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阳不能靠近。
她就只能呆呆的坐在不远处,端着手里的枪,隐忍的哭。
苏软软走过去,伸出胳膊,轻轻环住她。
甜腻的香味在山洞内弥散开来,就像盛开在冬日里的糜烂之花。寒风席卷而入,少女黑发铺叠,漂亮的小白花混杂着颗颗分明的粒雪从天而落,窸窸窣窣铺了一地。
肖彘被埋在里面,原本挣扎的身体渐渐平息下来。
倪阳的抽泣声也逐渐平稳下来。
天地归于一色,白雪如茫覆山。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破声。
苏软软猛地扭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夹杂着银雪的山风吹得迷了眼。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似乎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发生了。
当那团雪重重砸上来的时候,苏软软仿佛听到了陆时鸣的声音,可她就是什么都看不到。
她的身体仿佛堕入了一个虚无空间。
整个世界开始扭曲。
山地崩塌,草木倾斜,将她掩埋其中。
“噗,咳咳咳……”
苏软软被堵住的一口气猛地吐出来。她眨了眨眼,从小白花堆里爬出来。
耳边是细碎的风,面前是宁静的小院子,天上是漂亮的月。
等一下,她不是在山里吗?
而且现在不应该是冬天吗?
她面前飞着的大裤衩子和这种宁静温馨的乡村风又是什么情况?难道她又穿进什么奇怪的种田文里了?
比如二傻子跟他的娇娇妻?
“哇啊啊!”
突然,一阵凄厉的哭喊声响起。是少年稚气的悲怆。
苏软软下意识精神一震,立刻蹦跶着小短腿跑过去。
这是一间平房。
门被锁着。
声音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苏软软伸手推了推,没推开。
她看到挂在墙上的那柄小斧头,哼哧哼哧取下来,然后猛地砍下去。
“啪嗒”一声,锁头掉了。
门被推开。
迎面扑来一阵夹杂着酒味的浓厚血腥气。
屋子里狼藉一片,苏软软率先对上满身酒气的男人那半张浸在血泊中的狰狞面孔。
她吓得开始开花。
凉风席卷着素白的花蜂拥而至。像小旋风似得迷了小平房里男人的眼睛。
苏软软再入眼看去时,除了那大片大片的血污,还有就是那一个蜷缩在地上,拽着衣服,满身脏污,极度惊恐的小少年。
苏软软怔了怔,下意识伸手。
小少年撞开她,朝前跑去。
苏软软立刻扔掉斧头,跟了上去。
小少年一头扎进小院墙角的草垛里。
苏软软也撅着小腚跟着扎了进去。
粗糙的稻草刮过她细腻的肌肤,留下一条条红痕。
啊,好扎!
“我们是在玩捉迷藏……啊,呼呼呼……”
好疼,好疼,被咬了。
企图跟小少年在草垛里建立友好关系的苏软软被小少年那一口锋利的小牙齿吓破了小胆子。
小少年蜷缩在柴草角落,眼神警惕的望过来。
像只狗崽子似得竖起了全身的毛发。
苏软软委屈地噘嘴,捧着自己被咬疼的小手手,生气的扭过了身子。
身后,小少年也一点动静都没有。
就那么抱膝蜷缩着。
突然,前面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
透过暖白的月色,苏软软看到一个男人捂着脑袋,摇摇晃晃的从平房里走出来。
他脸上都是血,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
看到男人,身后的小少年突然身体一僵。
他死死咬住下唇,整个人紧绷到了极点。
苏软软看他一眼,再看那个男人一眼。
因为距离太远,天色也太暗,再加上那几乎糊了整张脸的血,所以苏软软看不清楚那个男人的脸,不过她总是觉得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可能是她好事做的太多了吧。
唉,她总是这样不留姓名的做好事,真是太善良了。
那些被她扶过马路的老奶奶都会痛哭流涕的感谢她,然后再自己骂骂咧咧的走回去。
那边的男人似乎意识到什么。
面色狰狞的朝高高的草垛走了过来。
小少年浑身开始颤抖。
