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烟的视线盯在那缭绕的烟雾之上,并没有及时发现床上人面上痛苦的表情,直到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难受的粗喘声,星烟才回头。
床上的赢绍表情狰狞,早已不是刚才的平静,粗喘声是从他嘴里传出来的,
赢绍梦魇了。
星烟见过赢绍两次梦魇,但第二次只有星烟知道,赢绍并不知道。
第一次是在庚侯府,隔着一道门被人说窝囊废的那一日,她见过。
很吓人,面上的青筋爆出,任凭她如何叫,都迟迟不醒,一双眼睛如夜里的狼眼,颜色猩红。
星烟很害怕,不敢靠近他。
后来听他说,他找到了止住梦魇的办法——放血。
赢绍说,一旦发现自己心绪不稳,先在自己身子划道口子,流些血出来,就不会梦魇,他说的很轻松,脸上还带着笑,高兴自己找到了克制梦魇的办法。
那一瞬间,星烟被他的笑容刺的心痛,星烟想,倘若再遇上他梦魇,她一定不会再害怕,一定陪着他熬过去。
第二回她陪着熬了过去。
同样是猩红的眼,扭曲狰狞的脸,星烟当真就不怕了,双手紧紧地抱住他,在他耳边不断的说话。
说了很多句话,终于有一句管了用。
星烟曾被赢绍问,“你当我是你什么人?”
星烟不明白他的意思,呆呆地回答,“太子。”
赢绍不满意,“你除了叫孤太子你还会叫别的吗?”
星烟想了很久,胆怯地望着他的脸,想起他说过,他羡慕庚景,于是星烟为了逗他开心,斗胆叫了他一声,“哥哥。”
赢绍笑了。
夸她的声音好听。
“你说了这么多话,就数你这句话好听。”
但星烟就叫过那一声,之后再也没有叫过,赢绍觉得好,她不觉得好,她害怕,她是侯府庶女,他是太子,一句哥哥被人听了去,能让她万劫不复。
星烟还是叫回了太子,无论他如何去撬她的嘴,她从未改口。
事隔七年,星烟不知道自己的那句话还管不管用。
星烟打算试一试,俯下身如七年前那般抱住了他,尽管见过赢绍梦魇,但如今再看,仍是胆战心惊。
根根青筋生在赢绍的脸上,从脖子开始,爬了满脸,星烟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全身都是如此。
星烟鼓足了勇气,凑在他耳边,说了当年的那句话,“哥哥别怕,星烟会陪着你成为说一不二的君王。”
当年他要的不过就是一个能陪着他的人。
仰慕他的人不敢靠近他,讨厌他的人不愿意靠近他,星烟是属于偶然,意外。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在一起,就是最好的陪伴。
星烟也曾渴望过陪伴,曾经她以为魏敦是,后来才发现不是,便再也不敢奢望。
她有哥哥,有姨娘就够了,她比赢绍幸运,至少不是一个人。
星烟提着心,紧张地在等,眼泪糊了一脸却浑然不知,直到喘不过胸口那股起来,才发现自个儿在心痛。
黄昏的光线刚好消失,夜幕落下,将太武殿彻底笼罩在了黑暗之中,屋子里灯火的光明亮了些,星烟的头就埋在他的颈项间,一动不敢动。
她准备数到三,不管用,她立马就去叫肖安。
但她成功了,赢绍的呼吸声归于了平静。
星烟继续趴在他身上没起来,也并没有觉得有半点轻松,反而眼里的泪水越流越多,她也不知道为何会哭。
大抵是哭七年过去了,她的这句话还能管用。那这七年,他是如何过的?星烟不敢想。
“娘娘。”肖安是听到动静进来的。
星烟立马起身,退到了一边。
肖安着急,直接到了床边上去看赢绍,适才听他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才想起来皇上还有梦魇这一桩,当即自扇了一个嘴巴子,他就不该去将娘娘拦回来。
皇上梦魇症一犯,就得见血了才会冷静,他怕吓到了娘娘。
然而他看到的是一张平静的脸,肖安愣了愣,面露疑惑。
太后寿宴,皇上与魏敦闹翻,如今朝中的局势并不乐观,魏家几代权臣,根基深,并不适合硬拼,若是等上一年半载,皇上布的线,起了效果,胜算的几率倒也很大。
但皇上等不了那时候。
“半年内,魏家必须铲除,魏敦必须死。”从太后寿宴上回来,肖安听到了皇上的话。
便知道,皇上又在逼迫自个儿了。
当夜回来,应付完朝中的臣子,又让所有的暗线做好准备,之后还去替娘娘抱不平,揪出了荷包的事情。
如此操劳的下场,就是梦魇。
但几个时辰过去,肖安并没有见他梦魇,以为快要醒了,才敢让星烟进去。
他是习武之人,耳朵自来灵敏。
刚才那阵动静,他分明听到了。
肖安想问一声星烟,还未开口,就听星烟说,“我还是到后殿去等,若是皇上歇下了,明日我在来。”星烟心口不舒服,她想去外面透透气。
星烟的眼泪尽数抹在了自己的袖口上,看不出半点异常,说完,不待肖安反应,星烟已经出了暖阁。
肖安赶紧派了一个太监跟上。
立夏之后,夜里的风再也没有了凉爽,一股热气反而让星烟愈发闷。
到了后殿,星烟已是一身汗。
素娥说,“皇上怕热,没想到娘娘也怕热,奴婢让人在屋子里放了冰,奴婢先去伺候娘娘沐浴,待会儿出来就该凉爽了。”
沐浴完,星烟也没有觉得凉爽。
星烟又让素娥给了她两杯苦茶,刚喝完,赢绍便来了。从后殿门口进来,脚步带了一股风,面色依旧是高贵清冷的不可一世。
星烟见到他的那瞬,心口忍不住的狂跳,但仍是笑脸迎了上去,“皇上醒了?”
