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镜稍稍睁大了眼睛,她敏锐地听出了王启航的话音。
“住宿生周一到周五不能回家吗?”
“能回。”王启航简短地说,“刚刚有两个盛华的男生想翻墙过来找你,被人截住了。他们一个叫陆纵,衣蛾叫严铮青——你认识吗?”
他没提对方带刀的事,怕云飞镜一个人害怕。
“……”
这两个人,云飞镜太认识了。
他们真是阴魂不散,云飞镜前脚刚刚转学,后脚他们两个就跟到了一中?
不需要回答,王启航已经从云飞镜表情中看出了答案。
“钱先拿着,你这周先不要回家了,住宿舍留学校吧。少什么东西在学校小超市自己买。”
王启航不由分说地把钱按在云飞镜手里,然后宽厚的手掌轻易地就把云飞镜转了个个儿。
他又恢复了乐呵呵的口吻,把云飞镜向教室的方向推了推:“回教室去吧,我看你和大家都相处的不错,挺好啊。”
云飞镜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关心:“老师,我的转学手续办好了吗?”
王启航点了点头,宽厚的身躯让他的言语自带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都办完了。”
云飞镜脚步发飘地回到座位上。
高倩正和一个女生高高兴兴地把五颜六色的鲜花果冻摆成一排。见云飞镜回来,她二话不说,先分了云飞镜一朵粉色的樱花果冻。
“好漂亮的。”她甜甜地说。
云飞镜拿着那个淡粉色的果冻,反复地看了看。
直到此时,她才后知后觉,如梦初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从盛华的环境里脱离出来了。
盛华的学生不会再找到她,过去的噩梦也不会再淹没她。
她来到新的环境,有了新的老师,新的同学,一个新的开始。
她已经是一中的学生了。
云飞镜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来,那双眸子如此清透动人,好像是有人在她的瞳仁里放飞过星星。
正好前排刘赟超转身在书包里翻东西,一抬头看到云飞镜现在的表情,他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刘赟超迟疑地交出了手上蜜汁猪排味的小浣熊方便面,很不确定地问她:“你饿了?一个果冻不够吃?”
他不知道云飞镜曾经经历过什么,所以当然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袋最便宜的方便面就让云飞镜笑得双眼弯弯。
他心想难道云飞镜特别喜欢这个口味?
见云飞镜笑得这么开心,刘赟超沉默了一会儿,又从书包里举起了第二袋小浣熊。
“真的就这么多。”他强调说,“我就带了两袋——你能不能给我留半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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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秘书盯了两天,本市没有一个玉店接待过符合“短头发、非常漂亮、年纪不大”这三条明显特征的小姑娘。
要是放在往常,这种小事查不到就算了。
然而现在,云飞镜下巴上那道浅浅的竖痕,还有周靖亲口认定的“下半张脸和婉婉长的一模一样”,都让华秘书提起了一颗心。
华秘书跟着周靖的时间很久了,早在云婉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是周靖身边的左膀右臂。
正因如此,他知道,周靖家里有一块祖传的玉,未必值钱,但却是个老物件。
当初大小姐下嫁穷小子,周靖郑重其事地把那块玉给了云婉作为定情信物。
正因如此,华秘书才在玉佩的事情上这么上心。
他不信云飞镜没趁周末拿玉去补或者鉴定价值。思考了一会儿后,华秘书想起那天陪着云飞镜一起过来的男孩子,换了另一个方向排查。
这一次,他问到了。
本市最出名的玉轩阁,对罗泓的印象相当深刻。
“那块玉不值什么钱,修玉的钱都比玉本身贵多了。但他愿意出十倍的价钱,请最好的补玉师父来补。”
“看他态度好,又挺着急的,我们把他排在半个月后了。”
现代社会对资源的开采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发达的地步,普通的玉碎了,再买一块新的就是。
在这种情况下,补玉变成了一门衰落的稀罕手艺,一般人已经不太会了。
所以省里名声非常好的几个补玉师傅都非常吃香。
华秘书一听,直接问玉轩阁,那块玉摔得严不严重?有没有照片?人家把玉托在这里的话,能不能直接拿出来?
