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三娘厉声一喊,“薛暸,你可曾想过柳蕴才高,终有一天会出人头地,到时你将如何!”
她试图用柳蕴的前程威胁薛暸,薛暸回头嗤了一声,“再才高又能如何?还不是穷得没饭吃?等他高中?”步步逼近,目露痴迷,“等他高中,他的小娘子早就是我的人了!”
冬葵扬着小脸,瑟瑟发抖,含泪的眸子里倒映出男人浪荡可憎的面容,这犹如一枚利箭刺得刘方正浑身一抖,他突地意识到以往的自己有多可恶,心在打颤,嘴上吐着背好的句子,“小美人,我不是那柳蕴,有的是钱,跟着我……”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冬葵可怜兮兮地拿起摊子前的菜叶子捣进了他的嘴里。
全场静默。
刘方正不知所措地回头望了一眼众人。
众人回以:“……”
因为崔时桥修好的戏本子根本没有这一动作,谁也没想到冬葵篡改了自己的记忆,本人也没发生什么异常反应!
众目睽睽之下,冬葵扑闪着泪花,多么弱小可怜,刘方正阖了阖眼,吐掉菜叶子,露出一张怒容,“柳冬葵,跟着我有何不好?我这么有钱,有多少姑娘求着嫁给我!”
即兴发挥,棒!
众人原地复活,接着眼睁睁看着冬葵挂着一脸泪水张了嘴,“你便再有钱又如何?你生得丑得很,多的是姑娘不愿意跟你,你还日日想着这个,巴着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癞□□刘方正:“……”
周围静得落针可闻,因为几个主要人物记得都很清楚,戏本子上明显写着:冬葵说,“癞□□想嗅天鹅屁!”
那个时候的冬葵长于乡野,周围人骂街都不带重样的,时日一久,她自也会说些粗言俚语,上面这一句就是她融会贯通得来的。
正因这一句,柳蕴觉着他的小妻子需要多多教导,便将小妻子按在椅子上吓唬她,“可爱俏丽的小姑娘说了粗话,脸上会长痦子。”
尽管以后冬葵已经知道了柳蕴在骗她,但柳蕴的话终究对她造成了影响,谁也没料到这种影响在冬葵记忆错乱后还根深蒂固,生生令她改了原词。
若按原词说,薛暸勃然发怒,欲抢冬葵回府,可巧一群衙役路过,薛暸不知怎地,对着冬葵狰狞一笑,跨马离开了,现今——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杀伤力不够大啊!
刘方正迟疑一下,毫不犹豫地要上演抢掳戏码,哪料扮演衙役的先抢了戏,“谁在哪里闹事!”他只好捂着额头跨马跑了。
冬葵有些茫然失措,众人只觉不好,杜三娘与花花赶紧过来扶她回家,已有人将情况告知柳蕴。
柳蕴赶来,接她进了宅子,直接拦腰抱她到了椅子上坐好,按原来记忆,这里他会教导冬葵不可多说粗话。
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爱俏丽的姑娘并非不可以说,柳蕴斟酌许久,脸色称不上好。
冬葵记忆好似理清了一些,她总觉着夫君要凶她,她绞着帕子,紧张又小心,“我……我不能是块天鹅肉吗?”
第11章
问题就出在这里。
柳蕴脸色稍霁,手指勾起妻子巴掌大的小脸,指腹传来的触觉柔嫩光滑,弯腰俯身过去,眸子含情带笑,“是不是,为夫尝一口就知晓了。”
张口咬上。
倒真是块鲜嫩勾人的肉。
这厢满室绮旖,隔壁愁云惨淡,宋平水等人痛定思痛,一致认为此次做戏失败,皆因准备不足!
崔时桥的本子岂能预料不到夫人的突发状况?
刘方正的演技总该应付各种频出状况吧?
顾颐竟敢意识不到扮演衙役的抢戏问题?
崔时桥:“针对同一情景,多写几个版本?”
众人:“算是个法子。”
刘方正:“我总不能天天对着墙练习吧?”
宋平水:“有何不可?”
胡明志:“配着状元郎的本子练吧?”
刘方正:“……”
想要光宗耀祖太难了!
顾颐洗了澡,姗姗来迟,得知做戏失败,哼了一声,“我只管排兵布阵,从来不管和他们沟通这事儿,这事儿得找吏部,他们忽悠人最拿手。”
众人一琢磨,也对,吏部最能忽悠官员,尤其是一把手温在卿,嘴皮子太利索了,宋平水也不请示柳蕴了,当即坐着轿子拉了温在卿过来。
温在卿一脸懵,五十多岁的老头了,也不能怪他接受能力差,任由宋平水解释许多,他最后吐出一句,“年轻人,嘴皮子一定要利索,说清楚,你到底要本部院做啥?”
顾颐忍无可忍,“为小夫人做戏!”
