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位皇后的子嗣俱与她离心离德,果然应了那句“摘绝抱蔓归”。
这其中的典故,圣人在宫中耳濡目染,早已经谙熟。贵妃却浑然不知。
皇帝默然半晌,宦官已然把偶人呈上来了,他眉头动了动,一咏三叹道:“种瓜黄台下,瓜熟子离离。一摘使瓜好,再摘使瓜稀。三摘犹自可,摘绝抱蔓归。”
圣人杀江陵王,是因为宋贵妃构陷江陵王,说江陵王未能掌兵,对圣人和兄长许宸心怀异志,才得以秘密绞杀。后来许宸力证江陵王无辜,惹得圣人深怀歉疚。贵妃想对了,这一点愧疚,正是可以利用的。
江陵王妃恭身行礼,淡淡道:“妾以为,一摘尚有余地,二摘……便要费思量、慎而又慎了。”
皇帝沉吟良久:“既是你们拿来的东西,该拿回哪儿,拿回哪儿去。你们回去吧。”
贵妃不敢置信:“大家?”扯谎扯成这样,难道还要被含糊过去?
那首诗讽刺的,可正对应了贵妃。她再如何说,只能在皇帝面前印象愈差。
皇帝把东西扔给她,冷冷看着她:“贵妃还想要如何?”
贵妃一阵目眩,怎么会?那上边分明是刻了皇帝的生辰八字!
许如是低着眉目,拢了拢衣袖,冷冷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抑郁默然、阿步小天使的地雷
ps本章引用黄台瓜辞,作者章怀太子李贤。
第31章 保媒
马车辘辘地行驶在夯土道上,掀起一阵烟尘。许铄终于离开了危机四伏的皇宫。
许铄和许如是对着同车的江陵王妃长揖:“多谢四叔母仗义执言。”
江陵王妃摇摇头,道:“你们是大王的侄儿、侄女,此事又是义之所至。只是阿铄,我难免要提醒你一句,当年大王年轻气盛,与宋贵妃不睦,自身未有行差踏错,尚且被构陷至此地步,更何况你这次还是被抓住了把柄。”
许铄面露惭色:“还多亏了叔母跟菩提心神机妙算。”
许如是摇头:“我和叔母连你的状况怎么样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她肯不肯叫我见你,更不知道她要怎么害你。”
许如是现在想起来才后怕。
这回的事实在是太巧合了,如非在跟许铄进去的时候,洒扫宫人无意间打破了瓷瓶,若非她第一个冲上去,用买给三郎的偶人替换,如果宋贵妃不那么心急叫圣人过来做成铁证如山,即便有江陵王妃求情,也没有用。其后又有江陵王妃语出惊人。其中差了哪一步,这次的事都绝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宋贵妃太自信了。
她以为宫中是她的地界,旁人翻不出花去。
“若非我当时瞧见贺兰阿姨缝制布虎,才想买偶人给三郎,这一回……”许如是一叹,她这回也不劝许铄了,总该叫他吃一堑长一智。许铄重感情不假,可是感情用事却不是个好习惯。
许铄垂着头愈发丧气。
江陵王妃却忽然道:“莫高兴得太早了。这一回躲过去了,日后可就没这样轻松了。”
许如是这一路与江陵王妃同行,深感她不说则已,一说话必然有的放矢。
她和许铄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迁居东宫?”
许铄如今已经是太子,迁居是必然的,可一旦迁入宫里,那就是在宋贵妃眼皮子底下待着了。两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却说齐行简甫一掌兵,便详查了各地的战况,便发现先前的捷报虽非虚假,却是敌军有意相让,官军好大喜功,一军被引得孤军深入被包抄了后路,几方节度使又各自为政,互不相帮,这才酿成了一场惨剧。
甚至他刚到前线的时候,有的人连他的话都不听,桀骜不驯,直到他领着陇南的兵收拢了溃兵,重新打了一两场胜仗之后,情况才好一些。但也有一些藩镇态度暧昧,连后赶来的许宸也感到很头疼。
节度使掌管藩镇的财政、行政和军务,若生异心,乱起来可不好办,又把事情反馈给皇帝。可是在皇帝眼里,这些“小事”哪里比得上东都失陷、长安遭受威胁那样的大事,当即督促他们不要耽搁,尽快出兵平叛。此外一切,都由他们便宜行事。
说得是好听,可是这个节骨眼上,把节度使逼向叛军,那是在给自己添不痛快。
但平叛的速度起来了,节度使却越发骄横。
几个胜仗下来,军中大摆筵席,许宸吃了几口闷酒,便出外吹着冷风,思索平叛之后,如何解决这个尾大不掉的局面。
宴席过半,齐行简也不耐烦跟一群醉汉打科插诨,去找许宸商量军务,才进大帐,便见许宸面露喜色捧着一封书信:“繁之兄,是梵境、阿铄、和菩提心寄过来的信。”
“梵境有孕了!”
