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到如今,云栖已经无法在雅音和墨心面前装淳朴敦厚了。
那索性就不装了。
她冲雅音一笑,“我在宫里当差的日子尚浅,远不及雅音姐姐资历深,往后还要请雅音姐姐多提点赐教。”
“一定。”雅音应道,倘若眼神能伤人,此刻云栖身上只早就千疮百孔了。
云栖觉得她既然已经把雅音给得罪了,就不防再得罪的狠些。
让雅音误以为她是个满脑子都是阴谋诡计的人,还是个深藏不露,背后有靠山的人。
雅音心怀顾虑,在没彻底摸清她的底细之前,便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云栖故意挺直了背,高昂起头,一脸傲慢地望着雅音,用极富挑衅意味的口气与雅音说:“那我就拭目以待。”
认识云栖这么久,赵姑姑还是头一回见云栖露出这种神情,也是头一回见云栖用这种口气说话。
怎么说呢,这样子的确很欠揍。
她这把云栖当宝的,都忍不住这样觉得,雅音怎么可能没被云栖煽动。
赵姑姑清楚云栖在盘算什么,云栖做的没错,可就是太……太委屈自己了。
这孩子一直都是这样,总是把事儿一味的往自己身上揽,劝也不听。
不累不苦不觉得委屈吗?
这孩子傻乎乎的不知道心疼自己,她可心疼极了。
见雅音面色发白,墨心心里很是紧张。
旁人不了解,她却很了解雅音。
雅音只要一生气,脸色就会发白,越气越白。
这会儿,雅音的脸色简直白的吓人。
事情好不容易才平息下来,可万万不能再生枝节。
为了稳住雅音,让雅音冷静下来,墨心再次将火引向碧蕊。
“碧蕊做错了事,应该予以相应的惩戒。”墨心问雅音,“姐姐说,要罚她什么?”
云栖觉得“人不可貌相”这一句,用在墨心身上再贴切不过。
墨心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好人脸,与人说话总是笑呵呵的,一副很好相处的样子。
实则却是个很有心计,很难对付的人。
墨心提出请雅音来决定如何处罚碧蕊,其目的之一,自然是想借此为雅音出气。
其二,也是想提醒或者说告诫在场众人,谁是含冰居的账簿大宫女,他们这些人都应当老老实实地受谁管制。
作为含冰居的账簿大宫女,雅音本就有权处罚犯错的小宫女。
由雅音来决定如何惩罚碧蕊,是很理所应当的事。
云栖觉得碧蕊可恨该罚,却怕雅音下手太黑。
万一碧蕊是个不禁罚的,领罚之后再伤了病了,雅音一准儿会借此机会,将碧蕊踢出含冰居,然后安排个帮手进来。
她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虽然很不情愿,但云栖已经决定,倘若雅音罚碧蕊罚的太重,她便站出来帮碧蕊说话。
“就在院子中间跪两个时辰吧。”雅音说。
雅音果然是个狠人。
罚跪两个时辰已经够狠了,还要顶着大太阳跪,这不是要人命吗?
云栖直言问道:“雅音姐姐这是想让碧蕊死吗?”
雅音没想到云栖会如此直言不讳的发问,一时有些无言以对。
就连墨心也不知该如何帮雅音说话。
趁二人语塞,云栖忙冲有德打了个眼色。
有德与云栖之间,早已建立起了默契。
只要云栖一个眼神,有德就能明白他师傅想让他做什么。
于是,有德立刻站出来,用自己的亲身经历现身说法,说在太阳底下晒久了,人是会中暑的。
而中暑是会死人的。
待有德把话讲完以后,赵姑姑适时地问了雅音一句,“中秋将至,雅音姑娘也不想给才人添晦气吧?”
赶在这个当口上闹出人命,真的是特别特别晦气。
经有德和赵姑姑这么一说,雅音更加无言以对。
而另一边,自诩聪明的墨心,心里头矛盾极了。
老实说,她也觉得雅音罚碧蕊在太阳底下跪两个时辰,罚的过重了。
她应该劝雅音罚轻点儿。
可她要是这会儿开口劝,不就成了跟那些人站在一边,一起对付雅音了吗?
