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从吃相上就能看出,昭怀太子妃是个很随性,很不拘小节的人。
她没用袖子遮住嘴吃,也不似其他贵妇贵女们,无论吃什么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
昭怀太子妃一口咬下一大块豆沙卷,然后细细咀嚼。
四公主见了,也立马放下遮住嘴的衣袖,学着昭怀太子妃的样子,大口吃起豆沙卷来。
楚意惊喜,原来大口吃东西,竟如此叫人满足,令人愉悦。
当然,这得是吃到好吃的东西。
这个豆沙卷就很好吃。
本就在一直暗暗观察云栖的楚意,又忍不住多看了云栖几眼,
她叫云栖吗?是那个“栖于云上”的云栖吗?
在把口中的豆沙卷嚼细了咽下去以后,昭怀太子妃一脸赞许的对云栖说:“你已经学到你师父七八成的功力了。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手艺,未来可期呀。”
昭怀太子妃这是在夸她呀。
云栖欢喜极了,连忙冲昭怀太子妃一礼,“奴婢一定随师傅好好学手艺,待奴婢的手艺再精进些,再亲手做糕点孝敬您。”
昭怀太子妃越看云栖就越是喜欢,觉得云栖跟她很投缘,正预备再拉着云栖闲聊几句家常,就见冬青匆匆打园外走进来。
“回主子,皇后娘娘身边的雅芙来了,此刻就在园外候着。”
昭怀太子妃没问冬青,皇后娘娘突然派雅芙前来所为何事,直接就吩咐冬青,叫冬青立刻去把人请进来。
不多时,就见一位看起来有二十出头,身材十分窈窕的女子,捧着一个锦盒走进了园子。
这大概是云栖见过品级最高的宫女了。
到底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穿戴就是比寻常的宫女要体面,要讲究很多。
模样也生得十分清秀,最要紧的是仪态端方。
举手投足间的气派,不是一般宫女能比的。
那唤作雅芙的宫女走上前来,施施然冲昭怀太子妃和四公主楚意各行了一礼,道了万安。
昭怀太子妃莞尔一笑,“你不必拘礼,快起来。”
雅芙依言起身,不卑不亢。
“皇后娘娘叫你过来,是有何吩咐?”
雅芙恭敬道:“回殿下的话,这是余州才进贡上来的秘制枇杷膏,皇后娘娘特命奴婢给您送来。”
“皇后娘娘有心了。”昭怀太子妃道,“皇后娘娘知我一到秋日,咳疾就会复发。每年这个时候,都会派人给我送枇杷膏来。多亏了皇后娘娘,这两年我的咳疾已经不太犯了。雅芙,你可要代我好好谢过皇后娘娘。”
雅芙应了声“奴婢遵命”,便将手中捧的锦盒奉上前。
昭怀太子妃是主子,自然不能自己去接这个锦盒。
奈何木槿、幽兰两位姑姑,这会儿都未随侍在侧。
这种情况,应该容悦上前,把这锦盒接下。
可是眼下,容悦一手端着一碟糕点,实在没手去接。
她连忙冲云栖打了个眼色,请云栖帮着把东西接过来。
云栖会意,连忙上前,双手接过锦盒,并与雅芙道了句“有劳”。
云栖稳稳捧住锦盒,正预备退回去,雅芙却突然对她说:“我这阵子常往永宁轩来,与这里的姐妹也算相熟,却还是头回见妹妹。妹妹是才调来的新人?”