客户的东西想给他拿走肯定不行,但一块碎玉也不关系什么商业机密。
而且这块玉佩碎得挺整齐,不需要多补玉渣。碎裂的两块拼在一起,拍张照片不仔细看就像是没有摔过。
经过一番沟通,华秘书拿到了玉佩的照片。
虽然没有见过周靖的那块玉,但华秘书在看到照片时,心里就猛地一跳。
云飞镜戴的那块玉,也是个老物件。
他趁着周总有空的时候,把这张照片放在了他办公桌上。周靖接过那个夹子,翻开时表情还有点漫不经心。
他问华秘书:“这是什么——”
玉佩的照片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比一切意外还要来得惊心。
窗外微风细卷,轻轻掀起a4打印的图片一角,周靖站起身来,整个人像是被人骤然掐住脖子一般,猛地窒住了。
他捧着那张玉佩照片,双手颤抖得像是得了癫痫。
华秘书不用再问了,周靖的表现已经说明了一切。
周靖抬起头,他呼吸急促地像个风箱,激动得忘乎所以。他朝华秘书的方向走了一步,俨然忘记自己面前有张办公桌,差点被狠狠绊上一跤。
“在哪里找到的?”他连声问华秘书,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惶恐,“捞出来的吗?原先在谁手里?”
“……”
周靖发现,华秘书竟然像不敢看他一样,避开了自己的目光。
“周总,”华秘书艰难地低声说:“这块玉……是那个女同学的。”
“什么?”周靖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这块玉,是那个打了大少的盛华联考第一名,云飞镜同学的东西。”
第35章 真相大白
在华秘书说出“云飞镜”三个字后, 这世上的一切好像都和周靖无关了。
清风依旧轻柔和煦地透过窗前的一帘白纱送进室内,那张打印了照片的a4纸被风吹动,在本夹子里不耐烦地轻拍几次,却全然不能激起周靖的反应。
他整个人都深深陷入照片上的信息带给他的惊骇之中, 极度的震惊犹如滔天的海浪, 几乎在瞬间就把他从头到脚卷没当中。
那一刻周靖脑海里划过千百个念头, 和女孩不经意的初见在他大脑里如同拉片一样, 反复闪回了不下数十遍。
当真相如此赤裸无遮掩地被揭露在他的面前,周靖心里只剩下两个想法。
——为什么会是云飞镜?
——为什么他竟没有发现?
很多时候,人们距离真相只差一步, 想要挑破时也只用撕开那一层薄薄的纱。
当华秘书用笃定口吻宣布的玉佩主人时, 周靖便如同被打通七窍一般, 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他只恨自己想通得太晚了。
他明明是可以觉察的——“云”不是一个那么常见的姓氏, 这女孩的嘴唇和鼻子长得又活脱脱是另一个婉婉。
他本来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发觉。
父女血脉连心, 他和云飞镜曾经擦肩而过。
那块玉佩摔碎的时候, 云飞镜惶急地把他和盛华校长推开, 一口气往楼下跑下去时……他为什么没有意识到?
女孩子有着花瓣一样娇艳的嘴唇, 气质清纯动人的像一条未经污染的山溪。
她明明长得和婉婉那么像。周靖甚至单独盖上过照片里的眼睛,去专注观察过云飞镜的下半张脸。
她曾和周靖面对面地坐在一张桌子上交谈, 那么相似, 那么生动, 那么聪颖……他为什么没有意识到?
周靖双腿一软, 失魂落魄地跌坐在身后的办公椅上。
华秘书见势不妙,连忙低声叫他:“周总……周总?……周总!”
周靖不言不语,连眼神都是直勾勾的。
他还深陷在那段反复闪回的回忆里。他想起自己经过盛华敞开的窗户, 听到女孩儿的哭声,曾鬼使神差地往下看过一眼。
云飞镜的后颈上栖着一只蝴蝶般的青色胎记, 那胎记完完整整地落入周靖的视线,曾让他的心莫名地一颤。
出于周靖自己都不知道的理由,哪怕云飞镜打了周海楼的事已经解决,哪怕云飞镜现在已经被转走,那一眼也一直被周靖记到现在。
而此刻,在明晰了真相的这个时候……
在这个风和日丽、温暖而懒倦的下午,周靖猛地打了一个寒战!
蝴蝶的一角、脖颈上的青色胎记、那卷噩梦一样多年盘踞在他梦里的录像带、令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
当年的对手把云婉母女活生生推入怒涛生波的乱江,新出生的女儿被绑在她母亲的怀里,眼睛都没睁开,哭声细若蚊吟。
录像曾作为证据提交给警方,判决结束后,警方复制过一份,又把原版归还回来.