雅音不说话,墨心也不说话,事情就僵在这儿了。
云栖看得出来,雅音也不想让事情僵在这儿。
雅音就是缺少一个台阶,一个不丢面子,却能顺理成章给碧蕊改罚的台阶。
她给雅音这个台阶。
“雅音姐姐只罚碧蕊跪,未免也太便宜她了。”云栖与雅音说,“与其让她跪在那儿躲懒不干活,倒不如罚她多干些活,再罚她一天不许吃饭。”
只罚去一天的饭,未免也太轻了吧。
但此刻的雅音却没得选,只能顺着云栖铺的台阶下。
“卖力干活,不许偷懒,否则我定不饶你。”雅音瞪着碧蕊恶狠狠地说。
说完,还没等碧蕊有所反应,雅音就指着门口大喝一声,“滚!”
雅音这声“滚”不只是冲着碧蕊,也是冲着云栖他们。
虽然雅音这样轰人很没风度,但这毕竟是人家的屋子,让滚就滚呗。
墨心觉得雅音如此,有些失态,实在不妥。
于是,又连忙站出来装好人,“大伙儿都去忙吧。”
云栖点头,临走前冲雅音淡淡一笑,“请雅音姐姐务必把自己的东西都收好,千万别再‘丢了’。”
刚从雅音和墨心屋里走出来,云栖就听到屋里传来一阵砸东西的声响。
云栖脚步不停,一脸的淡定轻松。
左右砸坏的又不是她的东西,她可不心疼,谁心疼谁自己知道。
“那唤作云栖的丫头,究竟是何来头,竟敢在我面前那样张狂。”雅音恨恨道。
看起来特别乖巧老实,犹如小白兔一样的人,事实上却是一只牙爪锋利的小狐狸,墨心也挺惊讶的。
除了惊讶以外,墨心还觉得十分庆幸。
幸好早发现那是一只小狐狸,而不是小白兔。
否则,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吃了这只小狐狸的暗亏。
“雅音姐姐放心,我回头就找人去摸摸她的底细。”
雅音心火依旧烧得很旺,“就让她暂且得意几日,我迟早要亲手除了她。”
恐怕没那么容易呀。
墨心心里这样想,却怕雅音更恼,没敢说出来。
想来,她跟在雅音身边已有五六年了,还是头一回见雅音那样方寸大乱的样子。
那个云栖,很懂得拿捏人心。
聪明又懂得拿捏人心,若身后再有个靠山,那这个人就太难对付了。
“对了,你方才可有留意,那个云栖身上有没有佩戴了一枚艾青色的香囊?”雅音问墨心。
“艾青色的香囊?我还真没留神。”
“那待会儿你替我去看看。”雅音说,“是雅芙交代,让我盯着那个丫头,看那丫头有没有日|日佩戴一枚艾青色的香囊。”
“为何?”
“她没说。”
墨心觉得此事古怪,雅音也一样。
但俩人却心照不宣,没有再谈论此事。
雅芙办事,从来都不需要向她们解释。
她们只管依照吩咐把事办好,知道的越多反而不好。
第115章
从雅音和墨心屋里出来以后, 云栖和赵姑姑,还有有德便一同回了小厨房。
玉玢也跟了过来。
赵姑姑之前才说过,从今往后不许碧蕊再踏进小厨房一步。
于是,碧蕊只跟着他们走到小厨房门口,就不敢再往前走了。
云栖一进小厨房, 就匆匆去到水缸前, “咕咚咕咚”灌了半瓢水下去。
与雅音和墨心周旋半天,可费了她不少口舌,还挺渴的。
喝饱了水的云栖, 满足地呼了口气, 问赵姑姑, “姑姑喝吗?”
赵姑姑一笑, 笑中带着几分狭促, “放着刚熬好的雪梨汤不喝, 喝那么多凉水做什么?”
云栖这才猛然想起,姑姑早起熬了一大锅雪梨汤, 说秋日天干物燥, 雪梨汤清润去火,这个时节喝最好。
她还想着自己最近心浮气躁,肝火心火都挺旺, 回头一定要多喝几碗。
想着想着还是忘了。
“姑姑也不提醒我。”云栖嗔怪一句。
“看你刚刚喝水喝得急,怕忽然跟你说话, 你又着急回话, 再叫水呛着。”赵姑姑说, 脸上依旧挂着笑,“还能喝下去吗?”
