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即就冷笑了一声。
那道声音不大,只是从嗓子里哼出来的,轻轻一下,带着股让人激灵的凉。
周海楼立刻就浑身僵住了。
眼看云笛已经走出房门,周海楼犹犹豫豫地端着杯子,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说话。
还是云笙先问他:“怎么了,有什么问题?”
“……”周海楼迟疑着说:“娇娇她……”
云笙唇边笑意更深更冷,他直截了当地打断了周海楼的话,毫无感情地问他:“宋娇娇是你什么人?”
刚刚周海楼在这个问题上至少挨了五六个耳光,一听这个熟悉的句子,肿得发麻的脸都在疼。
“玩伴。”周海楼几近条件反射地回答。
云笙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喝水。
茶杯里清茶汤倒映出周海楼现在的模样,他被云笙一顿嘴巴子抽得鼻青脸肿,两颊高高地涨起,脸上的指印叠了一层又一层,红肿着发着烫。
他这个样子,至少要三四天不能出门。不然但凡遇到个人,就知道他是被揍过了。
看着自己的倒影,周海楼只觉又哀又怕。
他刚刚还渴得厉害,但现在喉咙却沉重地像是堵了铅,一口水也咽不下去了。
在这件事上,云笙倒也不勉强。
他只是等了周海楼一会儿,估摸着他大概喘匀了一口气,就微微一偏头,示意他往外面去。
周海楼正求之不得。
他一看云笙态度有放人的意思,立刻如蒙大赦,要不是云笙之前打他时没碰他的腿,只怕他连滚带爬都要逃出书房去。
“站着。”身后云笙只说了两个字,周海楼立刻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不动了。
“大、大舅……”
“听我把话说完。”云笙走到他身边,按住周海楼的肩膀。随着他的动作,周海楼登时僵成一块铁板。
不容置疑地,云笙对着周海楼宣判道:“你去客厅找宋娇娇,把你刚刚学会的这两句话,和她说清楚。”
“……”周海楼的喉结上下滚动一下,他脸上浮现出几分挣扎的神色,软声求饶:“大舅……能不能别……”
云笙嘴角一勾,眼里却闪烁着凝结的寒意。他拍拍周海楼肩膀,问他:“怎么,刚刚没教会你?”
“不是……”周海楼舔舔嘴唇,随着这个动作,他裂开的两处口角在舌头里翻起一片血腥味。
他又畏又怕地看着云笙,心里七上八下地吊着,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又说错了话,当头挨一下子。
“大舅让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肯定说,不是拖延,”周海楼紧张地咽了口口水,“但能不能……能不能别今天说?”
云笙微微侧耳,他认真地看着周海楼,一字一句地问:“怎么,为什么今天就不适合说呢?”
“……”周海楼的视线闪烁了一会儿,看云笙实在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最终只能尽数化为哀求。
“……丢人。”
云笙点点头,像是觉得这两个字很有意思一般,又重新在舌尖上念了一遍:“丢人。”
“那你告诉我,丢人是哪里丢人?你被我教育,是丢人吗?”
周海楼感觉气氛不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他连连摇头:“不是,大舅……教育我,天经地义。”
算他还有点脑子,云笙点一点头,示意他这一关过了。
“那又是哪儿丢人?”云笙挑起一边眉毛来看着他,见周海楼吭吭哧哧说不出话,又主动替他补充,“因为去见的人是宋娇娇,所以丢人?”
“不不不不不。”周海楼这回彻底摇头像拨浪鼓。
他感觉自己肿高了两倍的脸颊正随着自己的动作,一嘟一嘟地颤着。
那诡异的感受,简直像是在腮帮子上挂了两团果冻。
被云笙教育了半个小时,周海楼就算是个傻子,起码也记住了不要把宋娇娇放在特别的位置上。
任何一个特别的位置都不行,她不配。
“和宋娇娇没关系,就是……就是能不能不要出去给别人看?”
周海楼屏着呼吸,双手紧紧地抓着桌子边。他太用力了,以至于指甲边缘都泛着毫无血色的白。
“给别人看了丢人?”云笙听了这个答案反而笑了,“受伤了,所以不好出去给别人看到,是不是?”
他正是这个意思!
