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端得是振聋发聩,底气十足,配上这次一中名列第一的联考成绩,自带一种无懈可击的底气。
看对面李老师的表情,他可能已经快内伤了。
“王老师,”对面突然有个男生懒洋洋地笑了起来,“您班其他两个我都熟悉,就这个云飞镜同学,还是第一次见到。要是您说她比我们都强,那我是不服的,非要比一比才知道高低。”
云飞镜循声望去,就看见那个男生眼神正一错不错地望着自己,不知道已经默默观察了自己多久。
在视线和对方相交的瞬间,云飞镜微微一愣。
在中学生必读课外篇目里,四大名著必然归类其中。作为女生,云飞镜尤其偏爱世情类的《红楼梦》。
但《红楼梦》里的人物都明显经过艺术加工,因此云飞镜还真没想到,自己竟然能在现实生活里看到这么一个……俨然从书里走出来的人。
就像是曹公描写的那样,这个男生一看便知“有不足之症”。
男生相貌不算英俊,也绝不女气,但他有种非常特别的气质,让人过目难忘。
他肤色不是特别的浅,然而脸色却苍白。这个男生眼神高傲,头发和眉毛的颜色都偏淡,看起来有点混血儿的意思。
注意到云飞镜的视线,他冲着云飞镜浅浅一点头,脸上却殊无笑意:“林桓。”
云飞镜又是一愣。
她奇怪地不是这个名字怎样耳熟……这件事奇怪就奇怪在,她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按理来说,他们这些全市成绩拔尖的同学彼此都应该听过一点对方的姓名,或者至少能叫出来“三中那个特别厉害的”,“九中的物理大佬”
这个林桓能被对面李老师单独带出来,想必有非常出众之处。可云飞镜却从来都没听说过他。
不单纯这次六校联考,上学期的考试里,甚至在一年前的中考,云飞镜也不知道这个人。
她正在这里微微发怔,王老师和李老师已经把这次比试内容定下来了。两个老师一人出一道题,他们六个就现场在这儿做。
刘赟超向着云飞镜走了一步,云飞镜下意识闪了闪。由于过往经历的原因,她不太习惯和别人站得太近。
但关于这个微小的细节,刘赟超根本没注意。这个小个子又缺根筋的男孩直接问云飞镜:“你要不要笔,我看你没带笔。”
他直愣愣地把一根水性笔戳到云飞镜鼻子前,云飞镜稍微躲了一下,接过他的笔说了声谢谢。
吴志宇又慢悠悠地撕了几张草稿纸给她。
两个老师的题都是手写在一张纸条上的,男老师没有那么多讲究,直接捡了半块砖头压住纸,不让题被吹跑就行了。
他们留下六个学生在这里做题,自己则沿着栏杆慢慢踱远了一点,低声商量其他的事儿。
那两道题一道是圆锥曲线问题,另一道则是导数相关。
云飞镜在图书馆时已经感受到了,王老师在几何方面有特殊偏好,而且出题一向偏难。
他甚至都不屑设置多余的条件,一句话题干甚至绝不会超过一行,但已经足够把学生活活难为死在试卷面前。
做过这么多王老师的卷子,云飞镜已经很能摸准他的脉。
这道圆锥曲线虽然还是他一贯的简练风格,但云飞镜打眼一扫,就大概知道应该用后两个条件结合得出第三个条件,再用第三个条件里延伸出的基本定理,配合第一个条件往下推导。
那之后应该还有三到两个思考步骤,但顺着这个思路往下,就应该没什么问题。
倒是这位第一次见面的李老师……
他出题风格好诡诈!
