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玉玢看来,吴才人就是个心机深沉,背主忘恩的贱人。
主子刚小产失子,正悲痛万分,身心俱疲。
作为主子身边最亲信倚重的奴婢,不尽心尽力地侍奉主子就罢了,竟还趁机钻空子,做出那等吃里扒外,不知廉耻的事,简直罪该万死。
不是云栖有意向着吴才人说话,云栖认为,这事其实也不能只怪吴才人。
皇上是世人眼中的真龙天子,天子说看上你了,要宠幸你,试问哪个宫女敢不从?
退步一说,就算真是吴才人勾引皇上在先,倘若皇上心里一点儿都不喜欢吴才人,这事儿能成?
皇上不是个色|欲熏心的傻子,龙床也没那么好爬。
当年吴才人究竟是怎么得的宠,恐怕只有吴才人自己心里清楚。
而玉玢到底是出于怨妒,还是为旧主景嫔不平才总与吴才人为难,也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云栖无心去深究这些,就是很看不惯吴才人总被玉玢欺负。
吴才人性子虽和软,却也不是个任人揉捏的怂包。
只看那西屋的宋氏,凭她再如何胡闹,也只是虚张声势,欺负欺负她屋里的人,并不敢真闹到吴才人头上来。
因为宋氏不疯不傻,她知道自己一旦闹过火,吴才人不会惯着她。
可吴才人是真惯着玉玢,瞪不还眼,骂不还口的惯。
云栖不信吴才人是出于心虚愧疚,才对玉玢如此宽容忍让。
云栖觉得,吴才人并不是怕玉玢什么,大概是敬畏玉玢背后真正的主子吧。
当年,吴才人为何会正好赶在圣驾即将回銮的时候突然抱病?病愈之后又为何没被接回宫去?
是皇上薄情寡恩,还是有什么人从中作梗?
云栖曾悄悄问过赵姑姑。
赵姑姑只道,这宫里的事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总之吴才人不是什么坏人,吴才人心里其实挺苦的。
云栖自然知道吴才人不是坏人。
坏人会对她一个毫无背景,身份卑微的小宫女关怀备至?
会手把手地教她裁衣刺绣,教她调制蔻丹妆粉,教她写字算账?
坏人会像这样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药,生怕弄疼她一点儿?
“好了。”吴才人收了手,看着云栖一脸认真地嘱咐说,“近来天气渐热,这天一热,伤就不爱好,你切记伤口不要沾水。还有,记得随身多带条手帕,出汗就擦,千万别叫汗把伤口泡了。”
云栖连忙点头,“奴婢记住了。”
吴才人笑笑,亲昵地捏了捏云栖的鼻尖,“乖得跟小猫似的。”
大概是之前上药太专注的缘故,吴才人的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
云栖掏出手帕递上前,“才人擦擦。”
吴才人接过手帕,却没急着拿来擦汗,“这是才绣的手帕?上头绣的是……”
“是梧桐花。”云栖答,“这两日来往库房和西苑,发现行宫里的梧桐树都开花了,淡紫色的小花挂了一树,无论远看近看都漂亮极了,便忍不住绣了这个。”
“梧桐树又开花了呀。”吴才人盯着手帕上那两朵绣的很是传神的梧桐花,眼神有些飘忽,半晌才回过神来,望着云栖夸道,“你人聪明,学什么都快,悟性也好,不过才拿针两年,手艺比宫里针功局的老手都不差。”
云栖常被夸聪明,吴才人和赵姑姑都不止一次这样夸过她。
但云栖知道,她并不聪明,只有她自己清楚,为了让绣出来的东西从能看到精美,为了让做出来的菜从能入口到美味,她背后默默下了多少工夫。
不过云栖从来都不觉得苦,反倒有些庆幸,庆幸身边能有像吴才人和赵姑姑这样的好师傅,肯将自己的看家本领都倾囊相授。
只要能将这些可用来糊口的本领学精,便不必担心来日出宫以后的生计问题。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能不能顺顺当当地走出这个宫门。
还有宜香,她俩可是早就约好,来日要一同出宫,一同想法子谋生的。
一想到宜香,云栖就忍不住鼻酸。
吴才人是个难得的通透人,瞧云栖的样子,便知她是在担心宜香。
她将手边那半盒药,用云栖方才递来的手帕包好,放到云栖面前,“把这个拿去给宜香,记得自己留些出来,额头上的伤,别太不当回事。”
云栖盯着手帕里那半盒药,是真想立刻谢恩收下。
可吴才人手上,或者说整个含冰居,统共就这么一盒伤药。
这盒药原本是用来治什么的,连吴才人自己都说不准。
但只要含冰居里有人受伤,管他是烫伤,擦伤,还是淤伤,都用这盒药,也只有这盒药可用。
至于药效……就不要奢望那么多了。
天知道在行宫里想弄点儿药有多难。
据云栖所知,这盒药还是当年吴才人从宫里带过来的,陪在吴才人身边的日子比她都长。
她怎么好全给拿去。
“才人,我替宜香取一点就好。”
吴才人直接将药盒塞进云栖手里,“你都拿去。”
“可是……”
“我回头会想法子再弄些药来,皇上就要来了,行宫里这些人……你懂得。”
说到皇上要来,吴才人脸上虽然扬着淡笑,但眼中却并无丝毫喜色,反而泛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云栖不解,西屋的宋氏自打得知皇上要来行宫的消息,欢喜的都快疯魔了。
反观吴才人,一入既往的从容淡定,波澜不惊,好像并不盼着皇上来。
怎么会不盼着呢?