周海楼闻言心里一松,连连点头。
他那肿大的双颊随着他的动作一跳一跳,甚至让他有种自己现在已经变成沙皮狗的错觉。
没想到,他觉得事情结束了,云笙却不放过他。
见周海楼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云笙猛地把神情一收。
“我关上书房打你,你受伤了出去见一个宋娇娇都嫌丢人。”云笙冷冷地问周海楼,“那你妹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被打成脑震荡,你猜她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该是什么心情?”
“……”
周海楼一下子就窒住了。
“周靖就不是个做父亲的料。他没教好你,让你听不懂道理,长辈的告诫你也都不服气——没事,大舅全都包容你。”
云笙伸出手来在周海楼的脑袋上轻轻拍了拍,真是个慈爱长辈的模样。
“听不懂话没关系,将身比身,将心比心,你再笨也能体会得到。”
“今天教你第一个道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现在,出去客厅,把你刚学会的那两句话告诉宋娇娇。”
云笙收回自己按在周海楼脑袋上的手,回身拿起桌上的手表给自己重新扣在腕上。
“给你三秒钟时间,大舅说话不重复第二遍。”
————————————
托端午假期的福,今天一中四点放学。
夏天的四点钟,万里无云,艳阳高照,而且还特别晒。
云飞镜迈出校门,第一件事是抬起手臂,挡了挡自己的眼睛。
隔壁三中静悄悄的,显然是没有一中这么人性化的假期福利,大概率还要熬到八点钟放学。
不过,虽然三中放学的时间是八点,却不代表所有人都得等到八点之后才能出门。
一声悠长高亢的唿哨划破风声,径直传入云飞镜的耳朵。
她顺着声音侧头一看,发现是林桓双手抱臂,懒洋洋地站在十余步外看着她。
他这回穿着校服,只是依然没背书包。见云飞镜看了过来,林桓慢悠悠地上前几步,又对她吹了第二声哨子。
云飞镜不自觉地露出几分笑意。
“对女孩子瞎吹口哨,你就不能庄重一点?”
“那你呢?”林桓冲云飞镜一挑眉,“你就不能更有钻研精神一点?第一声是长尾缝叶莺,第二声是玫胸白翅斑雀,你要不要猜猜第三声是什么?”
说完,林桓又吹了第三下鸟叫。
云飞镜很仔细的听了,但是她是真的分不出来。
这么多年,在所有鸟儿的叫声中,她只能分辨出布谷来。
林桓了然地对着她一点头:“不知道?没听过云雀吧。”
他声音里得意的笑意实在太过明显,听得云飞镜鼓了下腮帮子。
这方面林桓是专业的,云飞镜不跟他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里搅合。
他们两个人一齐往车站的方向溜达,鉴于要呵护病弱人士的缘故,云飞镜特意站在靠马路牙子的边缘。
林桓见她有护花之心,便理所当然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他们闲聊着走了一段路,云飞镜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
“上回我就想问了。就算李老师每天批你的假,可你天天给自己放学这么早,学校就一点意见也没有吗?”
一个班主任的权利有这么大吗?还是说李老师也是三中的副校长?
听了这个问题,林桓脸上的笑容缓缓一收。
他毫无诚意地捂住自己的心口,翻了个阴阳怪气的白眼,一字一顿地棒读道:“啊,不让我四点钟放学,我好伤心,心脏病马上就要发作了。”
云飞镜:“……”
这也行?