这道题看起来非常简单,就是题干废话稍微多一点,仿佛难点都在读题上。
但云飞镜可以保证,当同学们自信满满地根据题干埋头运算时,如果没注意到那一句仿佛是在附和定义的先决条件,那大家就可以十拿九稳地……做错了。
只有真正读懂了题干,才会发现这道题弯弯绕绕,曲里拐弯,一转肠子生了十八个心眼。
有点意思。
云飞镜找到思路后就下笔如飞,她先是飞快把第一道胜券在握的圆锥曲线搞定。这道题她已经洞察了出题人的思路,因此唯一的工作就是在计算量上。
至于导数题,她一连换了三种解题思路,最终确定,这一是一道考察替换构造不等式、极值应用与根的分布的大题。
她思路已经够快,却没留神有人比她还快。只差最后一个不等式推论步骤,导数答案就水落石出之际,对面的林桓突然吊儿郎当地举起一只手:“解决了。”
他语气慢吞吞的,腔调被拖得很长,自带一种故意的气人感,眼神似乎还若有若无地瞟着这边。
云飞镜没有受到林桓的影响。在她身边,吴志宇和刘赟超听到对面这么说,速度都加快了一些。但云飞镜仍然保持着原先的频率,一直把这道题做完。
不远处的王老师和李老师收了声,他们好像交换了什么东西,然后朝自己心爱的学生们走来。
云飞镜的计算恰好在这时候收尾。
她把笔合回笔盖,不卑不亢地说:“老师,我也做完了。”
王老师拿起云飞镜的答案一看,心里立刻就喜欢上了——和那天联考时他透过窗户看的一样,云飞镜字迹清秀,解题过程简练,却绝不放过任何一个采分点。
她两道题的答案都是对的。
反观另一边,李老师拿起答案纸,差点被林桓把鼻子气歪。
“空白的?”李老师问林桓,“你就交张白纸给我?”
这情况实在太让人意外,吴志宇仍然在埋头苦算,刘赟超却已经忍不住停笔看了过来。反观对方的同学,看起来也没有好上多少。
林桓嘿嘿一笑,做了一个翻转的手势:“老师看背面啊。”
直到这时,云飞镜才注意到他的手掌非常的薄,而且手背上青筋浮现,掌心皮肤干燥起皮,好像被石灰腌过。
林桓的答题纸比他的脸还干净一点,上面只写着两行正确答案。李老师看着那两个简略的答案,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显得得意,一会儿又带着点恼怒。
云飞镜下意识去看林桓的草稿纸,发现上面也只是凌乱地记着几个数字,画了幅简单的函数图而已。
他大部分的计算过程,大概都是靠心算。
……确实聪明得有点可怕。
就是这么做题大概率拿不着分。
云飞镜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自己从来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了。
李老师和王老师显然对林桓的这种风格已经习惯了,王启航乐呵呵地说:“还是这么有个性啊。”
李老师臭着脸把那张纸还给林桓,自己则看了一眼云飞镜的答案,表情说不出的眼馋。
——干干净净的小姑娘,水灵灵的,懂事又听话,一步一采分,英语语文都不差,多好的孩子!
——他怎么就晚了一步没捞着!
林桓朝栅栏云飞镜的方向走了两步,这回他脸上带了点笑模样:“你不错啊。”
云飞镜问他:“因为我把题做出来了?”
如果是因为这个……吴志宇和刘赟超的速度也没有比她慢多少,他们现在也做出来了。
而且对面三中李老师带的剩下两个男孩,也同样挨个交卷。
大家都是天之骄子,差的这一分半分不算什么。仅仅两道题,也不能就此果断地定出高低。
“没有,主要是靠你同行的衬托。”林桓笑眼窥着云飞镜,另一半目光却放在云飞镜身边的两个男生身上。
刘赟超当场就被激怒了,扑到栅栏上想伸手挠他。
从举止风格上看,刘赟超真应该去当李老师的学生。
吴志宇微微低头,小声和云飞镜科普:“他们两个不太对付。刘赟超喜欢打篮球,林桓你看出来了,他这人嘴贱,一听说刘赟超的爱好,就损了他的个头两句。”
“然后他们杠起来了,约好放学比一场。那次刘赟超连扣了林桓五个帽,把林桓扣到当场心脏病发。是真的心脏病发,那天救护车都开进来了……”
云飞镜:“……”
她又忍不住仔细地看了看林桓那毫无血色的嘴唇。
林桓没理张牙舞爪的刘赟超,眼神紧盯着吴志宇的方向,很警觉地问:“你说什么呢?”
吴志宇抬起头,笑容绵里藏针,竟然非常有王老师的风范:“我和我们班同学说话呢,你三中的着什么急。”
“我要是你,我就离她远点。”林桓突然嗤笑了一声。
那句话听起来实在不怎么善意,吴志宇笑眯眯的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云飞镜也皱眉看了回去,四目相对的一瞬间,她心脏突然漏跳一拍。
莫名地,一种突兀而确定的感觉升上云飞镜的心头——他看出来了。云飞镜想。
不知道为什么林桓这么敏锐,但云飞镜能感觉到,他看出来过自己身上曾发生过什么。
那一瞬间云飞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表情里是否泄露出什么,但下一刻林桓撇开眼睛,声音还是那么欠扁。
“她有点洁癖方面的强迫症,你没看出来吗?没看出来的话,男女有别四个字够不够你别靠她那么近?”