云栖正欲答话,昭怀太子妃却先道:“她是含冰居的人。”
一听含冰居,雅芙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异色。
“原来是刚从含冰居调来的。”
“我倒希望她能调过来。”昭怀太子妃看着云栖,眼中尽是喜欢和怜惜。
接着又跟雅芙说:“前阵子,我宫里管做糕点的素薇突患重病,听说还是会传染的病。行宫里主事的梁昌鸿梁总管,便派人来把素薇接走了。说素薇身患会传染人的恶疾,必须得送出宫去养病。
素薇并不精于烹炒,却做得一手好糕点。素薇这一病,梁总管那边一时也找不到手艺与她相当的人顶替,就只好托含冰居还比较擅长做糕点的阿月,暂且兼顾着两边。”
话说到这儿,昭怀太子妃又看向云栖,“入秋以后,一早一晚是比夏日的时候要凉爽些,可正午前后,却比三伏天还热。难为你与你师傅,每日都要顶着烈日来回奔波。”
云栖听了这话,连忙冲昭怀太子妃福身一礼,并摇头表示她并不觉得难为。
她可乐意来永宁轩了,因为来这儿就能见到容悦。
云栖觉得,赵姑姑也挺爱到永宁轩来的。
赵姑姑在行宫里没什么朋友,或者说,行宫里没几个赵姑姑能看得上,并愿意与之来往的人。
李娥李姑姑大概是为数不多的,赵姑姑不讨厌的人。
不,赵姑姑应该算是挺喜欢李姑姑的。
否则,“小气”的赵姑姑,这阵子也不会在李姑姑面前露了一手又一手。
在听完昭怀太子妃的话以后,雅芙连忙应道:“奴婢还纳闷呢,为何最近来往永宁轩,就只见小李姑姑,不见大李姑姑,原是大李姑姑病了。肯请殿下放宽心,奴婢回去以后,一定将此事回禀皇后娘娘,抓紧给您挑个得力的新人过来伺候。”
昭怀太子妃摆手,“挑新人就不必了,我这人恋旧,就爱吃素薇做的糕点。等她把病养好以后,我还用她。在她养病的这段日子,就还叫含冰居的阿月顶着吧。只是……”
昭怀太子妃面露担忧之色,“只是素薇已经病了有一阵子了,我心里牵挂,想知道她究竟被送到了哪里养病,也好派人送些银钱过去,好好打点打点,托照看素薇的人多上心照料。可我派人找那梁总管问了多回,他也不说。我这心里一直怪不踏实的,别不是人已经没了,他们怕我伤心,便瞒着不告诉我。”
昭怀太子妃脸上的忧色更浓,温声唤道:“雅芙呀。”
雅芙冲昭怀太子妃一礼,“殿下吩咐。”
“我心里实在惦记素薇,却又从那梁总管嘴里问不出什么,只能恳请皇后娘娘帮我问问,素薇眼下究竟在何处,病养的怎么样了。倘若人真的没了,我与她主仆一场,一定要张罗着将她厚葬。若人还病着没好,不如把人交给我,我会派人好好照顾她。”
“殿下您真是慈悲心肠。”雅芙道,“您放心,奴婢一定将您的话回禀皇后娘娘。”
昭怀太子妃十分感激,“真是多谢你了。”
“奴婢不敢。”雅芙微微躬身,“倘若殿下您再无其他吩咐,奴婢就告退了。”
昭怀太子妃点头,吩咐容悦,“送雅芙姑娘出去。”
容悦得令,连忙上前,却不知该拿手上这两碟糕点怎么办。
云栖想着,她和赵姑姑今日已经在永宁轩逗留了挺长时间,若再不回去,吴才人该担心了。
于是便冲昭怀太子妃施了一礼,“含冰居还有好些差事要当,奴婢正好也要告退了。不如让奴婢替容悦,送雅芙姑娘出去吧。”
“好。”还没等昭怀太子妃点头,雅芙那边就连忙答应。
竟有几分求之不得的意思。
怪异得很。
第81章
主子还没说话, 也没问你这样好不好, 做奴才的怎么能先主子妄言好坏。
这往小了说是不懂规矩,往大了说就是不敬主上, 是僭越。
就连初入宫廷的小宫女, 都不会轻易犯这种错。
雅芙作为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怎会忽然如此失礼?
好在昭怀太子妃是个随和宽容,很不拘小节的人,并未介意。
若是换做其他主子, 即便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不与雅芙计较, 也总要给些脸色瞧。
转过头还要与旁人嘀咕, 说皇后娘娘身边的人都好大的威风, 成日在外头狐假虎威, 仗势欺人,连主子们都不放在眼里。
“你这就要走啊。”昭怀太子妃有些舍不得云栖走, 还挺想留云栖再多说几句话的, “往后你要常来, 我就喜欢跟你们这些年纪轻的孩子们,凑在一处说话。”
云栖也喜欢跟昭怀太子妃说话, 更喜欢这个人。
在她眼中, 昭怀太子妃并不像一个高高在上的主子, 而更像一个寻常的长辈。
亲切的就好像她的姑母、姨母, 甚至娘亲。
云栖连忙点头, 表示很乐意过来陪昭怀太子妃说话。
昭怀太子妃笑笑, “真乖。”
一个“乖”字,让云栖莫名的想起某个人来。
心头一热,脸就红了。
不行不行,眼下不可是任她胡思乱想的时候。
实在忍不住要想,也总要等回到含冰居以后,再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想。
云栖勉强定住心神,问昭怀太子妃,“殿下,这秘制枇杷膏?”
