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然后在宋娇娇猛地一窒,大哭大闹声戛然而止的一刻,他面无表情地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你现在离开云家,还能早点告诉你母亲应该收拾包袱。”
第二句则是:“你沾了周海楼的光多少年?你又知道——我找了我的外甥女多少年?”
至于第三句……
云笙缓缓问道:“你觉得,你和你母亲会喜欢东南亚吗?”
宋娇娇猛地梗住,她甚至被惊吓到伸长了脖子。
那一刻她脖颈上青筋毕露,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呆头呆脑的蠢鹅。
可她就是再蠢,云笙的威胁她也听懂了。
她拼命地摇着头,眼中满是哀求和恐惧。宋娇娇茫然无措地伸出手想拽云笙的衣角,却被云笙侧身避开。
云笙又不是周海楼,能被她抓住才有鬼。
宋娇娇的手在半空中捞了个空。
她的命运也像是满手的空气一样,在这一刻猛地转入一个一脚踏空的岔口。
云笙平静地告诉她:“离开云家——我不会说第二遍。”
宋娇娇当然不会听劝。
假如她肯听劝,或者有一点能听从劝告的智慧,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她现在真的后悔了,她还年轻,不想背井离乡,不想走投无路,不想牵连自己的父母。
她这回不再做出梨花带雨的模样,流泪流得真心实意。她扯着嗓子大声嚎啕,哭得脸都变了形状,一声声哀哀地叫着周海楼的名字。
云笙果然话不说二遍。
他示意云笛打了个电话给保安。
别墅保安身经百战,不要说是一个大哭大闹,还有点抹不开最后一点脸皮的小泼妇,就是最不讲理的大爷大妈,或者身带危险物品的恐怖分子,他们也能料理清楚。
宋娇娇被保安熟练地抬手抬脚,尖叫着带出了别墅。
那种被人扯住胳膊和脚,不能乱动的感觉,不由得又激起了那段她被陆纵拽着头发的恐怖回忆。
她拼命地在保安手里挣扎起来,却只换来手腕上更用力的制服,还有一声凶狠地“老实点!”的呵斥。
在挣动之中,宋娇娇的胳膊和腿韧带拉得生疼,头发也鸡窝似的乱成了一团。
她被保安们远远地抛在别墅外面,随即最外围的那层铁门在她眼前缓缓合拢。
“放我进去!放我进去!”
宋娇娇才站起来,就顶着乱糟糟的发型和一脸泪痕扑到铁门上,用力捶打着那扇大门,状若疯狂。
“海楼哥哥,你不要我了吗?我是娇娇啊!云叔叔,云叔叔,别这样对我啊!”
她实在喊得太用力,两个保安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折回去,放开了不远处狗棚里的狗链。
“啊!”宋娇娇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从贴门上跌下来。
刚刚那条凶狠的藏獒几乎贴着铁门的栅栏,擦过她的皮肤。她只差一点就被那条狗咔嚓咬断手指,黏糊糊臭烘烘的狗口水已经流了她一手。
眼泪也同样糊满了她的脸。
“求求你们让我进去……至少借我一点钱……这里是别墅区,打不到出租我回不去的,求求你们……”
一个保安站在门口,嘲弄似地和她说:“宋小姐,穷到没钱打车,您也穷到没有腿吗?”
另一个保安似乎很不喜欢前一个保安阴阳怪气的腔调。
他冷冷地说:“她不是没腿,她只是穷得没有尊严。”
第51章 错误的认
书房里, 云笛从装满了冰块的小盆里捞出白毛巾,拧成干干凉凉的一条,然后递给云笙。
云笙接过毛巾叠了一叠,敷在自己通红的手掌上, 这才又长又缓地吐出一口气。
“周海楼呢?”
