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如是心里有点慌,她死命撑起身子往后退,不知道哪里生出来的力气,摸到了齐行简身上的刀,刀很沉,她双手伸过去抢,齐行简怕她受伤,也不敢跟她争强刀柄,最后刀顺顺利利地被许如是抢了过去。
“你滚出去。”许如是发髻散乱,拿刀对着齐行简,齐行简今天这个状态危险极了,她不敢再跟齐行简单独共处一室了。
齐行简原本心中还生气她拿刀指她,见小娘子双手并用,一幅刀都提不动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他迎着刀刃进了一步:“许如是,你连刀都拿不稳,就算让你拿着刀,你能打得过我”
“……”
齐行简这把刀少说也有十来斤,她拎起来都稍显困难,更何况是砍人齐行简也是在战场上混了那么多年的人,她拎着把挥不动的刀对他能造成什么威胁
况且她又不敢真的去砍齐行简。
许如是几乎瞬间就反应过来,两手艰难地把刀架在自个儿的脖子上,她不能动齐行简还不能动她自己:“你走不走不走我就……”
“自尽”齐行简看着她,十分有耐心,语重心长道,“阿如,你连绣花针扎在指头上都能疼半天,你有胆子自尽你惜命得很。乖,把刀放下,这刀快,刃上还开了血槽放血,真挨上一刀你疼上十天半个月都不止。”
许如是咽了咽口水,觉得脖颈上凉飕飕的,心里却羞愤难耐,她当然没想过自尽,也就是威胁齐行简的手段,谁知道他还不吃这套。对着齐行简“你、你”了半天,也没敢把刀往跟前迫进一点。
齐行简似笑非笑地注视着她。
小娘子想威胁他,却又没这个豁出命的胆子。
他刚上前了一步,许如是赶紧往后退了一步,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许如是步子哪及得上他
步子慢了点,刀刃紧跟着也迫近了她脖颈一点,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殷红的血线,齐行简目光一沉,没想到她竟然有这样的胆色。他赶紧往后退,连声音都变了:“你赶紧把刀放下,如娘,我不动你,你把刀放下。”
“你赶紧滚。”话音还没落,一个瓷枕就掷到了齐行简脚底下,砸得碎片倒也没能溅多高,这动静却把外边的仆婢惊动了。
“阿家、齐公,出了什么事了”
门刚带上,许如是想起什么似的:“等等,你回来——”
齐行简又打开门,刚动了步子,许如是喝道:“站住,你让陈妈妈进来。”陈妈妈那么久没来,估计是被他的人挡在外边了。
齐行简无奈:“那刀锋利,你小心点。”
许如是气道:“滚……”
陈妈妈进来,瞧见许如是衣衫不整,发髻半偏,脖颈也受伤了,非常吃惊:“阿家,您的脖颈……”
她想问是谁伤的,仔细一想,就齐行简和许如是两个。而许如是这样子,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这不是她好置喙的,于是闭了嘴。
她一说话,许如是从高度紧张的状态下边回过神来,才感觉到脖子疼得很,一摸,手里全是血。
许如是手抖的厉害,半晌才从牙缝里蹦出来一句话:“刀太重,手抖了。”
陈妈妈“啊”了声,没听明白,便听小娘子幽怨道:“我怎么知道他的刀那么快,碰着一点就破皮了。我只是想吓一吓他……陈妈妈你轻点。”
陈妈妈手一抖,告了句罪,又瞧着案几上的菜肴,有些可惜:“那秋葵和炙肉,还没动,给送过去么……”
许如是恨恨道:“炙什么肉,他自己不吃就随他去……嘶——”
陈妈妈一惊:“您怎么咒齐公死呢呸呸呸。”
许如是哼了一声,心中又气又愁,这回齐行简生了警惕,回长安的事儿想必要告吹了,之后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却说长安这边,接了齐行简的战报以后,朝廷一片哗然,对齐行简这样私自调兵出征的行为进行了深刻的批判。当然也仅限于口头批判。
齐行简当年乖乖被削兵权,那是他羽翼未丰,况且也没有跟朝廷对抗的意思,如今时移世易,他对抗叛军、培养亲信,结交节度使,早已经不是轻易可以撼动的了。
就算发公函将齐行简的节度使之位削去,就算他答应,他藩镇里的将领能答应若是他不答应,朝廷下发的便是一纸空文!这会损害朝廷权威,乃至让其他节度使有样学样,不把圣旨当一回事。
许宸虽然同样对齐行简擅自出兵的行为颇有微词,但究竟这事是他委托齐行简的,更何况回纥也按他的意思重新纳入了大周的管辖,他也不好过于苛责。
而除了齐行简寄回朝廷的战报之外,也还有一封私人的信件到了他的手里。
许宸拆开一看,却愣住了——这是菩提心的字迹。齐行简寄给他的信件,第一页怎么会是菩提心写的
当下一目十行,将信件浏览了一边。
第36章 逃
“菩提心怎么会愿意留在回纥?”许铄从许宸手里接过信件看完,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菩提心在信里说,她已经嫁入回纥,虽然得到了回纥新可汗的允准,不必按回纥礼俗再嫁,但回纥可汗身死,她却也该按汉家的礼节,为其守孝三载。故此愿暂时在回纥与大周交接之地,出家为女冠,以全夫妻之义。待三年期满,再返长安。
虽然按情理来说,菩提心这说法也没什么不对。只是……这并不符合她的性子啊。
他再看许宸脸色,道:“阿耶,难道有人要为难菩提心?”