他躲在草垛里,脸色白的不正常。面颊上沾了一块血污。更衬出了整个人苍白到无力的那种绝路感。
苏软软想了想,没动。
那边,男人骂骂咧咧在草垛上翻了几下,没找到人,又是一脚踹上来。
好巧不巧的踹到了小少年身上。
小少年闷哼一声,又迅速咽回去。
声音极小,男人没发现,依旧在骂骂咧咧的踢打草垛。像是在泄愤。
小少年努力睁大一双眼,黑暗中,他的世界里只剩下男人那双铜铃似得大眼睛,充斥在他眼中,涨大在他的脑海里,狰狞可怖犹如禽兽一般的望过来,将他吸入那深渊之地。
突然,一只柔软的手从旁伸出。
轻轻覆住了他的眼睛。
那肌肤细腻温润的像是花瓣。带着甜甜的花香味。
小少年停滞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四周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那种柔软细腻的触感包裹着他,像是回到了温暖的港湾之地。
面前的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双目上的手缓慢抽离,掌心轻轻略过他的眼睫。
小少年下意识猛地伸手,抓住了那只手。
力道极重,像是最后的贪恋。
细薄的月色透过来,他看到那只手上带着一个深深的牙印。鲜红的血迹顺着肌肤纹理晕开,滴滴答答的落在他胸口。
从洗的泛白的衣料上透进去,炙热又滚烫,仿佛扎进了他心尖。
苏软软抽了抽手,没抽开。
她用另外一只手替小少年抹了抹脸上的汗。
小少年浑身僵硬,整个人就像是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的满身都是冷汗。
院子里很安静。
就连鸡都睡了。
只剩下院子外头那棵树上时不时传来的蝉鸣之音。
角落里聚集了很多萤火虫,飘飘忽忽的像是寻到了什么甜蜜的东西往苏软软这边飞。
“呼啦呼啦”飞来一群又一群。在暗夜之中流萤飞火,照出那张漂亮的小脸蛋。
小少年怔了怔神,有些恍惚。
苏软软终于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她从草垛里爬出去,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碎屑。
她身上穿着厚实的衣服,像只巨大的球。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苏软软把身上的衣服一层层的脱下来。
她身后是硕大的圆月。朦胧于玉般氤氲印在她身后。少女纤细窈窕的身形渐渐显现,犹如仙女般进行的蜕变。
“出来吧。”
只剩下一套单薄长衣裤的苏软软朝他伸出手。
小少年垂眸,没有去抓她的手,而是自己磨磨蹭蹭从草垛里爬了出来。
小少年实在很瘦,身上的衣服空落落的挂在身上,眼睛红通通的低垂着。露出的肌肤上都是青青紫紫的痕迹。
苏软软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两步,掌心突然出现一朵花。
这变魔术一般的神奇成功吸引了小少年的目光。
苏软软看到那双死气沉沉的眸子发出微微的亮光。
“送给你。”
小少年仰头,看向面前的少女。
小少年想,她一定是天上的仙女,来救他的仙女。
小少年小心翼翼的伸出手。
他看到自己掌心的脏污,下意识瑟缩。
然后使劲在衣服上搓了搓,才小心的把小白花接过来。
甜腻的味道,跟少女身上如出一辙。
“砰”的一声,那边突然传来一道声响,伴随着男人的怒骂,就像是百米赛跑的枪声起跑线似得。
小少年浑身一震,立刻拽住苏软软就往屋子里跑。
一口气跑上二楼,小少年推开房门,将苏软软塞进那个硕大的衣柜里,然后熟练的搬出桌椅,堵住门,自己再躲进衣柜里。
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略过,“砰砰砰”的踹门。
桌椅摩擦着地面,就像是恶魔的低语。
“刺啦刺啦”的每一下都刮着心脏,撕扯着紧绷到了极致的神经。
“妈的!”
外面的声音渐渐平息下来,男人像是体力不支了。
终于,半个小时后,外面彻底平静。
衣柜里,小少年的呼吸也渐渐归于平稳。
他攥着手里那朵小白花,黑暗中,努力辨认着少女的方向。
“他是坏人吗?”
