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潜目光微动。
阿渔挠他手心,笑道:“更何况,阮阮喜欢你啊,你对她好,她就喜欢黏你,难道你希望她像我一样,小时候怕自己的爹爹怕到连话都不敢跟他说吗?”
徐潜自然不想。
阿渔抬手,按着他的嘴角往上提:“好了,笑一笑吧,多大点事。”
被她这么一哄一闹,徐潜忽然也觉得此事不值得计较了。
黄昏时分,车队来到了驿站,这也是抵达凤阳城之前的最后一个驿站了。
因为两只小羊羔不肯走,又不能耽误行程,吴随让下人们将两辆马车的行李全部塞进了一辆,空出来的那辆专门放小羊羔。
下车了,徐潜抱着女儿,阮阮则一心惦记着她的新宠,指着那辆马车喊“绵羊”。
两个侍卫抱祖宗似的将两只小羊羔抱了下来。
一个不少,阮阮笑得杏眼弯弯。
徐潜看着女儿天真单纯又容易满足的笑脸,他冷峻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
附近的侍卫们见了,竟有些不习惯。
——
西北的驿站平时经过的官员不多,空房很多,徐潜单独要了一座小院给他们一家住。
相比春华堂,驿站房屋简陋,木板床坐下去竟然会发吱嘎声,翻身时也会响。
丫鬟们出去了,徐潜安慰阿渔道:“就这一晚了,你忍一忍。”
他已经提前派人去凤阳的参将府了,凡是阿渔、阮阮的东西,他都让人买最好的换上。
凤阳不比京城繁华,但徐潜不会让她们娘俩吃任何苦。
阿渔一动不动地坐在床上,带笑打量这间驿站小屋。
上辈子,她也在这里住过。
那时也是这个季节,白日还好,晚上的西北寒风呼啸,吹得窗户都扑棱扑棱响。阿渔胆小睡不着,叫宝蝉点了灯。没过多久,徐潜突然派丫鬟来敲门,询问出了何事,弄得阿渔很难为情,忙让宝蝉吹了灯,她一个人裹着被子躺在床上,冷冷清清地听风。
现在想来,那时的徐潜是不是也睡不着,一直在望着她的房间?
如今,西北的晚风依然呼啸,驿站的床铺依然陈旧,屋里的灯光依然昏黄,但,徐潜进来了,他陪在她的身边,让她不用再一个人孤枕难眠。
“睡吧,明早还要赶路。”阿渔回了他一个柔柔的笑。
徐潜竟在那娇美的笑容里看到了满足。
如此简陋的客房,她竟然觉得满足?
吹了灯,徐潜动作缓慢地躺到她身边,然后便不敢乱动了,怕床板发出声音,被人听见误会。
阿渔习惯地靠到了他怀里。
徐潜环住她肩膀,捏着她耳垂问:“你怎么不介意?”
阿渔闻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声音软软的:“介意什么?”
徐潜:“介意跟我来西北吃苦。”
阿渔笑了。
真是个傻男人啊。
她忍不住爬到徐潜身上。
徐潜及时扶住她腰,免得她失去平衡倒下去。
有他帮她稳着,阿渔双手捧着徐潜那张比她粗糙的俊脸,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他:“只要跟你在一起,去哪里我都觉得甜。”
一个人孤零零地才苦,没有徐潜才叫苦,前世是徐潜在她最冷的时候给了她温暖,这辈子也是徐潜,给了她一个圆满的家。
“徐守,你是真的不知道,我远比你以为的还要喜欢你。”
夜色如墨,阿渔笑着说。
第113章
翌日下午,新任参将大人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凤阳城。
凤阳城的百姓们都很热情,街道两侧的店家都走出来看热闹了,忘了生意。
人声鼎沸,阮阮伸出她的小胖手,想挑开帘子看。
阿渔及时抓住女儿,正色道:“不许乱动,否则明天娘亲不带你出门。”
阮阮眨巴眨巴眼睛,老实了下来。
阿渔听着外面百姓的议论,想到了上辈子。
那时她随徐潜来凤阳,徐潜对外称她是故人之女,他代为照顾,这一次,她是徐潜名正言顺的妻子。
两刻钟后,一家人终于来到了他们在凤阳的新家,参将府。
徐潜骑在马上,看着参将府门前悬挂的牌匾,再看看尚未停稳的马车,眼底掠过一丝复杂。
建元帝调他来凤阳上任之前,曾将他宣进宫中。
所有人都知道,建元帝只有一年多的寿命了。
建元帝也没有对他隐瞒,而是直接说出实情,并与徐潜推心置腹。
建元帝说,他很担心他驾崩后,四皇子年少登基外戚乱政,所以,建元帝交给他一封密诏,如果真有建元帝担心的情况发生,徐潜凭密诏可调动西北四十万大军,除外戚、清君侧。
而建元帝口中的外戚,自然是曹家。
徐潜不知建元帝为何如此信任他,徐潜只是不想接下这封密诏。
他的妻子是曹廷安的女儿,无论将来曹家会不会祸乱朝纲,这封密诏一旦被阿渔知晓,夫妻间的感情便可能会出现裂痕。
如果将来曹家真的反了,年少的皇帝下旨要他带兵镇压叛乱,徐潜责无旁贷,但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他收下这封密诏,让阿渔怎么想?
