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他只是不喜欢吃水果。
垃圾桶就在脚边,她却不想就这么扔掉。
橘子还没有酸到无可救药的程度,她有独特技巧,咬开那层白色薄膜,将其撕掉。
果肉还是甜的,像黄昏最浓时的颜色,一粒粒挤在一起。
她用指尖分开,满手都是果汁。
盛思夏不厌其烦地重复这个动作,终于被傅亦琛看到。
他诧异地望着她,无奈地感叹,“你不是在吃乱七八糟的东西,就是在乱七八糟地吃东西。”
他抽出一张纸递给她。
她年纪还小,有大把的时间,做幼稚无用的事,也不觉得费劲吧啦在酸里找甜的行为,多么荒唐。
迷迷糊糊中,听见门口的响动,梦也随之结束。
她抓起手机看时间,凌晨三点,这下又睡不着了,趴着玩手机,睁眼到天明。
直到天擦亮,才勉强又睡了两个小时。
起来时,小姨已坐在餐桌上。
炸至金黄的油条,用糯米饼包裹着,豆浆是现磨的,沉淀着些许豆渣,餐厅里香气四溢。
盛思夏坐到小姨对面,自己动手包一只,吃了三四口,才问,“不减肥了?”
“今天是欺骗日。”盛宛柔眼角眉梢都透着欢欣,她就是这样,心里藏不住事,表情比天气预报还准。
“小姨,你是不是恋爱啦?”她笑着说,“最近气色很好。”
盛宛柔惊诧,摸一摸自己的脸,“这么明显?”
不是说有三件事是藏不住的吗?——咳嗽、贫穷和爱情。
对于盛思夏来说,还要再加上一件,那就是黑眼圈。
吃完早餐,她借了小姨的车,开到机场接人。
黑发蓝眼的青年看见她,第一句话便是,“哇,你昨晚做什么了?”
盛思夏伸手去拽他的头发,他一张漂亮的脸皱成一团,“痛!这是真头发!”
她笑得几乎栽倒在他身上。
俊男美女的组合十分养眼,举止亲昵,谁看了都会以为是一对情侣。
盛思夏驾车,开往Clint订好的酒店。
“她说我的金发看上去像傻瓜,我染了黑发,她又说我故作深沉,”他闭着眼,自言自语着,“不值得。”
她不理他,专心开车,直到进了酒店房间,她才有心思听他唠叨。
盛思夏十五岁认识Clint,他是傅亦琛的好友,现在也是她的。
刚认识他,是在傅亦琛家里。
她一进门,没看见傅亦琛,却看见一个金发蓝眼的英俊青年,长腿伸到茶几下方,大剌剌坐在沙发上。
那时候,他连中文都说不顺溜,现在已经熟练掌握各种网络流行词。
可见,学一门外语最好的办法,就是谈一个当地的女朋友。
盛思夏羡慕他的的性情,自由随意,像个永远没有忧愁的大男孩。
他自小便是家族的宠儿,也是女孩们围绕的对象,他父亲是法国和意大利的混血,Clint既有法国人的浪漫,也有意大利人的多情。
当他用那双湛蓝眼睛,捧着盛思夏的脸,专注地用法文向她说着什么,就像缠绵的情话,给陌生的房间,都施了咒语。
“你说什么?”她声音都放柔几分。
他换上中文,一本正经道:“我说,你的黑眼圈真的很重。”
“去你的!”她一掌推开他的脸。
来到酒店,她即刻换上一次性拖鞋,厚实棉软,让她想起,昨天她在傅亦琛的车里,将双足解放出来,那一刻的舒适。
从冷柜里取出两支冷饮,撕开薯片,她躺到沙发上,好没形象,又好自在。
“来,说点不开心的事情,让我开心开心。”
Clint仰头喝水,动作太急,水流下来,他不甚在意地擦掉,“总而言之一句话,我被甩了。”
“就这样?Come on,我薯片都拆了,你就让我听这个?”