指着崔时桥,“状元郎负责写戏本子。”
指着刘方正:“扮演死了的重要人物。”
指着宋平水胡明志杜三娘等:“扮演活着的重要人物。”
指着庭院一大堆随从仆人:“扮演极其不重要的衙役之类的,就走个过场。”
指了指自己,“我,负责排兵布阵,掌控全局。”指了指温在卿,“而您,负责和众人沟通交流,确保不出现任何问题。现在,院子里那群衙役喜欢抢戏,劳烦您去和他们说不能抢戏。哦,对了,还有,若往后还需人员,还望您多寻几个来。”
温在卿听罢眯了眯眼,活像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崔时桥等年轻人屏气凝神,生怕他一个不悦闹起来,哪料半响他提步出去,“有意思,让本部院去说道说道他们。”
缓步到了随从仆人前,随从仆人这阵子见的官员太多了,跪就是了,很快跪了一地。温在卿摸了摸胡子,谆谆教导,“本部院听说了,你们抢了戏,年轻人啊,不要老想出个大风头,首先嘴皮子得利索,其次找准自己的位置,咱们是片绿叶,可不能遮了红花去……”
半个时辰过后,温在卿完成任务,摸了把胡子,对宋平水说,“过会儿我去拜见大人,同他提一提,日后若需要人员,人好找,但总不能让人白干活啊。”
宋平水一怔:“给他们发……发钱啊?”
温在卿含糊其辞:“其他也行。”犹豫一下,小声问,“你说,适才本部院也怪累的,和大人讨副字,他会给吧?”
宋平水:“……”
合着是有私心的!
温在卿琢磨不定地去了隔壁,正巧冬葵在后厨做饭,他也做不得好饭,最多熬个稀粥,柳蕴在前方见了温在卿,听闻他求字,去了书房,当即写了一副。
温在卿如获至宝。
柳蕴面上挂着温淡的笑,“日后还要劳烦您。”
温在卿:“大人客气了!”
有这副字,让他干什么都成啊,看崔宣平还敢不敢拿着那可怜的一笔一划显摆了!
温在卿退下,柳蕴肯定了他不能白使人的想法,命宋平水找个算账好的账房,日后用得着。宋平水思来想去,很快想到了最合适不过的一个人。
试问全天下谁算账算得好?
户部尚书沈一槐啊!
京中消息素来传得快,宋平水赶至户部时,吏部尚书温在卿不过动了几下嘴皮子就得了一副大人的墨宝的消息已传到了沈一槐耳中,沈一槐羡慕嫉妒得很,故而一见宋平水就吼了一声,“我可以!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宋平水:“拉倒,术业有专攻,日后你只负责算账发钱!”
“好!”
宋平水回来复命,柳蕴这会儿正同冬葵喝稀粥,冬葵坚持省吃俭用,绝不会浪费柳蕴赚的丁点银子,但见宋平水来了,起了身,“宋公子要喝一碗吗?”
那粥稀得清亮见底,宋平水忙了许久,是有点渴,还真想喝一口,正欲点头,柳蕴瞥过来一眼,“家里忙,且回吧。”
宋平水:“我不渴。”
转身退下,听柳蕴对冬葵轻言,“你就煮了两碗。”
冬葵:“让宋公子喝,我不喝了。”
宋平水:“……”
他们的大人夫人,当年怎么就苦到了这个份上呢!
午休过后,冬葵记起了买鹅的事,柳蕴带她去了一趟家禽园,选了一只带过来。
那只鹅估计认生,搁院子乱扑棱,呃呃呃呃地叫,冬葵追它追得气喘吁吁,“再不听话吃了你!”
柳蕴眼皮子一跳。
好在冬葵忍住了,晚间饭桌上没有鹅肉,依旧简陋得很,两人草草用完饭,柳蕴掌灯读书,冬葵犹犹豫豫过来说了一声,“夫君,我总觉着……”
柳蕴:“嗯?”
冬葵:“……你该挨打了。”
十年前,沅江府大部分人家都穷得不行,归化县更是穷中翘楚,且穷得安静本分,唯有到了乡试年才热闹一些。
因为归化县的乡试管理并不规范,衙门办事也是能拖就拖,导致当时的教谕在拟定进府考试的秀才名单时,一旦得罪了谁,出门就会挨一顿揍,衙门也不管。
柳蕴本来有资格参加乡试,但薛暸对冬葵死心不改,又恐他真的高中,回来报复,千方百计地阻止当时的教谕加柳蕴的名字,可教谕是个十分正直的人,十分正直把柳蕴的名字写在了头一个,于是一出县衙门口他就被人揍了。
而当时柳蕴也在。
此时此刻,被冬葵用这种忆起往昔,柳蕴用掌心抵住了额头,哭笑不得,安抚了冬葵入睡了,他转身去了隔壁,同宋平水一说。
宋平水:“麻烦了!”