“退下。”赢绍遣了素娥。
没接星烟的话,直冲着她走去。
星烟刚要问他,要不要喝杯茶,就被赢绍一把搂在了怀里。
刚沐浴过,星烟怕热,身上就一件单薄的衣裳,赢绍将下颚蹭在她的一字美人骨上,缕缕暗香扑鼻,赢绍闭了一下眼睛。
再睁开,眼里又是一汪暗幽深潭,“爱妃刚才看到了什么?”
星烟僵住。
赢绍将她拉开,星烟脸上先是疑惑,后不太确定地问他,“臣妾该看到什么?”
赢绍的眼睛愈发的深邃,凛冽的脸就搁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没同她拐弯抹角,一字一句地说道。
“朕梦魇了。”
星烟习惯性地垂目,垂了一半又被赢绍捏住了下颚,“朕问你,刚才朕是不是梦魇了?”
星烟非常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眼里的不确定,于是摇了摇头,“没有。”
赢绍不信又将她的脸拉近了几分,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当真?”
星烟点头,说的很顺溜,“皇上刚才睡的沉,臣妾守了一阵,怕打扰了皇上,便回了正殿。”
赢绍知道了。
除了没有良心,她还是个骗子。
梦魇没梦魇他最清楚,梦魇过后,他全身力气都会褪尽,四肢酸软,经脉会疼痛。
刚才他醒过来,就是这个症状。
但是他身上并没有伤口,肖安也说他没有梦魇。
这种情况,七年前,也有过一次,赢绍问肖安,“她来过?”
肖安愣了一瞬,才知道他所说的她,是谁。
肖安如实回答,“娘娘在正殿守了皇上一阵,见皇上没醒,回了后殿等皇上。”
说完,就见赢绍套了衣裳,脚步生风地去了后殿。
第四十八章 二更
赢绍的梦魇, 他知道的解决方法, 只有在自己身上割口子。他不知道星烟是用了什么法子, 能让自己不用流血也能安静下来。
这种事情在七年前也发生过一回, 他醒来全身无力,问星烟, 他是不是梦魇过, 星烟说没有。
如今又是。
赢绍根本就不信, 甚至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藏了什么迷,魂药之内的。
且那迷, 药无色无味, 事后找不到半点痕迹, 赢绍没想难为她, 想只要她招了, 他绝对不同她计较。
她这是立功。
整个皇宫所有的太医,都没有找到治疗他梦魇的药, 包括迷、药,她能找到, 她是他的功臣。
“朕不急,爱妃好好想想, 说不定就能想起来了。”赢绍搂着她的纤腰往前走, 直接去了床上。
星烟被他搂的喘不过去来, 他搂的太紧。星烟原本就没打算承认,如今更加坚定,打死都不能承认。
他是谁?是皇上!
这么多年, 都没有找到治愈梦魇的法子,就被她治愈了?