她简直毫无人性。
Clint生活在美国,在去年的万圣节派对上,认识了一位中国留学生。
之后一个月,他们像寻常的曼哈顿男女那样,约会,调情,不确认关系,也不说爱,即便他们共享亲密的夜晚和清晨。
女孩是交换生,为期一年,今年夏天回国,和他断了联系,国外一切社交软件停止更新。
Clint对她的了解,只有学校、专业,以及她在国内的城市。
没有她的电话,他甚至不知道她的中文名。
“所以你这次来,是要寻找失踪人口?”她用幽默,掩盖惊讶。
偌大的城市,数千万人口,他有足够的钱,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也能买到专业服务,帮他找到一个人,不是难事。
可他选择飞过来,花费时间、精力,以及在那游刃有余之外,从未付出过的一腔热情。
一开始小心翼翼,彼此试探,直到开始付出,索求回报,往往就是这样陷入深情。
“你有没有想过,到底是不甘心,还是真的……”
她没有说下去,不敢轻易使用这么严重的字眼。
他挑着眉,“我……”
电话响起来,是房间里的座机,Clint疑惑着,走过去接起来,接着便笑了,“你的消息还真快!”
盛思夏挑一片三角形的薯片,往嘴里塞着。
她腮帮子鼓起,用嘴型问他是谁。
“我刚到,有人接我,不敢劳驾大老板你……谁?还能是谁?夏夏小朋友啊!”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盛思夏的眼睛却越瞪越圆。
全天下,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个称呼。
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甩开拖鞋,经由沙发,踩到Clint刚才坐着的椅子,一步跃到床上,冲Clint比着手势。
“不要告诉他我在这里。”
很可惜,Clint或许是语言天才,却不熟悉手语,尤其是盛思夏临时发挥的自我创作。
他换个方向,避开盛思夏的攻击,继续说,“什么叫我和她还有联系?我和她一直都有联系啊!她就在我旁边,你要和她说话吗?”
盛思夏拼命摆手,眼神逐渐凶狠,手势毫无章法。
“啊?我们在干什么?”他笑容轻率,“孤男寡女在酒店,你说干什么?傅,你不要太纯情……”
话筒里“滴”声冰凉,他转头望,盛思夏冷着脸,按住了挂断键。
第9章
盛思夏是个文明人,能动口,绝不动手。
但这回真的忍无可忍。
她像只灵活的小鹿,轻盈地跃上Clint的背脊,掐着他的耳朵,怒喊着,“你乱说什么!”
男女力量悬殊,Clint由着她闹一阵,开始反攻。
笑着,闹着,还有尖叫声,六亲不认的步伐,他们碰翻饮料和薯片,狼藉满地。
卧室空间小,没有多少可施展余地,他们到客厅盘旋一圈,又回到卧室,最后精疲力竭地摔在床上。
“疯累了?”Clint正面趴在床上,对他背上的人说话,声音闷闷的。
“你干什么要胡说八道?”她是累了,可余怒未消。
“说什么了我?我就是问了他一个问题。”他的中文运用娴熟,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主语后置的表达形式,边说,还右手握拳捶着被子,跟击鼓鸣冤似的。
那动作熟练的,估计看了不少古装破案剧。
盛思夏懒得和他废话,“你把这个吃了,我就原谅你。”
说着,她向后弯着腰,凹成一个高难度的姿势,手臂艰难地延伸,费劲吧啦地去够陷落在地毯里,已经摔得四分五裂的薯片。
傅亦琛就在这个时候进来。
以盛思夏目前半下腰的姿势,眼中所见,是一个倒立的男人,神情冷淡,像一座肃穆的雕像。
画面感十分怪诞。
心里一慌,手指已经碰到薯片,她着急起身,却发现没有下去时那么容易,又不敢有大动作。
她的腰几年前曾经伤过。
“我起不来,拉我一把。”她没有喊任何人的名字,眼睛盯着天花板,像是在对空气说话。
有一只手撑在她的后腰,稍稍使力,她感觉到支撑,轻松地回正身体。
是温暖又克制的。
盛思夏脑子充血太久,有些头晕眼花,竟然看见Clint头发里闪着金光。
“咦。”
她觉得神奇,一时间竟忘了傅亦琛还在床边,她向前按住Clint的脑袋,扒拉他的头发。
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他新长出来的金色发茬。
什么金光,真没意思。
Clint不顾盛思夏在他头上肆虐,一心一意攻击傅亦琛,“傅,是谁让你进来的!不要以为你是酒店老板就可以侵犯我的隐私权!”
“它让我进来的。”傅亦琛晃一晃手里的房卡,
她对他的头发丧失兴趣,扔掉手里的薯片,拍了拍手,不知该怎么结束当前的尴尬局面。
“你还不下来?”
