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了,太阳出来了。”六皇子说。
五皇子微眯着眼,抬头迎向那道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真暖呀。”
“是啊,真暖。”六皇子随声附和。
这样温暖又明亮的光,除了头顶的太阳,他还曾在一个姑娘身上见过。
他忽然有些想念被那道光照亮的感觉。
或者说,从来就不曾忘记。
他想见她,立刻。
第40章
一早起来天色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午后天竟然放晴了。
赵姑姑想着,自打数日前病下以后,云栖就没踏出过屋门,眼下好不容易出了太阳,到外头暖烘烘的晒一晒,兴许对云栖的身子有好处。
于是,赵姑姑便从吴才人屋里借来躺椅,想让云栖出来见见太阳。
云栖一整个上午都在埋首准备要送给有德的那样礼物,大半天忙活下来,是头昏眼又花。
听赵姑姑叫她出去晒晒太阳歇一歇,云栖一口就答应了。
可刚一踏出屋门,她就有些后悔了。
阴凉的屋子里待久,乍一来到太阳底下,让云栖感到很不适。
明媚而炽热的阳光照的她几乎睁不开眼,眼睛又刺又痒,让人忍不住想去揉。
没揉两下,眼睛就又红又肿,哭过似的。
赵姑姑喊云栖出来晒太阳,本意是为云栖的身体着想,可不是叫她出来遭罪的。
见云栖这般不适,赵姑姑便要扶云栖回去。
吴才人那张躺椅,云栖之前曾搬过几回,很不轻快。
赵姑姑顶着大太阳,费尽力气的把躺椅从前院搬到这儿,云栖可不忍心辜负赵姑姑这一番好意。
不晒太阳,捡个阴凉处坐坐也好。
于是,云栖便指了指南墙根下那一小片绿荫,“姑姑,要不我挪去那边儿坐吧。”
赵姑姑循着云栖手指的方向望去,眼睛一亮,心道:这丫头真会挑地方。
三年前的春天,赵姑姑刚被分派到含冰居当差的时候,她就在南墙根下种了一株葡萄。
葡萄好呀,头年中,第二年就能结果。
结出的果子能鲜吃,能酿酒,还能入馔。
搭起个架子,待藤叶爬满,还能坐在底下乘凉。
对这株葡萄,赵姑姑很是上心。
只可惜这株葡萄自己不大争气,涨势慢不说,藤叶也生得稀疏,特别对不起赵姑姑精心为它搭建的架子。
尽管第二年秋天,这株葡萄结出了果子,却只有寥寥几串,果子小,还酸得很。
赵姑姑觉着,大概是含冰居的地气不适合种葡萄,原本打算铲了种别的,临了却又舍不得。
不仅因为这株葡萄是她曾悉心照料过的东西,也因为这株“龙眼”是她特意托人从宫里那株老藤上折下来,好不容易栽活,又千辛万苦给她送来的。
最终,赵姑姑留了这株小葡萄一条生路,由着它自生自灭。
没成想,没了赵姑姑呵护的小葡萄反而长势喜人,特别是今年入夏以后,一天一个样,愈发枝繁叶茂起来。
远远看去,那爬满藤叶的葡萄架,就像一把毛茸茸的绿色大伞。
这天然的凉棚,可比用席子和纱幔搭出来的有意趣多了。
赵姑姑先把躺椅挪到葡萄架下,又转身预备回去扶云栖,却发现人已经自己走过来了。
赵姑姑连忙上前搀了一把,“瞧你这一步三晃的样子,还敢自己走,就不怕摔着。”
“我走的可稳了。”云栖连忙抬头挺胸,快走了几步给赵姑姑瞧,“我觉得我后天就能去太平馆当差了。”
“快别逞强,再好好养几日。别忘了,你药还没停呢。”赵姑姑一边说,一边扶云栖到躺椅上坐下,“难得出了太阳,我去前头把才人的铺盖被褥拿出来晒晒,你坐着别乱动。”
平日里,像晒被子这种活,都是云栖和赵姑姑一起配合着干的。
云栖知道,她眼下这个样子,赵姑姑肯定不会答应让她帮忙。
可她又实在心疼赵姑姑一个人辛苦,便提议说:“姑姑喊玉玢来搭把手吧。”
一说起玉玢,赵姑姑就没好脸色,“你当我是舍不得支使她才不叫她,她要是在,我保证一根手指头都不动,全让她一个人干。”
玉玢不在屋里吗?
“她去哪儿了?”云栖问。
赵姑姑明显迟疑了一下,才对云栖说:“你甭管这些,我留心盯着呢,凭她也作不出什么乱子。”
听赵姑姑的意思,玉玢最近有些不大安分。
含冰居才出了那样惨烈的事,好好的两个人说没就没了,即便玉玢心如铁石,毫无触动,难道就一点儿都不怕吗?