“若真有人为难……”许宸食指轻扣案几,“你以为会是谁在从中作梗?”
许铄第一个就想起回纥可汗,但他随即皱了皱眉,回纥可汗为了复国,许下了不少好处给大周,如今仰赖的还是大周士卒为多。他哪里有心思从中作梗,引得朝中雷霆震怒,于他有什么好处?
可是除了回纥人,那就只有……
“……齐叔父?”许铄勃然变色,“可是他扣下菩提心,又有什么好处?”
许宸手上虚虚一按,让许铄闭了嘴。他也想不明白其中关窍,沉吟道:“还不可妄加揣测。这信里也没有流露出半点求救的意思,齐兄又素来都是正直君子……”
“那就请一道旨意,让菩提心回来。”许铄心疼妹妹,才不管其他的。
“不可。”许宸断然否决了这个意见。
“阿耶?”许铄并不满意。
许宸看了他一眼,沉声道:“如今情势不明,怎么能下决断?若诸事皆无,菩提心要留在那里,自然是有她的用意的,这样贸然打破她的布局,只怕并不好。若……齐繁之从中施压,就算你请下一道旨意,他不愿意听,你还能将他如何?”
许铄一听这话,知道许宸心中对此并非不怀疑的。只是齐行简如今树大根深,不好撼动,加上圣人如今因为丹药害了身子,每况愈下,阿耶焦头烂额,更不好轻易为这件事动手。
可是菩提心那边,总不能不去管吧?
许铄咬了咬牙:“阿耶,让我去,我要亲眼看一看,菩提心究竟怎么了。”
许宸本也预备派人过去查一查是怎么回事,却没想到许铄主动请缨,他看着儿子的恳求的眼神,半晌才点了点头。许铄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心中却不免一叹,阿铄这孩子,冲动、也太感情用事了。
许如是从那次的事以后,就被关得严严实实的。身边有危险的东西都被收起来了。不止是剪子绣花针这些尖利的,连桌角都被包得严严实实的。许如是又不是真的要自尽,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一连数日都没理齐行简,试图用冷暴力表明自己的立场。
齐行简却不以为意,每日赖在她这儿,该过来还是过来。但齐行简随即就把陈妈妈和她身边的人调走了,换了一帮沉默寡言的女婢。
反倒是许如是好些日子见着人来人往,又不能说话,憋得实在难受。好几次想开口,都强忍下去了。
许如是忍了好多天了,到了齐行简在陇西的府上。她在看见齐行简给许宸回信的时候忍不住了。
齐行简居然用她的笔迹在写信!
“你怎么会我的笔迹?”许如是极力让话冷冰冰的,却也掩不住其中的好奇。
齐行简笑了笑,自然道:“你从前不是总嫌我的字难看?我又不耐烦学那个,后来……照着抄的书一遍一遍临习,后来写出些意思了,才又找了碑帖临,才成了如今的字迹。”他说得轻轻巧巧,其实当时临习的时候,心里是相当绝望的。
那厚厚的一叠帖子,当时她抄写的时候是注入了多少心血,多少也是对他有些喜欢的。每回临习就像是回顾一次当年红袖添香的温存。但临习过后,身边却空空如也,才想起已经是生死别离,茫茫然不知该如何。
渐渐的,便也将她的笔迹揣摩得精微了,写起来如掌上观纹。
许如是忍不住出言讥讽道:“便算你能模仿我的字迹,可是天长日久,破绽越多。你能扣我一月两月,能扣我一年两年么?”