少女甜软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犹如世上最甘甜的美酒顺喉而入,侵入五脏六腑,用它的甜美侵蚀了他的四肢百骸。
“是我叔叔。”小少年声音极哑,像是嘶喊了太久。不过依旧能听出其青涩而甘洌的少年音。
“哦。”苏软软抠了抠手指。
“你,你是谁?”小少年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像是要跳出胸腔般的猛烈。
他有点害怕,也有点害羞。
他怕被她听到自己雷若响鼓的心跳。
“我是苏软软。”少女甜美的声音响起,冲破黑暗,抓住了他的心。
苏软软,苏软软,苏软软……
“我,我会报……”
小少年吞吞吐吐的声音响起,像是竭力在控制着什么。
苏软软恍然的拍了拍自己聪明的小脑瓜,“我知道了。”
受惊过度的小可怜不就是想要抱抱嘛。
小姑娘伸出细瘦的胳膊,微微倾身上前,将紧贴在衣柜壁上的小少年搂进了怀里。
甜腻的花香弥散开来,冲退了夏日里那股恶心闭塞的腐烂味。
这种味道,比先前更加浓烈。
小少年第一次闻到这么香甜的味道。
像花,不像花。
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味道。
小少年想,若是这味道能独属于他一个人,那该有多好。
……
夏日浓长,阴木啭啭。
小少年合眼躺在苏软软怀里,纤细,瘦弱又可怜。
这是小少年这几年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
不过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那个圆孔大的地方射入之时,小少年还是惊吓似得醒了。
他睁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黑白分明的像是蒙着一层水色。
他的手紧紧的攥着苏软软的衣领子,一抬头,看到躺在他身边的人,呼吸都停滞了三秒,然后才极缓慢,极绵长的轻轻吐出一口气。
像是怕呼吸声大了一些,就会将面前的小仙女吓跑。
小少年伸手,小心的,轻轻的推开衣柜一角。
光亮瞬间扩大,他看清楚了少女的脸。
莹白羸弱,漂亮的不可思议。
他从来就没有看到过那么漂亮的人。
苏软软迷迷糊糊睁开眼,就对上面前那张瓷白的小脸蛋。
她的脑袋后面垫着少年细瘦的胳膊,少年僵硬着身体跪在那里,不知道已经多久没动了。
苏软软迷迷糊糊坐起来,黑长的头发垂落,轻轻滑过少年的衣摆,带起一阵甜香。
小少年紧张的往旁边缩了缩。
苏软软神色懵懂的歪头,看了一眼半开的衣柜,然后又探出半个小脑瓜看了看外面。
最后伸出手,狠狠掐了一把小少年的脸。
“啊。”
小少年疼得一抽抽。
“疼吗?”
苏软软一阵心疼。
小少年轻轻摇了摇头。
苏软软歪头,又上手掐了一把。
小少年忍住疼痛,瑟缩着没动。
“疼吗?”
苏软软又问。
小少年继续摇头。
苏软软又想掐,手腕突然被小少年握住,“我帮你上药吧。”
苏软软低头,看到自己带着牙印的手,突然“嗷”的一声叫起来。
“呜呜呜呜好疼好疼好疼……”
所以她不是在做梦吗?
……
小少年熟练的拿出一个盒子,里面放着棉签和消毒水。
他细细的给苏软软的手消毒上药,又缠了一圈绷带。
“呼呼呼……”
苏软软一边看小少年上药,一边使劲鼓起脸吹自己的手。
好疼好疼好疼。
然后她看到小少年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比她惨多了。
小少年给苏软软上完药,又熟练的给自己上药。
单薄的身体又细又薄,根根肋骨分明,像是根本就没好好吃饭似的。
苏软软盘腿坐在小少年床上,看到他的书包。
她歪头凑过去看了看。
“三年高考五年模拟。”
哇哦,数学试卷居然还有满分的吗?
从来都是江河一片红的苏软软震惊的去看试卷上的姓名,然后突然顿住。
嗯……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羞涩道:“陆时鸣。”
“啪嗒”一声,苏软软手里的满分试卷掉在了地上。
她一定还在做梦。
苏软软试图用被子把自己撞死。
可是没有用。
她披头散发的披着被子坐起来,仰头看向面前的这间小屋子。
怪不得,怪不得她觉得这间屋子那么熟悉,身后的这个大衣柜,尤其是这个小洞洞那么熟悉!
原来,原来这里就是……陆时鸣的家。
而她面前的人,难道是少年时期的陆时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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