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靖在心里摇了摇头,稍微加快了脚步。
学习虽好,但是格局未免太低了,这种孩子留在小楼身边,真是早挪走早好。
世上学习好的也不缺她一个,小楼身边得有几个人品正直的朋友,这才比较难得。
思忖着自己儿子的事情,周靖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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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飞镜再醒来时是在校医院,罗泓表情紧张地坐在她床头的椅子上。
除此之外,病房里还站着另一个相貌非常陌生的男人。
这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正冲着她微笑,然而他礼貌的表情却像刻画在脸上一样,让人丝毫看不出他的真实喜怒。
男人生得白净细长,眼神精明,脸上有几道显眼的细纹,却让人看不出年纪。
说他二十七八也行,说他三十四五也行,甚至说他四十一二,仿佛也是成立的。
这是一个让人一见就知道厉害的人。
那个男人见云飞镜醒来,就冲着她缓缓笑了一下,耐心地等待罗泓对她嘘寒问暖完毕,还在旁边搭了把手,帮她打了杯水喝。
云飞镜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探病的花篮,罗泓肯定没有心情弄这个。
直到云飞镜的理智慢慢恢复到以往的正常状态,那个男人才不疾不徐地开口。
他对云飞镜做自我介绍:“云同学你好,我是周先生的秘书。周先生就是周海楼的父亲,您今天和周海楼同学发生争执时,他也在现场。”
云飞镜慢慢地抿起了嘴唇。
仿佛没看到云飞镜充满了防备的脸色似的,男人的声音依旧轻声细语:“我们周总想请您见一面,就在学校附近的‘蕴味轩’二楼雅间888号房。您看,您是现在跟我过去,还是再休息一会儿再去?”
“……我也可以选择不去。”
秘书不卑不亢的笑了一下:“您还是去一趟比较好,周先生平时比较忙。您要是今天不去,以后想预约周先生,可能要等很久。”
他这是看云飞镜还是个半大孩子,所以连威胁都怕她听不出来,特意揉碎了给她说。
云飞镜放在被单下的手无声地捏紧了。
“我知道了。”她盯着秘书那张笑容彬彬有礼的脸,“我不太舒服,收拾一下再过去,让周海楼的父亲多等一会儿。”
“家长对孩子的事总是有耐心的,周先生脾气很好。”秘书也不介意她的称呼,只是笑了一下,“那就恭候云同学了。”
罗泓一直等到秘书退出病房,脚步走远,才问云飞镜:“今天周海楼又找你麻烦了?”
不,相比于今天发生的其他两件事,这反而是最微不足道的那部分了。
云飞镜一边思考着周海楼父亲的来意,一边摇了摇头。
之前接连经过转学不得、母亲遗物被毁两件事,实在让她长期紧绷的精神再也坚持不住,因此会在罗泓面前昏倒过去。
但她现在休息了一会儿,过了那个精神崩溃最顶峰的关卡,虽然现在情绪还是难熬,但也好一些了。
她接下来还有硬仗要打。
她知道周靖,全校大概没人不知道他。学校大股东,周海楼的父亲,A市首富。
这么一个人,看到自己亲儿子是个怂蛋,还被人打成那样,生气是必然的。
但云飞镜是个学生,这个身份一方面让她受到学校这个封闭社会的天然掣肘,另一方面,也让她受到保护。
所以他就是想拿云飞镜开刀给儿子出气,首先也得把这个身份抹去。
“罗泓,”云飞镜斟酌着自己的语句,“如果说,我被人退学了,然后再想入学,有人想要卡我,大概能从哪个方向做手脚?”
罗泓眉目一肃:“退学?为什么?你不是要转学去一中吗?”