昭怀太子妃吩咐,“左右你也要去小厨房找你师傅一道回去,你就顺便把这枇杷膏带去交给你李姑姑,她会收好。”
云栖应了声“是”,在冲昭怀太子妃和四公主各施一礼,又望了容悦一眼之后,才与雅芙说:“我送您出去。”
雅芙微微点头,便与云栖一道向芳园外走去。
云栖有些认生,很不擅长跟陌生人打交道。
说是送雅芙出去,就只管将人送出去,一路上一句话也没有。
将沉默是金,贯彻始终。
眼见没剩几步就到永宁轩的大门口了,看似极为稳重端方,不爱说话的雅芙,忽然停下脚步,唤了云栖一声,“妹妹。”
云栖心里很是意外,像雅芙这种品级高,在宫里又颇有头脸的大宫女,一般都很不喜欢跟人姐姐长妹妹短的称呼。
都喜欢人家称其一声姑娘,这样显得与普通宫女不同,更尊贵。
可方才,雅芙竟主动喊她“妹妹”?
尽管心中惊疑,但云栖却表现的十分冷静。
她冲雅芙微微一福身,“姑娘有何吩咐?”
雅芙虚扶了云栖一把,“我觉得妹妹好生面善,咱们之前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云栖几乎没犹豫,就很肯定地回答雅芙,“我之前从未见过姑娘。”
“是吗?”雅芙盯着云栖,目光平和,看起来并无一丝恶意,却盯得云栖很不舒服。
云栖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
她觉得雅芙似乎很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
雅芙究竟想从她脸上看出什么?
心虚?紧张?
可她真的没有说谎。
在今日之前,她当真从未见过雅芙这号人物。
平日里她要不就是在含冰居里不出门,要不就是被借调去太平馆,到各处埋头干活。
哪有机会见到皇后娘娘身边的人。
可瞧雅芙看她的眼神,好像很想她承认,她俩之前的确见过似的。
云栖一时有些弄不清楚状况,但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云栖只管大方地迎上了雅芙的目光,表示我说的都是真话,你我之前确实不曾见过。
雅芙没言语,又盯了云栖一会儿才淡淡一笑,“兴许是我记错了。”
云栖觉得这位雅芙姑娘好生古怪,不愿再与她站在这里多言,只道:“我送姑娘出去。”
“不必了。”雅芙说,“就剩几步路,我自己走就好。”
云栖求之不得,却还是要假意与雅芙客气客气,“昭怀太子妃殿下命我送姑娘出去,我自然要将姑娘送到门口才行。”
“你手里捧的这盒枇杷膏可不轻,你快去把它送给小李姑姑吧,送我到这儿就行。”雅芙很体贴地对云栖说。
既如此……云栖点头,“那我就送姑娘到这儿了。”
雅芙浅浅一笑,“快去吧。”
云栖冲雅芙一礼,便捧着锦盒转身朝后院走去。
这厢,刚走出去没两步,就有样东西忽然从云栖的袖中掉落出来。
云栖定睛一瞧,竟是宜香留下的那条绣有粉白色木芙蓉的手帕。
奇怪,她明明将手帕收的好好的,怎么会突然掉出来呢?
一阵微风刮过,把手帕吹到了几步之外。
云栖来不及多想,连忙追过去,把手帕给拾了回来,又仔仔细细地收入袖中,保证绝不会再掉出来。
在将手帕收好以后,云栖正预备转身继续往后院走,刚巧望见雅芙走出永宁轩的大门。
那背影……
云栖心头猛地一震,瞬间感到全身气血都在倒流。
周身发寒,连站立的力气都快没有了。
是她!绝对是她!
云栖肯定,雅芙就是那夜潜入含冰居,给宋氏传信的人。
是皇后!皇后就是利用宋氏陷害贤妃,最终害宋氏和宜香惨死的始作俑者!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云栖一时难以消化,她紧紧抱着手中的锦盒,石像一般定在原地。
表面看起来并无多大的异样,心里却早就魂惊魄惕,不能自已。
竟然是皇后!怎么会是皇后?
继皇后秦氏,可是出了名敦厚宽容,温婉贤良,是注定要名垂青史的一代贤后。
云栖曾把她知道的所有后|宫嫔妃,挨个怀疑了一遍,却唯独没有疑心过皇后。
可就是这个她认为最不可能的人,恰恰就是炮制那场悲剧的真凶。
那一切真的是皇后主使的吗?
云栖敢拿自己的命保证,雅芙的的确确就是那夜偷偷潜入含冰居的人。
而雅芙也确实是皇后宫里的人……这个雅芙,会不会是谁安插在皇后身边的人呢?
利用宋氏谋害贤妃的事,并非皇后指使雅芙干的,而是雅芙受他人之命,打着皇后的旗号去做的。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尽管眼下所有证据都指向皇后,但并非罪证确凿。
云栖告诫自己,一定要冷静,不能太过武断。
绝不能冤了无辜的人。
云栖想着,深深吸了一口气,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个极为重大的发现,告诉赵姑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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