许宸并不是第一次当父亲,可是他对贺兰梵境的感情本就不一般,再加上这段时间连日苦闷,总算听见一个令人开怀的消息,格外显得兴奋。
齐行简兴致缺缺地“嗯”了声,神情稍有些阴郁,他也曾经有过儿子,如果没有夭折,现在也该到他腰间那样高了。
许铄忽然想起齐行简孤家寡人,与那亡妻又是少年夫妻,感情甚笃,又一直忙于征战,故而一直不曾续娶,膝下更无子嗣,他多次劝齐行简续娶纳姬,总要传承相香火。
他拍了拍齐行简的肩膀,十分大度道:“繁之兄,你无须这样,大不了这孩子生出来,让他认你做仲父。”
“……”齐行简皮笑肉不笑,“不必了,续弦一事,我已经有了打算。”
许宸奇道:“你原本,也没听说你怎样,不声不响的,便找到续弦的人选了?不知道是哪家女公子,这样有福气。”
齐行简默然片刻,似笑非笑地看向许宸:“如今事情还没定下来,胡乱说话,未免有损人家名声。”
“嗨,我们私底下说一说,又不会传出去。”许宸言语间很有几分在军营里被养出的匪气,“繁之兄,你为大周立下了汗马功劳,是大周英豪,将来是要上凌烟阁的人物,你要娶谁家的女儿,那是谁家的荣幸。有哪个会拒绝你?”
齐行简耐人寻味地笑了笑。想起那个要他制怒的小丫头,目光沉了沉:“齐某年愈三十,又属鳏夫,人家心疼女儿的,谁肯把人嫁过来?”
许宸也是真心替他着急,许多年都每一个看得上眼的,如今好容易有点意思了,怎么着要拉扯兄弟一把。
许宸道:“繁之兄,你何须妄自菲薄。你不过而立之年,正是风华正茂、年富力强之时,又有世袭罔替的国公之爵,家中人口也简单,长安哪有能比得上你的?我若是有女……咳,我家娘子还小。你若是不弃,将来我替你保媒!”
齐行简神色古怪地看向他,似乎想要笑,却又没笑出来:“那臣就先行谢过殿下了。”
“你这就见外了,咱们当年在军营里,互称表字即可。又不是长安那么多规矩。”许宸当即就笑了。
齐行简想了想,怕将来不好见面,这句北辰兄到底叫不出口。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许如是的那封信上边:“信有三封,殿下怎么不接着瞧下去?”
许宸注意力便转移过来,顺着看下去了,齐行简不动声色地瞧了一圈,也没什么发现,许宸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齐行简道:“怎么了,殿下?”
许宸把许铄被宋贵妃陷害一事简单说了说,见齐行简犹有疑惑,便解释道:“菩提心这丫头,平日里玩闹的时候,弄出来一套密文。专门抄送那些不好落在旁人手里的信件,解法只有自家人知道。”
又演示了一遍,齐行简脑子里略微一转,便明白过来了,他道:“前线战局已经稳定,殿下何不回转长安,回护江都王,再将节度使的情况禀明陛下。”
许宸略一沉吟,又犹豫了,他道:“繁之兄,你有所不知,先前菩提心自请和亲,是迫于贵妃那边的权宜之计。我是不想她嫁去回纥的,她年幼时吃了不少苦头,才回来多久?回纥苦寒,那位可汗又年老丧妻,年纪足以做她父亲了……”
那位回纥汗王,如今也不过三十来岁。齐行简眼角一抽,纵然他心中对那位可汗恨极,听见许宸这话,心中也不禁泛起几分怪异之感。
许宸不觉奇怪,继续将许如是说的计划全数漏给了齐行简,他待在前线,自然也是为了寻机会插手回纥之事。
却听齐行简笑道:“如蒙殿下不弃,这些事情交给齐某便是了。”
齐行简的能力,他是不怀疑的。许宸思索了一会儿,目光灼灼地望着齐行简:“我大周的安稳、菩提心的前程,就全交托于齐兄之手。能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齐行简微微一笑,珍而重之地点了点头。
第32章 和亲[抓虫]
许宸回来了以后,迅速入主了东宫,许如是和许铄、贺兰氏等人也终于松了口气。但不久以后,前线战事开始出现了反复,西域那边是彻底顾不上了。
节度使们越来越不听话,但皇帝又拿他们没什么办法,只能优抚再优抚,亏得朝中有能人,在江淮一代改革了税赋,才使得战事能打下去。
皇帝为此又埋怨了许宸一通。
贵妃就是在这个时候登上了后位的,宋贵妃……不,宋皇后自登上后位,便蛊惑皇帝炼丹求仙,皇帝心中苦闷,心中多了个寄托自然觉得千好万好,一股脑沉迷进去了。
这样一来,皇帝理朝政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少了。朝中的事都是何护、许宸一手处理,但何护是天子近侍,打着的皇帝的名义,哪怕许宸是太子,竟也要逊他一筹。