吴才人才将将二十岁,如花似玉的年纪,难道就甘心在这不见天日的行宫里孤独终老?
若无恩宠,能不能安然活到终老还不一定呢。
吴才人一定也是期盼皇上来的,是她想多了。
云栖小心地将药盒揣入袖中,“奴婢代宜香谢才人。”
“去吧,找赵姑姑吃饭去。”吴才人一边说,一边端过一旁的针线筐,这是要替宋氏补舞衣。
“才人,这衣裳留着奴婢补吧。”
“你这几日来回奔波辛苦,得闲就该好好歇歇,左右我闲来无事,全当消遣了。”吴才人做事麻利,赶着说已经将线穿好,她冲云栖摆摆手,“你快去吧。”
云栖累极了,也饿极了,便依了吴才人的话。
赵姑姑干活也极其麻利,待云栖回到小厨房,赵姑姑已经将饭热好。
还额外给云栖蒸了个芙蓉蛋羹。
云栖盯着碗里那块足有她脸大的酥皮蒸肉,问赵姑姑,“不过了?”
“本来就瘦的一把骨头,眼看着这两日又掉了不少斤两,不补补怎么行。”赵姑姑说着,又盛了碗绿豆汤递过来。
“才人吃了吗?姑姑呢?”
“才人一向口味清淡,不吃这个。你姑姑我守着个厨房,自然不会亏了自己,至于旁人……”赵姑姑哼笑一声,“想得美。”
云栖盯着碗里的肉,心里有些感慨,想她上回见着这么大一块肉是什么时候来着?
大概是上辈子吧。
“姑姑,我能不能把这肉留一半给宜香。”
“磨叽什么,赶紧吃你的。”赵姑姑嗔了云栖一句,“宜香的份儿,我给留着呢。”
“就知道姑姑最疼我们。”
赵姑姑一笑,“数你嘴甜。”
赵姑姑从前是在宫里专门伺候娘娘,给娘娘做饭的人,手艺自然不一般。
至于曾在哪位娘娘手底下当差,又为何会被遣到行宫来,赵姑姑不说,云栖也不问。
在饱餐一顿之后,云栖便被赵姑姑打发回屋歇着了。
因为心里惦记着宜香,尽管周身乏累,但云栖却毫无睡意。
好不容易盼到天黑,云栖揣上药盒,就往宜香屋里去了。
含冰居里除了吴才人一个正经主子,西屋宋氏半个主子以外,就只有赵姑姑一个厨子,云栖、玉玢、宜香三个宫女。
赵姑姑与玉玢相看两厌,自然不能搁一个屋里住。
于是,作为赵姑姑半个徒弟的云栖,便跟着赵姑姑住。
宜香则与玉玢一个屋。
云栖到时,宜香还没回来,屋里只玉玢一个人。
玉玢不爱搭理云栖,云栖又何尝待见她,却也得客客气气地喊声“玉玢姐姐”。
玉玢冷哼一声,瞧都不瞧云栖一眼。
云栖求之不得,还生怕玉玢心血来潮搭理她。
然而很多时候,天并不会太遂人愿,人越怕什么往往就会越来什么。
“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第4章
云栖郁闷,她是真不愿与玉玢搭话。
玉玢这个人性子太恶劣,脾气比谁都大。
莫说一言不合,就算你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注意与她说话的态度,小心斟酌每一个用词,她仍能挑出你的毛病,然后狠狠地借题发挥一番。
云栖常常庆幸,幸好玉玢不是她的主子。
否则,一向热爱生命的她,大概无时无刻都在纠结,究竟要不要求个解脱,早死早托生什么的。
尽管极不情愿,但云栖还是拿出一副极顺从的模样,应下玉玢的话,“玉玢姐姐有什么话尽管问就是。”
可一向急性子的玉玢,这会儿却忽然有些反常。
张了张嘴,竟没把话问出来。
犹犹豫豫的样子,倒显得没有平日里那么厉害了。
一处当差也有两年多了,云栖还是头一回见玉玢露出这种紧张焦虑的神情。
玉玢究竟要问她什么?