像是猜到了她心里在说什么,林桓哼了一声:“有什么不行的?反正摘个题卡犯病也是我,打个篮球犯病也是我——我不信你没在心里编排过。”
云飞镜:“……”
林妹妹的外号算是编排吗?要是算得话,那她还真……
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从后面跟上了云飞镜,然后无声无息地靠着马路牙子停了下来。
这辆车刹车时简直毫无声音,不知道是车好还是司机好。
随即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周靖激动得红光满面的脸。
云飞镜刚刚还轻松的神色骤然绷紧,她左右看了看,谨慎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不同于周靖的兴奋和激动,她的神色完全是警惕戒备的。
周靖原本因为这次父女之间的重逢,心中充满着激烈的情绪,连额头都泛着红光。
如今一看云飞镜冰冷的神色,登时就如同被一桶冰水哗啦一声当头浇过一遍。
他那股兴奋的心火立刻就被熄灭了不少。
但虽然情绪被短暂地打压下去,可已经期待多时的情感却不能凭空抹消。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希望自己的嗓音没有颤抖:“镜儿。”
周靖的声音里包含着充沛的情感,当即就把云飞镜恶心得一个哆嗦。
她真不适应这个前面还绵里藏针威胁自己的周总,一转眼竟然像个慈父一样摆出慈爱的嘴脸。
说实话,云飞镜觉得眼前这个周总,是被下了降头的版本。
她二话不说,蹭蹭又后退一步。
林桓同学这次终于不再是那副病美人倦恹恹的模样,他皱着眉头往前一步,挡在云飞镜身前,脸色难得认真了起来。
“卧槽,这是个什么级别的色狼?现在这个年代,不兴当街抢花姑娘回去做小老婆吧。”
云飞镜脸色登时就黑了。
对面周靖脸色也黑了。
周靖沉下脸训斥了一句:“胡言乱语!”
他很快就推开车门下了车,华秘书紧跟在他的后面。
周靖每向前一步,林桓和云飞镜就有默契地往后退一步。
两个人一个看左边,一个看右边,都是在找哪里比较适合逃跑,反正没有一个人正视周靖。
云飞镜摸不准周靖究竟是抽哪门子风。
她从来不对周海楼的父亲寄予太高的道德要求。所以如果这人真的是过来当街抢未成年少女做小老婆,她也绝不奇怪。
虽然凭他的阅历和智力不太可能这么做……然而万事都说不准啊。
他可是周海楼的父亲!想想周海楼!
云飞镜心想:那辆车看起来就贵,肯定特别快。要是我们一会儿谈崩了,跑肯定不能往大路上跑。
接着她又想:我跑是可以的,但林桓行吗?他万一半路上一个心脏病发作……我总不能扛着他啊。
巧了,此时林桓心里的念头和云飞镜差不多。
他想得是:以劳斯莱幻影的功率,基本上大道上一跑追个准。
他还想:问题是,如果一会儿往里挑犄角旮旯跑,就云飞镜这小瘦子行吗?她看起来就好像十年都没吃过肉的样子。万一她跑跑跑,啪叽一下摔了,我难道还能一路举着她?
——他林桓又不是跳拉丁的!
这两个人怀着相似的心思,并且同时在对方脑袋上按了一个猪队友的标签,也是没谁了。
可见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友谊的建立果然有其道理。
见云飞镜一脸警惕,满心都想着怎么跑的样子,周靖的心都被撕扯的生疼。
他下意识地放柔了腔调:“别怕,孩子,我有事和你说。你先跟我上车好吗。”
毕竟现在是在大马路上,他周靖还是个全国闻名的商人。在这里无论是认爹还是认女儿,都相当不是地方。
他规划的倒是不错,就是完全没想过云飞镜是怎么想的。
面对着周海楼的父亲,之前给自己强行转学的盛华校董,云飞镜会乖乖地上他的车才是见鬼。
“什么事?”云飞镜快速地说,“周海楼的事就不用说了,我按照您说的那样,跟他的朋友再也没有过联系。”
说到朋友两个字的时候,云飞镜狠狠地加了重音。
——那是周海楼的朋友,可不是她的朋友,更不是她带坏那些“朋友”。
云飞镜恨不得离他们远一点呢。
周靖现在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自然能听出云飞镜的言外之意。
他眉目间露出一抹深深的痛色。
想想自己当初武断的结论,还有对云飞镜提出的那个可笑的要求,周靖自己都觉得自己过分。
他是个不合格的父亲,不但这些年一直没找到女儿的下落,而且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做的第一件事竟然伤害她。
“不是周海楼的事,”周靖强笑着说,“是你和我的事。”
“——月下飞天镜……”
他本来想说,“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你妈妈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字,你就不觉得奇怪吗?”
这本来是很好的一个开场,也足够引发别人的好奇。
这打算没错,就是他自己想得太美。
他自己已经在脑海里排演好一台哈姆雷特,却没想过别人究竟愿不愿意接他的戏。
对面的云飞镜和林桓,关注点显然都不在周海楼希望的那个方向。
在听到他深情款款地说“是你和我的事”的时候,他们两个已经齐齐地打了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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