“过来。”齐行简冲她招手,许如是心里一惊,她也就是嘴上酸几句,齐行简恼羞成怒了?磨磨蹭蹭半天没挪一点地儿。
齐行简目光一沉,提高了声音:“过来。”
许如是立刻乖乖坐到了齐行简身边。齐行简伸手去揽许如是的腰,另一只手从案上翻出一封信,道:“你看看。”
许如是看了看,大多是许宸跟齐行简的日常问候,只有几句是简短的时事,虽然齐行简如今权势正盛,通篇却没有半点猜忌的意思,写得颇为推心置腹。她抬头看了齐行简一眼,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齐行简却悠悠道:“瞧见了吗?圣人病了,许北辰亲奉汤药,日夜照顾,还被皇后那边攻讦得厉害,别说他不知道,就是他知道了,哪有空顾及你?”
许如是白了他一眼,心情稍有些沉闷。齐行简胸有成竹,等了半晌,信写完了也没等到小娘子说话。
他低头一看,许如是懒洋洋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怎么不说了?”她的歪理总是多得很。
许如是半阖着眼睛:“你说得对啊。”这边一时半会没什么蹊跷,许宸确实不一定有空能管她,更何况是跟齐行简撕破脸皮。
其实这样一想,齐行简对她其实还算重视的。他跟许宸的关系其实不错,却不惜冒着跟许宸决裂的风险。红尘万丈,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攘攘皆为利往。他这种行为其实挺让人感动的——如果被限制人身自由的不是她。
“我觉得你这个时候找他求亲,成功率很高啊。”
齐行简面色微沉,许如是见他不乐意她提这些,总觉得她提这些就是在狡辩想逃走一样。其实他不用这样草木皆兵,她是真心在提意见,放弃这样的圈禁对两个人都好。
许如是叹了叹,把这茬搁下了,转而道:“你把我原来的人调回来好不好?这些小丫头沉默寡言的,闷。”
齐行简似笑非笑:“不闹脾气了?”
许如是抱着他胳膊轻轻摇了摇:“哪怕换几个会说话的也好。”
齐行简愣了愣。那天他一着急确实吓住她了,其实他也有些后悔。从那以后,许如是见着他总喜欢保持一点距离,还从没有主动接近过。齐行简看见她扬起脸,一双桃花眼水光盈盈,两颊粉白,招人怜爱极了。
他心中一热,捏了捏许如是的脸颊,小娘子撇着嘴角轻轻拍了拍他的手:“我不闹了。”
齐行简心地里骤然滋生出一种飘飘然的满足感。
他道:“只要你愿意,你始终都是府中的主母,要用谁不用谁,都随你的心意。”
许如是歪头正顺水推舟想顺势靠在他身上,一通表明心迹,结果扯着脖颈上的伤,疼得一个激灵摆正了头。
齐行简注意到她颈上深红的疤痕,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十一月,陇西节度使府。
晨光熹微,乱琼碎玉铺展出一片琉璃世界。挂在枝头一簇簇的雾凇仪态万千,美不胜收。
许如是并不喜欢冬天,却喜欢落雪,见了雪便蠢蠢欲动想要出门。
自从那次谈话以后,她跟齐行简的关系大为改善。她觉得齐行简关她的主要原因,还是出在不信任上。她尽量博取他的信任,终于争取到了一定的活动空间。
齐行简大清早的就问她:“今日是十五,慈济寺有庙会,你想不想出去散散心?”
许如是笑眯眯地应下了。活动范围扩大一点,总比以前被关在小院里强。
她要出行,步障、兜笼、帏帽一应都准备齐了,谁知道临了齐行简有事不去了,许如是顿时不乐意了——齐行简不去她哪去得了?
大抵是她目光太幽怨,齐行简竟也大发慈悲让她自己一个人出去。
许如是高高兴兴地出了门,跟着的排场甚大,她不喜欢那个排场,玩也玩得不尽兴。她撇开了人,叫人在外边等,自个儿到里边去东瞧瞧西看看。
她一身华服,即便身边没有仆婢跟着,也没什么人敢冒犯。只不过她记性着实不大好,不知道从哪边出了门,半天没找到身边的小丫鬟。大周是坊里制,每坊之间都有高墙相隔,中间留出来的夯土道上几乎很少能见到女子。
当地是有武侯巡逻的,武侯相当于是警察。许如是本着有困难找警察的思想,上去想问个路,然后她就被当地的武侯抓了。
许如是虽然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她一点都没慌,到了县衙,刚巧还碰上了李长庚和县令。
许如是镇定自若地朝李长庚笑了笑,李长庚面色一变:“尔等,怎么敢冒犯贵人?”
武侯抱拳,镇定自若地解释起来。
等许如是李长庚被带回去,只听齐行简耐人寻味道:“听说你一身锦绣,首饰华美,身边既无仆婢跟随,行踪鬼祟,一经查验身上也无符籍,被当成了逃妾?”齐行简就是听不得那个逃字。
许如是:“……”
她是真的没想要逃!她没有符籍,又没有路引通关,能往哪里逃?在齐行简的地头上还能跑得了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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