有那么难以启齿吗?
云栖十分好奇,却不敢催促,只能老老实实地等着玉玢发问。
在磨蹭了老半天以后,玉玢终于一咬牙,盯着云栖问道:“你这两日来往库房和西苑送东西,可知旖霞阁派人收拾了没有?”
好好的,玉玢怎么会忽然关心起西苑的整修进度?还不问别处,只独独在意旖霞阁?
其实,这个原因倒不难猜。
皇上几乎每年盛夏时节都会携后妃,以及众皇子公主出宫纳凉避暑。
这避暑行宫哪哪都好,只一样不好,就是远没有皇宫大。
因此,皇上并不能把所有的妃嫔都一同带上。
除了皇后,以及几位位份颇高的娘娘,便只有最得宠的嫔妃才能被选中随驾。
云栖猜,玉玢的旧主景嫔,往年随驾来行宫,应该都是安置在旖霞阁住的。
倘若旖霞阁已派人整修,那此番景嫔多半会随驾前来。
若没有,那景嫔恐怕就不在随驾之列了。
瞧玉玢那一脸忐忑中又透着浓浓期待的样子,云栖不解,玉玢何必那么盼着景嫔来呢?
该不会是盼着景嫔娘娘把她召回身边伺候吧?
若玉玢真存的这份心思,那便是傻透了。
已经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要回去的道理。
与主子们而言,他们这些宫女不过就是些会喘气的东西而已。
但凡是送出去了,就算事后有些后悔,也绝不好意思再要回去。
云栖悄悄打量玉玢,越瞧就越肯定玉玢是在打重回景嫔身边伺候的主意。
可惜啊,结果必定会让她大失所望。
其实,云栖倒挺希望玉玢能得偿所愿的。
含冰居若没了玉玢,大伙儿的日子都能舒心不少。
“我问你话呢!”玉玢催了云栖一句,神情很是精彩。
乍一看去是十足地急不可耐,再仔细一瞧,又发现她的目光有些闪烁。
是既想知道答案,又怕知道答案。
这患得患失的样子,简直都不像玉玢了。
可见再凶蛮霸道的人,也有畏缩的时候。
云栖并没有太多工夫感慨,她得赶紧想想,那旖霞阁究竟有没有人去整修。
不算最后没跑成的那一趟,她今日一共来往库房与西苑七趟,别说,还真没跑过旖霞阁。
云栖先玉玢失望了一番,求景嫔随驾来行宫,求景嫔把玉玢带走!
“不瞒玉玢姐姐,这事儿我真不清楚,总之我没被派去旖霞阁送东西。”
“你再想想。”玉玢显然不死心。
再怎么想,没去就是没去呀。
“要不姐姐再找旁人打听打听?”
“哼!”玉玢冷哼一声,冲云栖甩了个大白眼,便起身怒气冲冲的出了屋。
“哎呀……玉,玉玢姐姐。”是宜香的声音。
“贱蹄子没长眼!我看宋氏今日下手还是太轻了,打死你干净!”
玉玢说的是人话?
云栖一股火蹿上心头,哪里还坐得住。
见云栖打屋里冲出来,宜香愣了一下。
瞧云栖这架势,是要去追玉玢,宜香慌忙上前将人拉住,“你这是要干嘛。”
“她凭什么那么说你。”云栖怒道。
“骂几句而已,又不会掉块肉。你一向好性,何必为我与她起争执。你若因我吃了她的亏,叫我心里怎么好过。”宜香紧紧抓着云栖,温声劝说。
云栖气是很生气,却还没失去判断力。
眼下,没有什么事比给宜香上药更要紧。
至于玉玢,只要她想,她有的是办法让玉玢不痛快。
她是一向好性,不愿与人相争,但并不代表她不记仇,更不代表她没本事报复。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真要耍起心眼斗起狠来,她未必会输给玉玢。
瞧宜香一副快要急哭了的样子,云栖只能将胸中的火气暂且压下。
她冷冷地朝玉玢离去的方向瞥了一眼,便反手扶住宜香,“走,咱们进屋上药去。”
宜香舒了口气,点点头,整个人像被突然抽筋剥骨了一般软软靠在云栖身上,任由云栖扶着。
她真是疼极了,也累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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