云飞镜不想把他牵涉进来。
她只是简洁地说:“我打周海楼的时候被周靖看到了,我有点担心,猜猜最坏的后果而已。”
“他教子无方,怎么能怪到你头上。”
罗泓的语气加重了:“我来A市前,听说过周靖的名声。据说这个人长袖善舞,但性格非常凉薄。你先不要去赴约,我给舅舅打个电话。”
云飞镜拒绝了罗泓的提议。
虽然学校里也有传言说罗泓家世也很好,但他转学过来时,是被分在学习见长的一二班,而不是家世见长的三四班。
她知道A市首富牵涉着多大的财力和权利,除非到了马上会粉身碎骨的紧要关头,不然她不想把自己的朋友拉进这摊浑水。
罗泓自己也提到过,他的父亲过世了。没有爸爸的孩子在世上会吃多少苦,云飞镜再清楚不过。
她怕罗泓在他舅舅眼前也是看人脸色讨日子过活,那样的话,舅甥间的情分用一分就少一分,不能浪费在自己身上。
她劝罗泓说,自己只是先去见见周海楼的父亲。假如对方真的咄咄逼人,那再找他的舅舅说情也是一样的。
罗泓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那我送你过去。”
这个提议,云飞镜没有拒绝。
……
另一边,蕴味轩的二楼雅间,周靖手里已经拿到了一份云飞镜的基本资料。
薄薄两页纸,便承载了云飞镜短短十六年里的所有大事记。
她小学初中所在的学校都平平无奇,中考的名次倒是值得人看一眼。至于剩下的……
周靖皱眉问秘书:“这孩子的监护人是落在街道办事处的?”
“是。我去学校问过了,她家里好像除了她之外没有其他亲人了,连远亲也没有。母亲留给她一套房子后就走了。”
“欺负个家里没人的孤儿,周海楼是越来越能耐了。”周靖响亮地冷笑了一声。
秘书笑着劝他:“大少就是性格耿直一点,心地还是好的。”
“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拎不清、看不透,该狠心的时候妇人之仁,该心软的时候又梗个脖子……我这辈子,怎么就生了个这么不省心的东西。”
周靖皱着眉,和秘书抱怨:“我有时看他,心想这哪里像我?我当年十四岁就进省会里讨生活。你看看,他真是我亲生的?”
这话这么重,秘书实在不敢接。他停了停,才稍微带开话题:“夫人性格就善良,大少也是随夫人。”
“婉婉……唉,婉婉确实不聪明,可婉婉仁厚,大事上分得清。他要是能把他母亲的性格学全,我反而不担心了。”
提到自己早逝的妻子,周靖的语气一下子就软了下来。
他又随意看了看云飞镜的资料,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张女孩入学时拍的的蓝底照片上。
照片里的女孩子素颜,唇红齿白,还留着长发。
她没学那些情窦初开、爱美爱打扮的小女生把头发散着,而是规规矩矩地结成一条马尾,发梢就搭在肩上。
然而粗头乱服岂掩天姿国色。
即使只透过一张不加修图的证件照,女孩子那种灵气逼人的清纯和美,也在第一眼时就脱出照片,扑面而来。
“这个女孩……”周靖突然迟疑了一下,他伸手盖住了照片的上半部分,手指挡着云飞镜那双鹿儿一样的大眼睛,只露出花瓣一样娇艳的嘴唇。
这个动作其实很普通,一般人拿到照片可能也随手盖着脸猜一猜。
可这个小姑娘实在长得太漂亮了,而周靖一向又是个八风不动的性格。他的这个举动,未免惹人遐想。
秘书看着他的举动,心里稍稍一跳。
他跟着老板十多年了,知道老板是不好色的,自从夫人走后甚至没起过类似的心思。
这女孩可比周总的儿子还小一年多啊。
“我当时见到她,就觉得有点熟悉。老华,你看,她下巴和嘴唇的样子,真的很像婉婉。”
周靖喃喃地自语:“我再看看……不,不太像,婉婉下巴这里,没有这个美人沟。”
他带着一点自己也说不清楚的失望和怅然,把档案重新放回桌面上,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唉,要是囡囡……今年也该这么大了。”
在周靖默默感怀的时候,雅间大门突然被人敲响。
华秘书起身迎客,他打开大门放云飞镜进来,并且把护送云飞镜来此的罗泓挡在了外面。
“周总只请了云同学一个,同学你可以在一楼等等,我给你点了菜。”
高一的男生已经很高了,发育成熟的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成年人。罗泓身姿挺拔,视线和华秘书齐平。
他一字一顿地对华秘书说:“我每隔十分钟会来敲一次门。如果你们晚开门一秒,我就会报警、破门。”
华秘书只是脾气很好的笑:“你太多虑了——什么也不会发生的。”
终于送走了罗泓,云飞镜坐在了周靖的对面。
之前她的玉佩被砸时,她始终没注意到有这个人。
直到现在,她才沉下心来注视着周海楼的父亲。
从一个男性的角度来说,他是非常令人羡慕的:英俊、潇洒、事业有成。
他鼻梁上架一副金丝眼镜,穿着非常体面,一双凤眼雪亮而凉薄,看着云飞镜的眼神带着几分审视。