春秋匆匆,一年多的功夫,朝堂上何护、宋皇后、宋王,与太子许宸两党渐渐形成了分庭抗礼之势。
却有一件事,似乎要打破朝堂上僵持的局面。
许宸搁下战报,喜忧掺半道:“前线的叛军终于被彻底清剿干净了。石逆的人头,也将不日抵达长安。”
他说话的时候,许如是、许铄也正在书室听许宸感慨。
“这不是很好么?战事平息,海晏河清。”许如是想了想,在她看来这就很好了。
许铄从书架上抽出一部地理志,又弯下腰递给许宸,这一年来他个子长得很快,几乎要与许宸一般高。经过上次的教训,他整个人都仿佛沉淀了下来一样,比从前稳了不少,浑然已经是青年形象了:“天下安平,赋税徭役便可以减去一些了,百姓生活也不至于那样困苦。”除了叛军之外,因为朝廷加重税赋、徭役和戍役,民生多艰,各地都有民变发生。
许宸顾虑的是节度使的事,可这也不是一时能够急得来的。暂时把隐忧压下,笑道:“说得不错,算来,此役以后,繁之兄也要回长安来了。”
许铄也露出一抹笑容:“齐叔父回来,正可以压一压那阉人的气焰!……菩提心,你怎么脸色这样差?”
许铄甚是关切,许宸也看过来。
许如是愁啊。
她已经一年多没见过齐行简了,几乎都要把这茬忘了。许铄一提,她又想起当天那句画蛇添足的话……不禁打了个寒颤。
齐行简要回来了,她可怎么办。现在齐行简手里握着重兵,正是何护跟许宸之外,最大的势力。
齐行简这个人不仅小心眼,记性还特别的好……
她看了许铄一眼,强笑着随口敷衍了句:“既然战事解决,回纥那边应当也快了……”
战事平息,和亲自然也快了。许铄跟许宸也是无奈,当初那样的情势,就不该让她去,许宸也只好安慰道:“回纥那边有繁之兄处理,你不必太过挂怀。”
许如是一噎,心里更堵了。
就是齐行简处理她才更怕,万一他因爱生恨,从中摆她一道。许宸未免也太信任齐行简了,将来被他反咬一口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许如是担心没有持续多久。
她听说齐行简陇西民变,齐行简要镇压暴民,暂时不会回长安来了。
许如是顿时就很高兴了。
当然,她的高兴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就要被送去和亲了。悲伤总是来得这样猝不及防。
听说回纥那边复国的可汗已经安排上了,可是现在都还没有动静,这和亲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了。
她出嫁前一天傍晚,许铄就静静地在她门口徘徊。
许如是刚一开门就见着个黑影直愣愣地杵在那儿,吓了一跳,仔细一看:“阿兄,你怎么在这儿?”
许铄抿着嘴,一言不发。
映着残阳夕照,听着秋蝉的余音,愁肠百结。
几年前妹子丢在长安,他无能为力。前年,妹子找回来了,他欣喜若狂,谁知道欢乐短暂,竟又一次迎来了离别,他依旧是如此无能为力。
许如是见他不说话,拉着他进屋里坐下,道:“阿兄,要什么饮子?桂花饮?还是……”
许铄这才闷闷道:“等你走了,就只能饮乳酪了。况且回纥那边就牛羊多,菜蔬少,我见你平日里并不太爱吃腥膻重的,给你添了些胡椒,还有……”
许如是噗嗤一笑,还有嫁妆里边添胡椒。虽然大周胡椒价比黄金,但她印象里这只能和吃货挂上钩。
许如是手肘支在案几上,托着两腮,语重心长道:“阿兄,你听我说。齐……叔父那边安排了人,虽然现在还未成事,但将来有我做内应,事情也能顺利些不是?我是为大周做贡献去的,又不是不回来了,你这样’风萧萧兮易水寒,菩提心一去不复返‘的样子,我很难做的。”
许铄也被她逗乐了,却努力严肃着面孔:“就你还能做内应,那些事都有别人做,你别瞎掺和进去。万一事情不成,你怎么脱得了身?”
许如是故作苦恼:“万一事情不成,那我就等着阿兄来救我了。”
许铄白她一眼,笑闹间,冲淡了心中那缕惆怅。
这厢刚送许铄出门,许如是才收敛了笑意,其实她那句话也没说错,要是真倒霉到不能成事,那她熬死了回纥可汗,大概也得等许铄来拉扯她一把了。
金秋八月,十里红妆、浩浩荡荡,在朱雀长街上绵延,太子殿下心情复杂地亲自送走了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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