他竟然主动帮云飞镜打了个圆场。
吴志宇连忙跟云飞镜确定这件事。
云飞镜推说不是那么回事,就是她刚刚在花坛边上做题身上沾了点土,不愿意蹭到吴志宇身上。
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模样,林桓隐蔽地翻了个白眼。
两边学生交流完毕,王启航对他们三个打了个手势,示意收工。
他让吴志宇把操场上撒欢的猴孩儿们集合一下,又让刘赟超帮他印一份卷子——从那个题的新鲜程度来看,大概是他刚和李老师交流完的,两边都有。
至于云飞镜,他眼疾手快地收起那两道题塞到云飞镜手里,让她找个时间抄在教室后排黑板上,当思考题,班级同学做不做都随他们的便。
那两个男生领了任务跑远的,只有云飞镜看见林桓对自己比了个手势,就在栅栏附近磨蹭了一小会儿。
林恒看着云飞镜,姿态有点别别扭扭的:“你喝不喝奶茶?”
“咦?”
“喝不喝!”
“……喝?”
“哼。”林桓就状若不屑地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小女生都喝奶茶。行了,改天我请你。”
“……”
云飞镜看着他病态苍白的侧脸,一种近乎荒谬的感悟从心间升腾而起:这男生不是在道歉吧?
因为刚刚不小心说漏嘴她不希望别人知道的事,所以在委婉地表示道歉?
林桓下面做的事,让云飞镜知道那不是错觉。
他指了指云飞镜的袖口,挥手比了个手刀的姿势,语气还是很不客气:“你没有更长的长袖了?没有的话带对儿护腕。”
云飞镜猛地一低头,只见自己袖口在做题时稍稍蹭上去一点,露出了关节上的的一线青痕。
她身上的旧伤这半个月已经差不多都褪下去了,手腕关节这里,是那天和周海楼打架时,对方用手刀砸出来的。
她低头拽下袖口,再抬头时,林桓已经双手插兜,晃悠悠地走远了。
他和云飞镜一样,离自己班级里的两个男同学隔一段好大的距离。
只不过云飞镜会下意识离男同学远一点,是出于某种历史原因。而他大概……
他大概就是瞧不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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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一中一墙之隔的派出所里,陆纵脸色阴沉地听着面前训导员的教育。
严铮青坐在他旁边,表情也没有比他好到哪里去,只是少了几分攻击性。
在弄清楚闯入一中只是个误会——其实派出所根本不相信是误会,陆纵的那个气质太匪气了——他们就被宣布要接受思想教育,然后再由家人领回去。
给他们做思想教育的训导员已经见惯了小混混,知道如果第一次犯错不好好把人震住,等成年后大概就只能在看守所看见他们了。
所以训导员响鼓用重锤,锤得严铮青双眼发花,陆纵心头一个劲儿冒火。
他们两个的不以为然,当然都被训导员看在眼里。
等过了一会儿,陆纵父亲的秘书赶到之后,训导员心里了然地“啊”了一声。
原来是有钱人家给惯出来的,不然怎么能教成这个德行。
秘书倒是客客气气地签字领人,但训导员还是多说了两句。
一中和三中都是省里的重点中学,万一出个什么意外,不要说上面领导全都看着,就连全省人民一定也都盯着。
有钱了不起吗?有权了不起吗?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能在小范围内一手遮天,偷梁换柱,但你难道还想做下大案,激起民愤,然后再堵住悠悠众口?
大清都亡了几百年了!再往前的大明,锦衣卫骨头都烂了!
这种行为踩在危险线边缘,年龄也在未成年边缘的男生,回去之后要是不好好教育,搞出事来的一定就是他们!
两个“少年犯”最终灰头土脸地被送出派出所。
陆纵还想在一中门口等云飞镜放学,却被秘书严厉地喝住。
“陆总都知道了,让你不许再去打扰人家女孩子。对方都转走了,你还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吗?”
秘书一字一句地重复着陆纵父亲的口令:“陆总说他会好好备礼谢谢云同学,大少这段时间先冷静冷静,就留在家里学习吧。”
至于严铮青,这是别人家的孩子,秘书的态度倒是很客气。
“严少去哪儿?我送你吧。”
严铮青黯然地看了一中校门最后一眼,把头缓缓地靠在冰冷的窗户玻璃上。
“随便哪儿……快点开走吧。”严铮青低声说,“你说的对,她都转走了,就是为了避开我们。我再过去见她,又有什么意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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