若是她手里握有什么神仙药,她或许就招了。
可她就一句话。
且那句话,将她归为了很了不得的位置。
她叫他哥哥,说陪着他,他就不梦魇了?星烟好意思说,他也不见得愿意听。
是帝王都骄傲,星烟知道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躲在竹林里的太子,如今他是骄傲的帝王。
谁敢侵犯,谁就得死。
星烟打定了主意不承认,想多久都没用,没有梦魇就是没有梦魇。
赢绍等久了,手就开始不规矩。
星烟很想告诉他,梦魇过后他没力气,还是别折腾了。可显然赢绍也跌了心,不逼到她说出来,就没打算停手。
星烟担心他的身子,不想让他多费力,星烟决定化被动被主动,对赢绍说道,“臣妾自己来。”
赢绍那双眼睛,又能将她戳穿。
他罢了手,退后看着她,眼里有一道兴味,表示很期待她的表演。
一场风雨,星烟只控制了前半段,后半段被赢绍抢了主动权,比起以往,星烟被摧残的更厉害。
“越见长进了。”赢绍看了一眼跟前严实的被团,伸手一拽,将她那颗头露了出来,他怕她被捂死在里面。
“这样也行,在你想起来之前,就用这样的方法来转移朕的心思,让朕想不起来拷问你,你就能逃过一劫。”
星烟眼睛都不敢睁,更不敢搭话,她就当自己死了,被他折腾死了。
赢绍没走,也没起身。
半天星烟不见他动,颇有些撑不下去了,一个姿势保持久了,全身僵硬。
星烟终究没有忍住,腰实在痛的厉害,翻了个身,证明她还活着。赢绍深邃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瞧着她,她尴尬,他不尴尬。
“皇上不走了吗?”星烟问出来,就觉得自己问的不应该,看到赢绍勾起嘴角,给了他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后,星烟及时救场,“皇上不走,臣妾高兴。”
为了表示自个儿的真诚,星烟摸索到了他怀里,抱住了他。
软香温玉入怀,赢绍心又软了。
“皇上今日让臣妾去办事,臣妾还没来得及同皇上汇报呢,皇上累吗,不累臣妾现在就汇报。”
星烟头枕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小脑袋搁在了他胸膛上。
“嗯。”赢绍不是很感兴趣,但他喜欢她这样看他。
处置的结果就是,她一个都没办。
星烟汇报完,见他眼里没有半点波澜,便知道,让她去办,当真就只是为了让她去出气,至于结果如何,只要她高兴,他并不在意。
星烟更加肯定自己得了宠,于是得寸进尺,想起了另外一桩事。
“下个月,臣妾想回一趟庚侯府,可以吗?”星烟没去看他,而是埋在他的怀里,在他淡蓝色的绸缎上,左右摇摆,蹭了蹭。
“又来迷惑朕。”
赢绍捏住她的后脑勺,擒住了她,没让她再乱动。“宫里呆着不好吗?”
星烟没放弃,干脆就在他的掌心里磨蹭了两下。
半晌,赢绍松了口,“当天去当天回,不能过夜。”
星烟刚想感谢他,又听赢绍说,“朕夜里离不得爱妃。”星烟的目光闪烁,果然又听他将问题绕了回去,“毕竟爱妃如今能治愈朕的梦魇,爱妃一走,朕梦魇症要是犯了,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七年都过去了,他怎么熬过来的?
面上的表情却是带了惊慌,“那都是皇上自己的福气,与臣妾无关。”
两双眼睛相对,一个锐利,一个心虚。
毫无悬念,先挪开眼睛的人是星烟。
星烟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眼睛有盈盈水光,水雾横生,极为体贴地替赢绍整理好被褥,乖乖地躺在他身边。
“皇上困了,臣妾陪皇上睡觉。”
瞧,多机灵。赢绍七年前就知道她是一只藏了尾巴的狐狸,特别善于伪装。
胆怯,那都是故意给他看的。
赢绍不急,他有很多种法子可以查出真相。
而星烟也知道,她不过就是仗着皇上对她的喜欢,又明目张胆地欺骗了他一回。
他若真心要拷问她,不需要动刑,一句“拖出去。”她该招的都会招,她怕死,他最清楚不过。
但她知道他不会,她就仗着他不会,能拖一日是一日,等她去找出“神丹妙药”来,她就可以告诉他了。
星烟想找神丹妙药,赢绍也在找,赢绍让肖安去打听,扬州蒋家是做生意的。
做生意的路子广,保不准,暗地里当真就有治愈他梦魇症的湖神药。
在找神丹妙药之前,星烟得先去给太后请安,寿宴那一日回来,秦嬷嬷说太后免了她两日请安。说她受了惊吓,好好休息,如今两日已经过去,星烟得去福寿宫恢复请安。
宫里再也没有了什么周贵妃,只有魏贵妃和庚贵妃。
事态最难料的当属后宫里的女人,谁哪天得宠得势,谁也说不准。
周贵妃想尽办法办了一场宴席,不但没将自己升位,还被贬为了贵人,星烟天天去太武殿煮茶伺候皇上,却伺候出来了一个贵妃的名号。
大家心知肚明,是星烟迷惑了皇上,用力用对了地方。
人心瞬间都有些蠢蠢欲动。
都想去试试,自己是不是也有那个机会,一夜之间,宫里的茶叶突然变的紧俏,各个宫里的娘娘都在学煮茶。
36/93 首页 上一页 34 35 36 37 38 3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