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太疲惫,楚恬双眼轻阖,“你说。”
“微臣虽然只与云栖姑娘打过三回交道,但微臣看得出来,云栖姑娘并不是一个柔弱骄矜的女子。云栖姑娘性情坚毅顽强,殿下不必对云栖姑娘忧心过甚。”
“我对她忧心过甚?”
张北游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是,您这样太累了。云栖姑娘就是怕您总为她忧心,才总是对您报喜不报忧,也怪累的。”
听了张北游的话以后,楚恬看起来有些茫然。
半晌,他才看着张北游问:“你说,我该怎么对她好?”
张北游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才回道:“微臣心中还没有思慕的姑娘,不太懂这些,等回头微臣心里有了这么一个人,兴许才能为殿下解答。”
楚恬闻言,紧蹙的眉头略微舒展了些,“若张老院判得知你还有寻觅姻缘的打算,日后应该不会三天两头就揍你一顿了。”
“左右微臣是不会成亲的。”
“那是你没遇着让你真正动心的人。”
“能遇上这样的人,且两人刚好两情相悦,是运气,微臣可没您这样的运气。”
“是运气,也是福气。”楚恬补充道,忽而想起初遇云栖那天的事。
那日他卧在软榻上小憩,听见窗户似是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
他一时犯懒,原本不想去查看的。
“幸好那天我去打开了窗户,这都是命中注定的。”
楚恬没头没脑的这一句,听的张北游是一头雾水。
“殿下,什么窗户?”
楚恬没跟张北游解释,只道:“圣驾回銮之前,我无论如何也要去见她一面。”
“殿下不是已经与云栖姑娘约好,明日酉时不染池老地方见吗?”
“她伤了膝盖,得卧床休养,哪能出门赴约。”
“微臣也是这么跟云栖姑娘说的。”张北游连忙说,“可云栖姑娘执意让微臣给您带话,说她明日一定会按时赴约。”
楚恬才刚刚舒展些的眉头,又不由得蹙紧,“你该劝她别去。”
“云栖姑娘都求微臣了,微臣……”张北游也是怪无奈的,“云栖姑娘是真的很在意殿下。”
“我知道。”楚恬应道,心里是又暖又痛。
“殿下。”张北游好心建议说,“您若想让云栖姑娘安心,就装作不知道云栖姑娘磕伤了膝盖的事吧。”
楚恬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红肿的右手,思量了半晌,才应了一声“好”。
……
赵姑姑来给云栖送晚饭的时候,云栖正捏着什么东西坐在床上发呆。
待走进些,赵姑姑才看出来,云栖手里捏着的是一副手套。
赵姑姑知道,昨天夜里,云栖连夜为容悦赶制了三幅手套。
云栖说,容悦每日都要侍弄花草,每日都用得上手套。
她之前送给容悦的那副手套,已经被容悦用旧了。
她再做三副送给容悦,应该够容悦用到来年,用到她们下回再相见的时候。
谁知手套还没来得及送出去,容悦人就没了。
真是世事无常啊。
在稍稍感怀了一下之后,赵姑姑便朗声招呼了云栖一句,“来,吃饭了。”
云栖醒过神,见是赵姑姑端着饭来了,连忙将手套放到枕边,“姑姑何必把饭送过来,我自己去吃就好。”
赵姑姑端着托盘走上前来,“你没听张太医嘱咐,叫你尽量卧床休养,能不能就别动。你放心,你摔伤膝盖的事,我已经去跟吴才人说了。才人说,让你尽管安心休养。你就算不肯听我的话,也该听才人的话。”
“圣驾回銮在即,正是最忙的时候,我却给才人添乱了。”云栖惭愧,“姑姑,我这伤真的不要紧,您不必拿我当病人看。”
“好,我不拿你当病人,你自己也别太逞强。”赵姑姑很好脾气地说,“来,这是我特意为你熬的骨头汤,你快趁热把它吃了吧。”
“我去桌上吃。”
云栖赶着说,赶着就要起身下地,却被赵姑姑拦住了。
“今儿你就别挪动了,搁这儿吃吧。”
云栖犹豫了一下才点点头,接过赵姑姑递来的饭和汤,一口饭一口汤,大口大口地吃着。
赵姑姑看得出来,云栖根本就没什么胃口,是怕她担心,才勉强自己把饭咽下。
见云栖这样,赵姑姑反而更心疼,“要是吃不下,就别硬吃。”
云栖听了这话,放下手中的勺子,冲赵姑姑浅浅一笑,“姑姑,我吃饱了。”
云栖这一笑,笑的很乖,也很努力。
努力的向赵姑姑证明她没事,也努力的告诉自己她没事,真的没事。
“傍晚的时候,陛下差人赏了些葡萄给才人。是一种绿色的葡萄,名叫翠珠儿。这葡萄不仅皮薄无核,个头还大,还很甘甜多汁。可就是因为太甘甜了,才人不爱吃,便都赏给了咱们。你想不想吃些尝尝?”