还折腾个什么劲儿!
是嫌自己活得太久吗?
“欠揍。”云栖双手微微攥紧。
是挺欠揍,她明明昨儿才刚教训过,真没想到今日那蹄子还敢私自跑出去,赵姑姑觉得,光不给吃饭不行,还是得揍。
“你放心,我轻饶不了她。”
“等我身子好全了,不必姑姑费神,我就收拾她了。”
云栖这一病没病萎靡,倒病厉害了,赵姑姑心道不错,更像她赵月的徒弟了。
“好,我可等着呢。”赵姑姑按云栖躺下,“累了就睡会儿吧。”
云栖点头,“姑姑干活时仔细些,别抻着闪着。”
赵姑姑轻轻捏了一下云栖的脸颊,应了声“知道”,便转身往前院去了。
行至转角处,赵姑姑不放心,又回头望了一眼云栖。
缩靠在躺椅上的云栖,就像一只贪恋阳光的懒猫,懒猫一般都胖,云栖却太瘦了,瘦的叫人心疼。
一阵风吹来,就能把人吹跑似的。
宫墙之内,从来都是风卷云涌,永无止休。
她原以为任风卷的再狂再凶,也吹不到含冰居来。
如今再看,是她太天真,也太乐观了。
风不仅已经吹到了含冰居,看架势应该还会吹得更加猛烈。
她究竟要如何才能保全自己,保全云栖?
……
和煦的阳光透过葡萄叶间的缝隙漏下来,照在脸上暖融融的。
云栖本来打算稍稍躺一会儿就回屋继续忙,不想却迷迷糊糊的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宜香了。
梦里,宜香穿了一身素白色的衣裳,身后是一大片盛开的木芙蓉。
那片木芙蓉起先是纯净的白色,后来渐渐变成娇嫩的粉红色,最后又变成刺眼夺目的赤红色。
红得像鲜血,像炽热燃烧的火焰。
宜香看着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冲她浅浅一笑,便转身走入那片芙蓉花海中,消失不见了……
“别走!”云栖惊叫着从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头痛得像要裂开似的。
她一时无法分清现实与梦境,只管伸出双臂拼命的想要抓住宜香,最终抓住的却只有虚无的空气。
“扑通”一声,云栖连人带躺椅的翻倒在地。
从膝盖和手心传来的真切痛感,终于让她清醒过来。
是梦啊。
云栖满目凄怆,颓然无力地瘫坐在地,痛苦又艰难地喘息着。
她觉得胸口好闷,闷得快要窒息了。
她一手死死按着心口,一手扶着翻倒在一旁的躺椅,接连尝试了几次,才好不容易从地上爬起来。
刚一站稳,云栖就松开手,脚步踉跄的朝不远处堆放杂物的墙角走去。
墙角处除了堆放有笤帚簸箕等杂物,还有一架梯子。
因长日不用的缘故,梯子上覆盖了厚厚一层灰尘。
可一向很爱干净的云栖却无暇在意这些,将梯子就地架好以后,便攀着梯子向屋顶爬去。
从地上爬起,又一路挪到这里,几乎已经耗光云栖身上全部的力气。
这会儿的她浑身虚软,手脚无力,可她还是坚持要爬上去,完全没有考虑一旦失足摔下来,会是怎样的后果。
她满脑子就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爬到高处,只有待在高的地方,她才不会窒息而死……
屋顶的瓦片被太阳烤的有些烫人,云栖却恍然不觉。
历尽千辛万苦才爬上屋顶的她,虽然疲惫虚弱极了,但胸中剧烈的闷痛感却已渐渐消退,呼吸终于顺畅了一些。
她真是太没用了,云栖颇为自嘲的想。
已经两世为人的她,每每遇上难过的事,还是只想着爬到高处待着。
她这是在逃避。
她知道。
但唯有这样做,她才能让自己尽快冷静下来。
这不是个好习惯,得改。
却不太好改。
含冰居位于西苑的西北角,也位于整个昌宁行宫的西北角,地势本就低,再加上云栖爬上的是靠近院墙的一处低矮的杂物间的屋顶,放眼望去,眼前依旧是高高的宫墙,以及鳞次栉比的华美宫殿,根本无法感受到登高望远的畅快。
可云栖觉得已经够了。
她已经够任性了。
宫里的房顶是说爬就能爬的吗,就算只是个小小杂物间的屋顶,也是不允许宫人随随便便爬上去。
疯够了就赶紧下去吧,万一被路过的人发现,那她可就麻烦……
“你坐着别动!”