是傅亦琛的声音,让她想起,她还压在Clint的身上。
他没有多余表情,看不出情绪。
下床,换鞋,小心避开地毯上的碎屑,到镜子前检查自己的仪容。
她刚才一阵疯闹,真丝衬衫皱了,眼睫毛蹭掉几根,孤零零地贴在下眼睑。
对着镜子检查,她才想起今天没有化妆,整张脸,因为休息不足显得苍白,眼下泛青,素得太直白,像一张摊开的白纸,乏善可陈。
鬼使神差地,她学着斯嘉丽去见白瑞德之前的小心机,掐掐脸,咬咬唇。
恢复一些血色,镜子里那张脸,又变得生动。
大学时,在化妆选修课上,老师曾拿她的脸给大家做示范,老师说,她五官突出,属于明艳型,浓妆会显得攻击性强,让人难以接近。
从此,她只化淡妆,偷懒时,干脆不化。
她叹气,原本没想过今天会碰到傅亦琛。
Clint在外面敲门,他要洗澡。
等盛思夏开门,和他错身而过的时候,听见他压低的声音,“Have a nice talk(好好聊)。”
“什么?”她问。
“没什么!”他在里头大喊一声,很快地,传来哗哗水声。
等盛思夏反应过来,她不由得觉得好笑。
这个傻白甜,自顾不暇,还有这份闲心来管她和傅亦琛的事。
卧室里,傅亦琛还待在里面,不知道在做什么。
盛思夏还没做好和他独处的准备,或许她应该趁现在离开。
她的背包就扔在客厅沙发上,想走,随时都可以。
盛思夏想起卧室里那一地狼藉,碎在地毯上的零食,刚才没注意,说不定还弄翻了饮料。
就这样离开,她会有一种,到主人家做客弄脏了人家屋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要偷偷溜走的感觉。
这种行为很不礼貌。
至少要和他道个别,再走也不迟。
晃进卧室,只见被风吹起的白色纱帘,模糊地映出傅亦琛的轮廓,他在阳台处接电话,声音很低,她只隐约听见一句半句。
“那就按她的想法镶嵌,在她生日前处理好。”
盛思夏即刻想到,昨晚他和自己提过的那颗蓝钻。
因为她拒绝了,这才过了一晚,这么快他就为蓝钻找到下一位主人了?
她心里当然有些不爽。
得不到和已失去,她不知道究竟哪一种更遗憾,可是那颗根本没见过的蓝钻,忽然变得充满魅力。
盛思夏也只是个普通人,忍不住想象电话里提到的那位小姐,一定拥有一双美丽的双手,和如钻石般明亮的眼神,可能不止。
她还拥有傅亦琛的爱慕。
簇新的白色地毯上,散落着薯片,看上去惨不忍睹,她不小心踩到,嘎嘣脆响。
跟自己的玻璃心一样惨烈,被踩得面目全非。
这么一想,就有点物伤其类的情绪。
等盛思夏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蹲下来,捡拾碎片,将它们捏在手心里,待会儿一起扔进垃圾桶。
傅亦琛结束通话,一走进来,看见盛思夏蹲在地上,仔细地收拾地上残局。
蹲一会儿,她累了,又改为盘腿坐着。
“不用你收拾,这是客房保洁的工作。”他走过去,伸手准备拉她起来。
盛思夏望着他,目光从他的脸,移到近在咫尺的那只手,她的眼神有些古怪,似乎对他很不满。
“我知道。”她声音冷淡,没有要起来的意思。
傅亦琛收回手,沉默片刻,他说,“你该不会是要捡来吃吧?”
她停下来,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我有那么不讲究?”
他轻笑一声,“连我家门口的花都不放过,你觉得呢?”
盛思夏不说话了。
她不认为,他们是可以轻松忆当年的那种关系,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豁达,也没兴趣努力扮作若无其事。
傅亦琛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提起,“我后来查过资料,那些花的学名是——”
“我早就知道了。”盛思夏冷静地打断。
尾音收得干脆利落,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傅亦琛曾经夸奖过,她仿佛天生具备一流的社交能力,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和任何人聊下去,那么她也可以随时结束话题。
反正盛思夏不在乎,在他面前是否礼貌。
更没礼貌的事也做过不少了。
洗澡的人还不出来,起码过去了二十分钟,仿佛要给他们留下充足时间,尽情尬聊。
好在,傅亦琛和她,谁都不是会腆着脸和人攀扯的类型,她兴致不高,他便坐在一旁看他的手机。
盛思夏的余光看见他点着屏幕,像在和谁发消息。
碎片捡得差不多,还剩一些碎的,留着给保洁阿姨收拾。
她站起来,将手里捏着的扔进垃圾桶里,拍拍手,有些油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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