赵姑姑费了如此一番口舌,她若说不想,那就太不懂事了。
云栖立马点头,“想吃。”
赵姑姑笑笑,“那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端去。”
赵姑姑走后,云栖缓缓地吐了口气,瘫靠在身后的软垫上,轻轻揉着自己发胀的肚子。
刚刚吃饭吃的太急,没嚼细就咽下去了。
这会儿肠胃略微有些不适。
云栖揉了一会儿还觉得难受,便想着去倒杯水喝。
这厢,她刚把腿放下,要起身下地,就见碧蕊从屋外闯了进来。
第173章
“你腿上有伤, 不便下地走动,你要什么我帮你拿。”碧蕊说,声音颤的厉害。
她缩着脖子耸着肩,一副心虚样,压根就不敢看云栖, 活像是个在自言自语的疯子。
云栖冷冷地盯着这个连门也不敲, 就自行闯入的不速之客,刚要发作,就见碧蕊自顾自的朝桌边走去。
“你是不是想喝水, 我给你倒。”说完, 还真就倒了一杯水送到云栖手边。
云栖没接, 怒视着眼前行为极端反常的碧蕊, 沉声质问道:“谁让你进来的?”
碧蕊目光闪烁, 依旧不敢看云栖的脸, “我”了半天才把话说囫囵。
“我……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看看她死没死,瞧瞧她伤的有多狼狈?
云栖冷笑, “没瞧见我奄奄一息, 重伤残废,你很失望把。”
“我没有!”碧蕊慌忙否认,“在……在你眼里, 我就那么不是个东西?”
云栖点头,自然不是个东西。
碧蕊见云栖点头, 心里又气又无奈。
她紧紧捏着手中的茶碗, 看起来有些费力地说:“我是人, 我也有心,听说容悦姐姐没了,我心里也很不好受。
记得刚调来行宫,与你,与宜香,与容悦姐姐同住的那段日子,容悦姐姐对我挺照顾的。
我针线不好,常常做不完教引姑姑分派下来的针线活,每每都是容悦姐姐帮我,我才能按时交差。
这份情谊我一直记在心里,一辈子都不会忘。”
“是吗。”云栖口气淡淡地说。
她一眼都没多瞧碧蕊,眼不见心里还能少烦闷几分。
见云栖没凶她,碧蕊又壮着胆子继续道:“当年同我一起调来行宫当差的,如今还活着,且还与我在一处的,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云栖,咱们讲和吧,往后咱们别再跟仇人似的,咱们还像从前一样好好相处行不行?
过去的事都是我的错,你大人大量,不要再与我计较了。”
碧蕊边说边试探着往云栖跟前凑了凑。
云栖抬眸看了碧蕊一眼,只一眼就把碧蕊吓退了回去,还险些失手砸了手中的茶碗。
“出去。”云栖命令说,声音冷的像和了冰碴,刺得碧蕊哆哆嗦嗦,却一刻也不敢耽搁。
她连忙将手中的茶碗送回桌上的茶盘里,然后便逃也似的朝屋外走去。
人本来已经走出去了,却又忽然退了回来。
碧蕊吸了吸鼻子,一副要哭的样子。
“你当真这么铁石心肠?”
云栖的回答简洁又干脆,“滚!”
见云栖的脸色比之前又暗沉了几分,碧蕊哪敢再留下找不痛快,抛下一句,“我刚刚说的话,你再好好想想”就跑了。
碧蕊竟然还有胆子让她好好想想之前的话。
这是怕她还没下定决心把她撵出含冰居,断其生路吗?
容悦心灵生巧,几乎没有不擅长的东西,唯独在缝缝补补上差些。
其实也说不上差,就是做起针线活来有些慢。
教引姑姑分派下来的针线活,容悦常常是临近交差还没做完。
回回都是靠着她们这些人中,针线活最好的宜香帮衬才勉强能做好。
容悦自顾不暇,又怎么可能有闲帮着碧蕊做针线活。
刚刚,碧蕊分明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
为与她套近乎,不惜去编排死者,碧蕊真是越发丧心病狂,她难道就不怕遭天谴吗?