“能。”
赵姑姑二话不说,就转身去给云栖盛雪梨汤了。
“师傅……”一旁,有德望着云栖,双眼闪闪发亮。
他觉得他师傅刚刚跟雅音和墨心两人一同对上,气势上都不落下风,甚至还略胜一筹,真是太厉害,太霸气了。
但碍于玉玢杵在跟前,他不便直言,只能拼命地用眼神来传递他对他师傅的崇拜。
有德的欣赏和赞许云栖全部收到,她冲有德笑了笑,顺势又往门口瞥了一眼,见碧蕊正小心翼翼地向里头张望。
两人目光相触,碧蕊吓得慌忙移开眼,退身到了云栖瞅不见的地方。
“有德,你去盯着碧蕊,甭管什么脏活累活,全打发她去干,别让她闲着。”
有德得了这话,只叫云栖放心,便转身出去喊碧蕊去干活了。
有德前脚刚走,玉玢后脚就往前几步,一脸别扭的对云栖说:“别以为你刚刚帮了我,我就会对你感恩戴德。”
云栖全当看不见这个人,也听不见这个人说话,转身去到桌前坐下,悠然地喝起赵姑姑才给她盛好的雪梨汤。
见状,玉玢稍稍犹豫了片刻,才又往云栖跟前凑了凑,“今日之事,就算你不帮我,我自己也有法子解决,你不过是多管闲事而已。”
云栖依旧把玉玢当空气,瞧都不瞧玉玢一眼,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碗里的雪梨汤。
姑姑今日熬的这锅雪梨汤,蜜糖加的不多不少刚刚好。
喝起来清甜爽口,一点儿都不甜腻。
一碗不够,她待会儿还要再盛一碗来喝。
玉玢恨透了被云栖无视的滋味,天知道此刻这丫头眯着眼一脸享受的喝汤的样子,有多可恶。
“你当我愿意理你,不识抬举。”
云玢话音刚落,就听“砰”的一声响。
赵姑姑一菜刀砍在砧板上,“你再多聒噪一个字,我就剁了你,不信就试试。”
这话若放在从前,玉玢虽然会有那么一点儿害怕,却不信赵姑姑真敢拿刀剁她。
但眼下,她却相信赵姑姑是真敢这么做。
就在刚才,她可是亲耳听到赵姑姑承认,自己与梁总管相熟。
还亲热的称呼梁总管老梁。
从前,她只当赵姑姑是仗着自己在宫里当差的日子比她长,资历比她深,才敢在她面前那般张狂。
如今才弄明白,原来赵姑姑背后有梁总管那座大靠山。
玉玢本就怕赵姑姑,眼下更怕。
哪敢与赵姑姑对着干,连忙转身灰溜溜地走了。
“她那般不识好歹,你怎么也不骂回去。”赵姑姑问云栖。
云栖喝干净碗里的雪梨汤以后,就趴在了桌上,“觉得有点儿累,懒得修理她,这仇我记着了,回头再找她算账。”
赵姑姑走到桌前,在云栖对面坐下,“说到记仇,你和雅音之间的梁子,可是结的不小呀。”
“她心怀顾忌,暂时不会对我出手。”
“你也说是暂时。”
云栖淡淡一笑,“车到山前必有路,我会多留神提防她。”
赵姑姑却笑不出来,神情看起来有些严肃,“任你再小心,也难免会有疏忽大意的时候。”
云栖听了这话,支起身子,双手捧脸,望着赵姑姑问:“姑姑今儿是怎么了?您不是该夸我吗?夸我今日之事办的漂亮。”
今日之事云栖是办的漂亮,漂亮的保护了吴才人,却将自己推入危险的境地。
“云栖呀。”赵姑姑回望着云栖说,“你答应姑姑,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都多为自己想想好不好。”
“嗯。”云栖点头,答应的倒是很痛快。
赵姑姑却心中清明,知道这孩子但凡遇上与吴才人安危相关的事,什么多为自己着想,全都抛诸脑后了。
想着劝也是白劝,赵姑姑便未再多言,问云栖,“要不要再喝碗雪梨汤?”
“雪梨汤我自己去盛就好。”云栖应道,“姑姑,那个……”
“你是想让我趁着雅音和墨心还没回过神,都不在才人跟前杵着的时候,去见才人一面吧?”
不愧是赵姑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她。
“才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就待我这样生分,我一定要知道原因。”
赵姑姑不敢说自己是料事如神,却认为自己对云栖和吴才人都足够了解。
她大约能猜到吴才人为何会这样做。
聪明伶俐如云栖本该猜得到。
兴许是当局者迷,也兴许是关心则乱,才让云栖对这个原因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就算云栖不拜托她,她也想寻个机会单独与吴才人见上一面。
她想证实自己的猜想。
不过,就算她的猜想在吴才人那里得到了证实,吴才人应该也不许她跟云栖讲实话。
这都是为了云栖好。
赵姑姑起身,“我去去就回。”
云栖点头,目送赵姑姑出了小厨房。
云栖没有爬起来去盛雪梨汤,而是重新趴回了桌上。
她觉得有些累,身心俱疲的累。
但她没工夫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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