几乎在云飞镜刚刚落座的瞬间,她就已经感受到对方身上那种经年累月磨练出来的上位者的气质。
“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云飞镜率先问道。
“你和小楼之前,好像发生了点不愉快的口角。”周靖不轻不重地开场。
“是。”
“不用紧张,放松一点。”似乎注意到了云飞镜的紧绷,周靖笑了笑,“我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年轻人发生点摩擦都是正常的。周海楼那个小子不省心,我已经骂过他了,他怎么能对女孩动手呢,为了脱身也不行。”
云飞镜稍微有点意外。
周海是个大蠢蛋,盛华校长是只面目狰狞的鬼。然而身为周海楼的父亲,盛华的大股东,这个周靖嘴里吐出的东西,听起来居然很像人话。
这没有让她轻易以为对方是个好人,反而更重地提起了防备。
对于她的防备,周靖装作自己没看出来。
他笑着说:“我就经常说,有个性的孩子比没脾气的孩子强,没脾气的孩子是个面团,能有什么出息。你这样的小姑娘,又有性格,学习又好,以后是要有大本事的。”
云飞镜短促地道了声谢。她很没有应对周靖这种人的经验,有点不自在地抿起了嘴唇。
因为这个动作,云飞镜下巴上那道浅浅的小竖看起来更加显眼。
在一旁陪坐的华秘书,心头突然重重一跳!
刚刚周靖说的那段话,让他不自觉地反复扫视云飞镜的下巴和嘴唇。
然后,就像他们周总说的那样,华秘书发现,自己竟然真觉得这个女孩子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
可夫人已经过世十多年了,他又不是周总,对夫人情深几许。
云婉的那张脸,在华秘书脑海中基本快被忘光了。
那为什么会熟悉,这个女孩子是像谁……美人沟……
华秘书猛地睁大了眼睛。
在他看来,这个女生不是像夫人……
她应该是像……
华秘书近乎仓促地把目光转向周靖——果然,果然,怪不得自己会觉得眼熟!
他们周总下巴上也有一道浅浅的美人沟,就在一模一样的位置,他天天都能看见!
第31章 柳暗花明
云飞镜默不作声地看着周靖, 不对他那句夸赞发表任何感想。
周靖大概也并不在乎她心里究竟怎么想。在做好铺垫,顺理成章地说出那句“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后,他就口气一转,又在后面接了一句:“以你的天赋, 盛华也是耽误了你, 你还能更有出息一点。”
说到这里, 周靖看了华秘书一眼。
华秘书刚刚一直在观察云飞镜和周靖的相似之处, 因此有点神思不属。直到周靖咳嗽了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他把满腔心绪都牢牢压在肚子里,捧了个牛皮纸的档案袋递给云飞镜。
档案很厚, 沉甸甸的, 里面装着一大叠东西。云飞镜满腹狐疑地拆开档案袋的搭绳, 抽出其中的文件, 发现那原来是一沓本市高中的材料。
从一中到三中, 再到六中九中十一中, 几所著名的省重点高校资料都在里面了。
云飞镜心里默默升起了一个可能, 但她一时之间竟然有点不敢信。
“您这是……什么意思?”
周靖的话说得倒是很客气:“凤凰该栖于梧桐上, 你这样优秀的小同学,把你留在盛华还是可惜了。”
云飞镜的心跳登时快了半拍。
她明白了。
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大概盛华校长也没能想到, 他为了把云飞镜扣在盛华, 不让她转学, 甚至连脸都豁出去不要了,结果只是一眨眼功夫,事情就被他们校董给破坏了。
云飞镜要很努力很努力, 才能不让自己脸上出现被馅饼砸中的快乐笑意。
“我知道了。”云飞镜慢慢地说,“那您的意思是, 我挑哪所学校都可以?”
周靖非常客气地反问她:“以你的成绩,不是本来想上哪个学校都可以吗?”
是这样没错……不过之前是你们盛华压着人不让走啊。云飞镜心里冷笑一声,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原先的神色,不露出一点端倪。
校长室一游,转学未果,但云飞镜已经从他那里学会了。
在结果确确实实尘埃落定之前,她一点多余的事都不会做。
“好,我明白了。那这个转学手续,我去找谁办?”
“不着急,周一的时候华秘书会带你去办。”
周靖显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看起来还有点别的话想和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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