有一段时间,周靖像疯魔一样,躲在昏暗无光的家庭影院里反复地播放那段录像。
他看着婉婉和自己最后的诀别,布满血丝的瞳仁里倒映着女人惊恐的面容。
他凝视着自己无缘得见的孩子,那个孱弱幼小的女婴……她真的还太小,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甚至都不能张开。
等精神几近崩溃的创伤期过去后,周靖就把录像深深地藏在他的书房里,再也不曾打开。
但毕竟是反复观看过的东西,所以其中的内容和细节,还深深地印在了他的心上。
由于拍摄角度问题,站在江岸旁的云婉是拍摄的最中心。她双手被反绑着,绳子深深地勒紧肉里。
也是同一根绳子,把女婴死死地捆在云婉的身上。
云婉的身躯遮住了孩子大半个身子,透过录像,周靖只能看到女婴的半张侧脸、握紧的小小拳头,还有一只青紫的脚。
新出生的孩子连一件蔽体的襁褓都没有,足见当时犯人的丧心病狂。
但也正是因为这样,周靖才能看到婴儿的一小片脖子。
孩子的脖子上盘踞着一角青印,看起来好像是蝴蝶的一片翅膀。
可新生儿身上天然就带着各种各样的青紫,由于分娩时的挤压,身上会有青印相当正常。
周靖当时并未往胎记上想。
而从楼上遥遥俯视到云飞镜后颈的蝴蝶胎记时,他竟然也没能认出那一角青痕……明明只是换了个角度,明明生得一模一样!
周靖猛地站起身来,他的手仓惶地在办公桌上抓了几下,最后竟然是把那张打印的照片从夹子上撕了下来。
他扯着那张照片,脚步歪斜,不成步调地朝着门外冲了出去。
华秘书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连声叫着:“周总,周总!”,周靖却置若罔闻。
公司写字大楼一共四十二层,最上层是个天台,周靖的办公室坐落在四十一层。他跌跌撞撞地跑进自己的专用电梯,疯狂地对着一楼的按钮一阵乱戳。
电梯里的空间是密闭的,时间也近乎是凝固的。周靖急促的喘息在其中清晰可闻,而他剧烈的心跳,已经快到让他误以为那是一个寄居在他胸腔里的某种活物。
华秘书只慢了一步,没挤上电梯。他跺了跺脚,“嗨呀”一声,一边去叫另一部普通电梯,另一边迅速拿出手机替周靖通知司机。
“老刘,刚刚周总下楼了,可能要用车,你提前准备着。”
在经过了一段极其漫长而煎熬的时间后,电梯终于平稳地停了下来。
周靖跌跌撞撞地冲出公司的大门,一路上所有的员工看了他时都不由得为之侧目——这还是他们平时不疾不徐,文中从容的周总吗?
他跳上爱车的副驾,根本没问司机怎么知道在这里等候。现在,周靖满心满脑都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
“回家。”周靖简短急促地说,“回周宅,越快越好!快!”
……
车子停在周宅前,司机还不等把车停稳,周靖就已经跳下了车。
他因为惯性踉跄了一下,对身后司机叫他“周总”的声音听若惘闻,直接一头扎进了书房。
周靖近乎狂乱地把书架上的书成排扫落,书柜后面有一个小小的暗格,当年他把录像带放进去后就再也没打开过。
因为多年积尘,暗格的合叶已经锈住了。
周靖不管不顾,他抄起桌上的乌银摆件,用自己颤抖的手生生把暗格砸开。
这过程中他没用好力道,砸肿了自己一根手指。关节当场就紫了,他却一点都没感觉到疼。
录像带被推进机器,尘封在记忆里的画面被重新播放,如噩梦再现。
被播放的画面里,嘴唇泛白的女人步步后退,她怀里婴儿细弱的哭声几不可闻。女婴细伶伶的后颈蜿蜒下一块青色的印痕,似蝴蝶一角,形状完美地与云飞镜的胎记重合。
录像还在继续播放,然而周靖已经不用看了。
他摘下眼镜扔在一边,伸手捂住自己的双眼,高大颀长的身躯蜷缩在办公椅里,从嗓子身处挤出了一声悲鸣似的嚎啕。
整个书房像是刚被洗劫过一遍,乱糟糟似狂风过境。
断续的气音连续地被吐出周靖的双唇,周靖的手死死地捂住自己的眼睛,然而泪水依旧突破手掌的封锁,缓缓地流过下半张脸。
百味陈杂,感慨万千。复杂的心绪和思维错综交织,竟让周靖一时不知是喜是悲。
原来他的女儿还活着。
可他竟然一直没有去找她。
周靖曾和这女孩擦肩而过,他和这女孩面对面坐在同一张桌上。他眼前过她脸色苍白地被人背进医院,甚至还去探过她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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