徐潜也确实拒绝了。
可是建元帝依然派他来了凤阳,并在他走到半路时,派人将这封密诏送了过来。
徐潜叹了口气。
密诏无法退回去,他只能藏好,并希望此生都用不到。
而且,以徐潜对曹家父子的了解,他们均非有狼子野心之辈。
——
阿渔又看到了参将府里的那两棵柿子树。
一个个大柿子已经黄澄澄了,转红后就可以摘下来。
小小的阮阮站在娘亲身边,高高地仰着脑袋,目不转睛地望着头顶的大柿子,小丫头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看着好漂亮,像很多很多小灯笼挂在上面。
“这是柿子。”阿渔蹲下去,扶着女儿的肩膀道,“柿子很甜,过几天能吃了,到时候娘亲给你摘。”
阮阮咽了咽口水。
徐潜从前院过来了,看到树下对着柿子犯馋的妻女,他心底一片温柔,解释道:“再等几日,柿子落了霜才好吃。”
这话阿渔听人说过,她扭头,朝徐潜笑:“那咱们一言为定,等降霜了,你给我们娘俩摘柿子。”
徐潜自然应允。
又过了半个月,下霜了,远处树枝上挂满了一层冰晶,宛如冰雪雕刻的一样。
徐潜起得早,在外面逛了一圈,回房后一看,他的小妻子还在被窝里睡懒觉呢。
凤阳城里,家家户户睡得都是火炕。
徐潜关上门,走到炕头前,低头唤只露出脑袋在外面的小妻子:“醒醒,下霜了。”
被窝里暖呼呼的,阿渔不想动,哼唧一声,抓着被子盖住了耳朵。
徐潜喜欢她赖床的小模样,娇娇的。
但他为小妻子准备了一份礼物。
一直放在身后的手抬到前面,徐潜用那份礼物轻轻碰了下阿渔睡得红扑扑的脸颊。
阿渔一下子就被他冰醒了!
她刚想发火,一个红灿灿的大柿子被人提到了她面前,红红的柿子距离她鼻尖儿只有一指距离。
“这个最软,刚好可以吃。”徐潜移开柿子,目光宠溺地看着她。
阿渔想吃柿子,可她不想离开被窝。
“你喂我吃。”她裹着被子坐起来,盘着腿,两只小手从里面攥着被子,依然只露出脑袋。
徐潜:“等会儿阮阮过来,见你这样,她又要学你。”
阿渔催他:“你快点喂我,我吃完了,她就看不见了。”
徐潜拿她没办法,只好找了一只碗来,剥了柿子皮将果肉倒进去,然后他端着碗坐在炕边,用勺子舀着,一勺一勺喂她。
阿渔张着嘴吃,一双水润润的杏眼巴巴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徐潜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奇怪,好像在笑一件他不知情的事,而且她笑得非常满足。
“很甜吗?”徐潜只想到这一个理由。
阿渔扑哧笑了。
她逗他:“甜不甜,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她笑得灿烂,却不知道她嘴唇上面沾了柿子肉,吃相像极了孩子。
徐潜不由俯身,亲她一口,顺便舔走她唇边的柿子。
阿渔乖乖不动,只目光如水地看着他。
当徐潜意犹未尽地与她分开,阿渔突然扔掉被子,搂着他的脖子问:“甜吗?”
徐潜怕她冻着,立即重新替她裹好被子。
阿渔不依不饶地追问:“甜不甜?”