突然从院墙外传来的这一声轻呼,惊得正预备起身下去的云栖身子猛地一僵,定在原处,一动也不敢动了。
第41章
虽然只听过一次, 但云栖还是一下子就认出这是谁的声音。
她小心翼翼的侧了侧身,低头望去,见院墙外的宫道上,六皇子正仰着头, 满眼焦急地看着她。
六皇子身后,跟着一个手捧锦盒的小太监,那小太监也一样看着她, 目瞪口呆的表情像是活见了鬼。
走路走的好好的, 忽然发现道旁不该有人的屋顶上坐了个人, 不吓一跳才怪。
而默默坐在屋顶上, 完全不想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云栖,忽然被人发现并喊住,也是吓得不轻。
因为太过紧张,云栖浑身僵硬, 尤其是脖子,僵痛到令一向很能忍疼的她,都忍不住嘶嘶抽气, 表情看起来既痛苦又很无助,再加上一双被揉红的眼, 任谁看了都以为她是在哭。
“你别怕, 我这就救你下来!”六皇子急忙对云栖说。
这昌宁行宫里的宫墙, 虽然没有皇宫里修的高, 却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随便便徒手爬上去的。
云栖很擅长爬高, 也从没想过要挑战一下宫墙。
而六皇子为了“救”她, 似乎正打算尝试爬上身前这面宫墙。
六皇子身后,小太监常寿直愣愣地盯着他们殿下,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殿下这是要干嘛,难不成是要爬到这面墙上去?
万一摔着可怎么好!
况且这宫墙又不是园子里的假山,哪是想爬就能随意爬的。
这儿可是西苑,是嫔妃们的居所,万一被人瞧见他们殿下爬在西苑的墙头上,那还不定要惹出多大的风波。
常寿是八岁那年调到六皇子身边当差的,到如今已经伺候六皇子整整十年了。
他知他们六殿下从来都是个稳重自制的人,无论遇上多紧急多棘手的事,也都不慌不忙,应对得宜。
十年间,无论人前还是人后,他从未见六殿下做过任何一件有失身份,有失体统的事。
可眼下……
殿下为何会突然如此不冷静?简直都不像他所了解的那个六殿下了。
常寿虽然惊慌,却还没失措,他连忙将手上的锦盒轻轻往地上一放,上前劝道:“殿下,这墙爬不得,叫人看见不好。”
不用常寿提醒,六皇子也知道宫墙不能爬,他还知道要救人,也不必一定要爬上这面墙,他可以绕到院子里,再想办法把人救下来。
可他却怕房顶上那个小可怜儿,等不到他绕远过去,就吓得失足摔下来。
为防万一,他只能选择最快的救人办法。
六皇子很清楚,这件事一旦被人看见并传出去,会是何等严重的后果。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怎比得上救下眼前人要紧。
“常寿,你来帮我一把。”六皇子招呼说。
见六皇子是铁了心要爬这面墙,常寿简直都要哭了。
六皇子却不给他工夫哭,催促道:“快!”
常寿只能依言上前,扎了个稳稳当当的马步,双手交叠放在身前。
要问常寿为何这般熟练,那自然是因为练过。
要做皇子的近侍太监,光懂端茶倒水,铺纸研墨可不行,还得学几手拳脚。
万一主子遇上什么危险,作为近侍,就算打不退奸贼,也要有与奸贼周旋的本事,最起码也要扛得住打。
若不是不敢脚踩六殿下的手借力,常寿真想替他们殿下爬上墙救人。
你说殿下今日怎么就没带和顺一同出门呢?常寿郁闷。
要是和顺也在,他们哥俩稍一配合,十个人也救下来了。
可惜眼下殿下跟前就只有他一个人,不顶用啊。
常寿只能深吸一口气,使气沉丹田,让马步扎的更稳一些,全力配合他们殿下救人。
见常寿冲他点头,六皇子会意,正要借常寿之力飞身上墙,却见屋顶上的云栖用力的冲他摆手,“殿下您别上来,奴婢自己能下去。”
还敢动!
六皇子被惊出一身冷汗,疾呼道:“你别动!仔细摔着!”
好吧,她不动。
云栖连忙依六皇子的话放下手,乖巧又端正的坐好以后,才又开口,“殿下曾见过奴婢爬树,那么高的树,奴婢都能徒手攀爬,这屋顶可比当日的梧桐树矮多了,旁边还有梯子,奴婢能自己下去。”
经云栖这么一说,六皇子才猛然想起,云栖是个爬树的好手,并不惧高。
而他情急之下,不仅没想起这一点,连情况都没问清楚,就慌手慌脚的要爬到墙上救人,这也太鲁莽,太滑稽了。
好丢脸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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