的危难,同时又膝不曲,腰不弯地带着他退回数丈。
杨逍站定后,偏头看着小九笑了笑,知晓刚才是她与自己一同使出的弹指神功,却又十分默契地没有与他撞在一处,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暖流。
见谢逊得救,张无忌心中大喜,立时内劲猛涨,将三神僧的劲力一一化解,同时托住周芷若,避免她力竭倒地。
第53章 恩仇总难两消
张无忌和三位神僧同时收力,他们也终于从不闻不见之境恢复过来,渡厄看着张无忌双手合十说道:“张教主,周掌门,今日你们虽胜不得我三人,我三人却也胜不得你们,所以谢居士,便请自便吧。”
“多谢三位大师!”张无忌连忙拱手长揖到地,随后回过头奔去谢逊身旁,高兴叫道:“义父!”
这头杨逍也已将谢逊的穴道解开,谢逊站起身来,心下却有了思量,他谢过了杨逍和小九的救命之恩后,迟疑了下,转身对着阿罗的方向问道:“年轻人,你便是罗湾村的幸存者——阿罗吗?”
阿罗脸上还带着伤,但他就直直地站在那里,死死盯着谢逊,满脸阴鸷,默不作声。
谢逊久等不到回答,便侧身去问杨逍:“杨左使,他是吗?”
杨逍抿着唇,睨了阿罗一眼,冷着声音答道:“是。”
“好,好,好!”
谢逊连说三声好,说完以后,不顾众人阻拦,走上前对着阿罗哐当一声跪下,泪流满面道:“二十年前,我在罗湾村所做的一切恶行,如今都已想起来,你们救我性命,我却恩将仇报屠杀一百三十八人……”
他哽住声音,仿佛一个垂垂老者般,“我谢逊一生罪行滔天,你向我寻仇,更是应该,此刻我就在这里,你便来取了我的性命吧,我绝不反抗。”
群豪见他甘愿引颈受戮,都不由得大惊,那些与谢逊有仇的人听闻他这灭族行径,也不好先动手报仇,一时之间,气氛诡异涌动。
张无忌虽早已做好了准备,但此时见到这一幕,仍是眼含热泪,不忍地低头。
阿罗握着拳头,隐忍得关节发白,看着自己寻找了二十年的仇人正跪在自己面前,当日罗湾村的惨景也一一浮现眼前,他颤抖着嘴唇,浑身戾气四散,“好,今日我就杀了你,以慰我族亡魂在天之灵!”
“且慢!”
一声娇喝打断了他的动作。
阿罗抬起眼朝小九看去,只见她也上前两步来,道:“既然谢前辈已然束手,你这仇晚一会儿报也未尝不可,总归他的命现在由你主宰。但是——”
她翩翩一笑,迎上他的目光,坦然澄澈,“他的仇呢?他的仇就不要报了吗?”
阿罗艰难出声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便是,今日成昆也得毙于谢前辈拳下,那才叫恩仇两消。”
“我的师父,在这里?”
他停下动作,愣愣地问出口,小九却是不答了,只是回头看着那名达摩院老僧,似笑非笑。
群豪一听成昆在此,也立时四下警惕搜寻起来。
就在此时,人群中却忽地传出一声低低的咳嗽。
谢逊听闻这声咳嗽,登时脸色大变,猛地站起身来,朝着人群高声喊道:“成昆!你站出来!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将诸般前因后果都说明白!你可能改了样貌,但声音却是变不了的!我一听你咳嗽,就知道你是谁!”
他话说完,人群里却没人有动,群豪四处张望,不知谢逊在喊谁。
正混乱间,那名达摩院老僧似是有些焦急了,趁着混乱转身欲走。
张无忌瞧出他的动机,立刻飞身上前,将他伪装的面具撕了下来,正是成昆的模样。
成昆见身份败露,奔到阿罗身边,一声喝道:“慧空,你为何不动手?”
阿罗看着成昆,脸上浮现出喜悦的神情,他呐呐喊了声:“师父……”
“你方才在地牢里为何不动手杀了谢逊那恶贼?”成昆皱眉责怪着他,同时警惕地看向四周,寻找着脱身的法子。
“师父……”
阿罗没回答他,只是勉强笑了笑,有什么东西就要呼之欲出,但他却硬是将那些疑问生生咽了回去。
谢逊此刻也将双手一挥,朗声说道:“成昆,今日之事,全自你我二人而起,种种恩怨纠缠,须当由我二人了结。师父,我一身本事是你所授,可是你也杀了我全家!你的大恩大仇,今日咱二人就来算个总帐!”
成昆却冷笑一声,厉声道:“谢逊,你好一招转移视线!你当年将罗湾村屠尽,让我这乖徒儿、你的师弟从此孤苦无依!江湖上许多英雄好汉,也是命丧你手!今日更招引明教的大批魔头,来少林扰乱佛门净地,与天下英雄为敌。”
他说得痛心疾首,见群豪颇有些不以为然,又接着道:“谢逊,我教你这么一身好武功,不是让你来祸害人间的!今日我非得清理门户、整治你这欺师灭祖的逆徒不可!”
“成昆!”谢逊神色悲痛,指着成昆的手不停地颤抖,“今日天下英雄聚集于此,就让他们来做个见证!我谢逊罪该万死,从未想过为自己开脱!可你,竟然奸我妻子,杀我全家,甚至将我的孩子,活活摔死!”
语罢,他又转过身来面向众人,句句泣血道:“那时我难报此仇,才假借他的名义到处作案,我去罗湾村也正是他故意露出踪迹,引我前去,最终酿成了大祸……我等今日,同样等了几十年,这等血海深仇,你们说我该不该报?”
真相经由谢逊说出口,更显得触目惊心。
在场的人本都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他们虽恼怒谢逊滥杀无辜,但他所遇之惨也是江湖罕见,是以许多人纷纷愤然,均开始支持起他来。
阿罗见此,颤抖着唇,喉头滚了滚,看着成昆沙哑问道:“师父,他说的是真的吗?”
成昆冷眼扫了一圈,并不回答阿罗的问题,同时却忽起一掌,朝着谢逊头顶劈去。
谢逊头一偏,避过要害,被他击中肩头,却愣是一声不吭受了下来。随后成昆双腿连环踢出,谢逊再次被踢中两下,一大口鲜血喷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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