“嗯。”徐潜无奈道,揉了揉她的脑袋。
阿渔满足地靠到了他怀里。
真好,馋了两辈子的大柿子,终于还是由徐潜亲自喂到了她口中。
第114章 正文完
如果一个人活够了,又知道自己大概会在哪一日死,他大概会非常期待死期的到来。
相反,如果一个人远远还没有活够,他会希望死期永远不要到。
建元帝不想死。
他还没有坐够那把龙椅,还没有看够朝臣们对他阿谀奉承或敢怒不敢言的卑微面孔,还没有完成他初初登基时立下的宏图壮志,还没有享受够那些年轻的美人,也没能将他的毕生所学交给太子,然后才放心离去。
为了多活一段时日,建元帝完全配合太医为他制定的膳食、就寝计划,山珍海味再想吃,如果过于油腻,建元帝都会忍住馋虫,曹皇后再年轻美艳,建元帝都能忍住不碰。
可他控制的了食欲色欲,控制不了贪欲,贪生,怕死。
过了年关,建元帝变得越来越容易心浮气躁,每隔几日便会有新的名医被带到皇宫,当初断言建元帝只能撑到今年中秋的太医早被罢官回家养老去了。
建元帝心情好的时候,曹皇后会面带微笑陪着他。
建元帝暴怒发火的时候,曹皇后便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眼里露出一丝悲伤。
终于,建元帝怕是要坚持不到中秋了。
这晚雷声隆隆,建元帝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身上似乎压了一座山,手脚也被人束缚了烤链,建元帝瞪圆双眼,双手紧抓绣有龙纹的床褥,喉头发出嘶哑的声音。
曹皇后醒了。
帝王寝殿里掌着灯,曹皇后坐起来,扭头,看见建元帝如同被人掐住了喉咙。
帝后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建元帝艰难地发出声音:“药,药……”
这几日建元帝都会出现这种症状,白日太医不离他身,每次都会及时将药喂到建元帝嘴里,只有晚上,帝后同寝,太医不便在留在这里,而且,建元帝的症状多发生于白日,晚上还没有出现过。
如今,看着建元帝赤红着眼睛求药的苍老面孔,曹皇后只是神色平和,缓缓地伏到建元帝的肩头。
对于大病之前的建元帝而言,曹皇后是娇小的,可是现在,当曹皇后靠到他的肩膀,建元帝只觉得身上更沉了,压得他难以呼吸。
“药,药……”
拼尽所有力气,建元帝抓住曹皇后单薄的肩头,再次提醒她。
曹皇后仿佛得到了心上人的温柔,依赖满足地往建元帝的肩窝拱了拱。
建元帝眼中忽然浮现出一种恐惧。
惊醒时他就开始恐惧,怕死,可是现在,建元帝眼中的恐惧变了味道。
为什么?
曹皇后明明听见了,明明知道他要靠那药续命,为何她还要假装听不见?
她想让他死吗?
她真的要他死!
建元帝狠狠地去捏手下的肩膀。
曹皇后目光移过去,看到建元帝颤抖的枯瘦的手,他应该拼尽全力了,可曹皇后只觉得痒。
“皇上,我刚刚做了个梦。”
依偎在他胸口,曹皇后轻轻地叙说起来,像是夜深人静一对儿普通夫妻的寻常闲聊:“皇上,我梦见庄文太子还活着,梦见您担心我与哥哥会成为庄文太子继位的阻碍,所以您派人在战场上暗杀了哥哥,还伪造证据陷害曹家,灭了曹家满门。”
建元帝全身都在发抖,喉头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曹皇后没有去分辨他在说什么,继续道:“哥哥死后,皇上有了新欢,将我打入冷宫,我一个人躺在冷宫陈旧发潮的床上,一边哭一边怨您心狠,难道您曾经对我的宠爱都是假的吗,您忽然出现在我面前,冷笑着告诉我,说您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我只是您的一个棋子罢了。”
说到这里,曹皇后抬起头,美眸带着几分茫然看着建元帝:“皇上,这梦是真的吗?”
灯光柔和,年轻的皇后容颜娇艳,如一朵正在花时的牡丹。
建元帝已经说不出话了。
曹皇后不喂他吃药,建元帝就猜到了曹皇后其实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爱他。
可他的第一个念头是曹皇后贪权,为了太子的位置才对他虚情假意,直到听见曹皇后的梦,建元帝才终于明白过来,曹皇后不爱他,是因为她早就看出来了,曾经有很长很长一段时间,他只是把她当成棋子。
看着眼前面容娇艳目光却如沉潭的曹皇后,建元帝想到了刚入宫时的她。
十四五岁的侯府嫡女,骄傲却也会羞涩,他只需托起她的脸,她便慌得六神无主,睫毛颤啊颤的,曼妙灵动。
呼吸越来越困难,建元帝死死地盯着他的小皇后,眼角流出一滴泪。
不是的,不只是棋子。
视线模糊,他看不清她的脸了。
脑海里突然响起各种声音,有先帝的,有元后的,有庄文太子的,也有她的。
直到所有声音同时出现的这一刻,建元帝才忽然意识到,他最想听小皇后的笑声。
然后,他真的听到了。
曹皇后俯过来,娇嫩的脸贴着建元帝苍老的脸,一声耐人寻味的轻笑后,曹皇后惋惜道:“如果不是您,庄文不会命丧黄河。”
随着她的尾音落下,建元帝死不瞑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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