上哪儿去造个县衙啊!
“你不晓得?场景搭建,工程设施,找工部啊!”顾颐神来一笔。
第12章
“可。”柳蕴应允。
宋平水奔去工部。
工部刘文远点头如小鸡啄米:“定办得妥妥的,日后还要什么场景搭建,大人尽管提,我们工部包了!”
柳蕴将县衙位置定在了旧街的末尾,画了一副记忆里的县衙模样,又命大管家从府邸取了银子给工部送去,刘文远诚惶诚恐地受了,他也知此事若用部里的银子不合规矩,很快派了下属前去旧街动土。
县衙已造了起来,柳蕴着宋平水等人筹划演戏,当时是柳蕴与教谕一同从县衙出来,一群混混儿提着棍棒扑了上来,柳蕴护着教谕应付时宋平水带着冬葵到了,而罪魁祸首薛暸则是躲在树后观望,并在柳蕴势弱时试图抢走冬葵,柳蕴发急,擎着长剑刺了过去。
现今,教谕已经作古,只能劳烦和他年纪相仿的温在卿扮了,温在卿欣然答应,一群混混儿仍由随从仆人扮演。
这场戏,柳蕴与宋平水的记忆就够崔时桥写成本子了,只是众人恐怕冬葵再临时篡改记忆,出其不意,只好压着崔时桥写了好几版。
待本子写成,柳蕴过目,递给其余人观看,“都记牢。”其余人连声应下,一有空就来破宅子对戏,生恐到时出了纰漏,不好收场。
县衙造成还得一日,冬葵却已等不及,接连重复了好几次,“夫君,你该挨打了。”跟盼着柳蕴挨打似的,柳蕴听腻了,倾身堵住了她的嘴。
终于在第二日,黄昏时分,风声瑟瑟,县衙造成,众人做好准备,赶去县衙门口,只有宋平水待在巷子口等着冬葵过来寻夫君。
归化县的县衙陈旧破败,和柳蕴身上刚换的寒酸衣物相得益彰,柳蕴扶着扮演教谕的温在卿出来,教谕一边走一边道,“你不过是缺个机会,只要这次能进府考试……”
“看,柳蕴和那老头出来了!”一群混混儿提着棍棒扑过来,柳蕴当即护住教谕,因着冬葵未到,混混儿们不过是做个样子。
与此同时,天色渐暗,在家等不到夫君回来的冬葵出来家门寻柳蕴,在巷子口碰见宋平水,“宋公子,可见我夫君了?”宋平水那时哪里知晓柳蕴在挨揍,忙道,“在县衙,我同你一道过去吧。”
离县衙不远处,跨坐马上的随从遥遥望见这两人,旋身奔到县衙,扬声一喊,“夫人来了,开始!”
众人再不敢懈怠,纷纷动了起来。
刘方正扮演的薛暸躲在树后,望着柳蕴勾唇冷哼,“等小爷打断了你的腿,看你还怎么去考试!”
一群混混儿做戏十分认真,耍起棍棒来虎虎生威,且一棒更比一棒狠,温在卿被柳蕴护在身后,胡子颤个不停,这是来真的啊,这戏过于逼真了吧!
一根长棍朝柳蕴挥来,被他反手一握,混混儿直接被撂倒在地,而后柳蕴长腿一扫,又绊倒一个,就在此时宋平水恼怒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做什么!”
俨然是宋平水与冬葵到了。
两人疾步过来,宋平水将教谕扯在自己身后,冬葵被柳蕴扯在怀里,柳蕴有了牵制,难敌齐齐而上的棍棒,一时落了下风。
薛暸大喜,狞笑着带着随从过来,“一起上,把小美人给我抢过来!”
柳蕴夺过一根棍棒,踢开那混混儿,吩咐宋平水,“先带教谕走!”宋平水无奈应下,他和教谕很快离开,薛暸并未阻止,因为他的主要目的是打残柳蕴,抢走冬葵。
天边昏色滚动,蔓延到半个天幕。
不知哪个随从抽出了长剑,铮得一声清鸣,剑尖蹭过柳蕴的面颊,当即流下一滴血。
冬葵瞧见,面色一怔,喃喃道:“哪来的血!没有血!”
她篡改记忆了!
那时候分明是有的!
但兴许她对那段记忆感到痛苦,就主动修正了记忆,眼下她惊得缩在柳蕴怀里发抖。
众人匆匆一停。
躲在暗处的崔时桥提醒,“大人,换版本!”
柳蕴闻言,抬袖抹掉嘴上鲜血,换手抬起冬葵的脸,给那个随从使眼色,随从反应极快,挥着剑又来一遍。
这次长剑擦过,柳蕴面上完好无损,“你看错了,没血!”
冬葵:“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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