眼下,云栖是没心思也没力气与碧蕊掰扯这些。
等回过头来,她非得治治碧蕊这出口成谎的毛病。
……
临睡之前,不必赵姑姑提醒,云栖便把张太医嘱咐,一顿都不能落下的药丸吃了。
见赵姑姑从她取药,到吃药,再到她把药瓶收起来搁在枕下,自始至终一直都在盯着她瞧,不由得问道:“姑姑为何总盯着我?”
赵姑姑立马移开眼,“没事儿,赶紧睡吧。”
云栖没多想,也就没多问,道了声“姑姑也早些睡吧”便翻身躺下了。
赵姑姑望着云栖,望着云栖枕的枕头,想着枕下那瓶药,心里着实有些不安。
她不信那瓶药只是一瓶补药。
若真的只是补药而已,张太医何必再三嘱咐,让云栖一定要按时服药,一顿也不能落。
云栖一定是病了。
可云栖怎么瞧,也不像是个身患重病的病人。
她每日与云栖同吃同住,朝夕相对,完全没有发现云栖有什么异样。
是她想多了?
那瓶药其实就是补药?
赵姑姑看着云栖,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疼,疼得她都有些喘不过气。
下回再见张太医,她还得再向张太医打听打听。
若张太医不肯与她说实话,那她就只能直接去找六殿下问问清楚了。
关于云栖的事,她必须得知道的明明白白。
……
因张北游着意在云栖服用的汤药里,加了几味凝气安神的药材,云栖昨夜睡的很好,早起精神也不错,心口处也不似昨日那样闷得发痛。
不过膝盖却依旧很疼,比昨日还疼,完全应了张太医的话。
可就算再疼,云栖也没打消要去见六殿下的念头。
她怕她说自己不能去赴约,六殿下会多想,会担心她。
她得去,让六殿下看到她好好的,让六殿下安心。
赵姑姑来送早饭的时候,云栖已经在屋里来回走了好几圈。
刚下地的时候,光站在那儿,云栖就觉得腿疼的受不了。
每迈出一步,就好像有人提着一把钝斧,猛|砍你的膝盖,能给你生生疼出泪来。
云栖咬牙,坚持走了两圈,也不知是疼麻了还是怎么,就不觉得那么疼痛难忍了。
赵姑姑瞧云栖双眼通红,眼白上布满了红血丝,定是疼疯了。
赵姑姑犹豫再三,最终没有拦她。
赵姑姑知道云栖主意硬,脾气还犟,她拦是拦不住的,却可以劝云栖歇歇。
“先把饭吃了再走。”
云栖点头,乖乖挪到桌边坐下。
这厢,云栖刚刚吃好早饭,把粥碗放下,有德就来了,说永宁轩来人了。
“来的是位公公,唤作冬青,说是他们主子听说师傅磕伤了腿,心中甚是挂念,特意叫他送盒伤药过来。吴才人替师傅收下了药膏,并道了谢。”
有德双手将一小盒药膏递上,“师傅,就是这盒药膏了。昭怀太子妃还让冬青公公跟师傅说,说让师父好好养伤,不必特意去谢恩。”
“难为昭怀太子妃殿下还惦念着我。”云栖接过药盒,看着有德问,“冬青还说没说别的?”
有德点头,“在回完才人的话,打屋里出来以后,冬青公公把我拉到一边,跟我说,他们主子已经下旨将容悦厚葬,冬青公公让我跟师傅说,叫师父宽心,千万要保重身体,否则容悦在天有灵会不安心的。”
“嗯,我会好好的。”云栖说,是在回应冬青的关怀,也是在嘱咐自己。
“对了。”有德又忽然想起来,“冬青公公还说,昭怀太子妃叫送来的这盒药膏,是柱州送来的贡品,是以过去羌国的古方秘制而成,对治疗跌打有奇效。
冬青公公说,去年夏天的时候,有一日昭怀太子妃冒雨去芳园,不小心滑倒摔了一跤,也是磕伤了膝盖,还磕的挺重,擦这个药,三日就好全了。”
云栖托着那个药盒,有些迟疑地说:“昭怀太子妃殿下赏了我这么好的东西,我该去谢恩的。”
“要不我陪你去一趟?”赵姑姑问。
云栖犹豫了半天,终是摇了摇头,“算了,殿下都说不让我去谢恩了,我不好自作主张的跑过去。殿下她……她真是个好人,这宫里除了昭怀太子妃殿下,怕是没有几个主子真正在意奴才们的死活,会为奴才们的死和伤痛而难过。”
赵姑姑微微点头,从云栖手中取过药盒,“既是昭怀太子妃的一片心意,切勿辜负了,我帮你擦些这个药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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