云笛表情有点无奈:“送走宋娇娇以后就回房间去了。我看他好像有点赌气, 但嘴上又不敢说。”
云笙当即冷笑了一声:“还敢赌气吗, 真是惯的他。”
“是欠教育, 不知道周靖这些年怎么教的。”云笛点头认同,“但一步步来吧。”
“我看着他那张脸……”云笙眉目中终于流露出了几分郁色,“活脱脱跟年轻时的周靖一模一样。”
云笙手掌上的白毛巾已经被他揉成一团:“周靖当年把小妹哄得团团转, 他也被宋娇娇一个小丫头放在手心里随便摆弄——真是出息死我这好外甥了, 好的不像……”
云笛一时噤声, 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当初咱们要是拼命拦住小妹就好了。”
云笙没有接话。
他手上的毛巾慢慢焐热了些, 云笙冷着脸把白毛巾重新丢进那个小冰盆里。
云笛笑着看了他手掌一眼, 调侃地问:“大哥这回说是动手, 怎么真的动‘手’。以前我和表弟他们淘气, 你不都是拿小板子抽手心的。”
云笙冷笑一声:“周海楼那爪子打肿了有什么用, 缺猪蹄吃吗?还不如猪头能祭祖,拿来告慰云家列祖列宗。”
他明显一想到周海楼就心里存着气, 因此话都不自觉地说重一些。
喘了口气, 云笙才平复了一下心情:“这几天没有给他逍遥的工夫。周海楼那个成绩是不是也稀巴烂?手爪子我给他留着了, 拿笔做题学习吧。”
“一会儿让秘书给他买几套习题, 给他送房间里去。不然他躲在房间里能干什么有用的事,悲春伤秋、摔玉葬花?
宋娇娇被赶走以后,他要是跟我回书房认错, 我还能高看他一眼。”
云笙面无表情地从盆里捞出被镇得拔凉的白毛巾,重新叠好平放在自己掌心上。
他做人端方, 做事也规矩,竟到了近乎有点强迫症的程度,一条敷手的毛巾都要线对线角对角地叠得齐平。
云笛不惹他的火,伸长手臂捞过来茶壶,倒了一杯凉茶给他。
云笙一口气把茶水仰头喝了。
一杯发涩的冷茶下肚,他这才气顺了一些,终于说了从刚才起最软的一句话。
“我年少时的手劲儿和现在怎么能一样,那小板子我多少年都没动过了。不空着手,看他那个德行,我还真怕把他给打坏了。”
说到这里,云笙举起手来看了看自己依旧发红的掌心,缓缓长叹了一声。
“就这也几乎要气死我了啊。”
“他要是懂事,教他也没什么。就是又笨又不开窍,心里还记恨着……”云笛半是劝解半是郁结地问,“我也在想,大哥你这是图什么呢?”
“……”云笙不再提这个糟心的话题,他问自己二弟:“咱们外甥女呢?刚刚让你去查,你大概……”
“我先前让人查的时候,本以为这两个小的都跑过来云家自首,准是周靖已经把人给认回家了,没想到居然还没有。”
云笛如实地,一五一十地把情况和云笙说了:“周靖派人给她转学到一中后,两边就再没有联系过。之前表妹也说了,那孩子……单独生活,没人和她联系。”
云笙听了,心里登时就是一动。
“要是这样……”
云笙立刻重重点头:“对,咱们这次抢在周靖之前,先去见咱们外甥女。”
“好。”云笙刚刚脸上还有疲惫神色,此时他把毛巾丢到一边,眼睛已经闪闪发亮,“咱们马上去,你现在就……”
云笛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他和云笙对视一眼,当着云笙的面接了电话。两三句交谈以后他啪地挂了电话,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刚刚周靖亲自到了一中门口,和咱们外甥女起了一点冲突……现在人往医院去了,不知道怎么样。”
“什么?”听到这个消息,云笙脸色也变了,“问清楚,是谁往医院去了?是外甥女,还是周靖?”
云笛摇头:“不清楚。好像是他们两个都一起上救护车了。”
云笙:“……”
他顾不上正火辣辣生疼的手心,怒而一掌沉沉拍在紫檀木的厚重书桌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周靖这个小白脸,周靖这个废物!”
“我外甥女有个三长两短,我要他拿命还!”
“我们现在就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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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护车风驰电掣,一路哀鸣着开到一中门口。
林桓横在担架上,被两个大夫抬上救护车,云飞镜紧紧把着儿担架的边,自己也跟上去了。
周靖的脸色从刚才起就青一阵白一阵,他这次过来找云飞镜,想过这孩子可能怨他恨他,不理他拿东西砸他。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她身边那个朋友居然眼睛都不眨一下,甚至没给人一丁点的反应时间,不过半秒钟的工夫,他就“旧病发作”横在地上了!
如果主动倒贴过来的人不是周靖,那这简直是个大型的碰瓷现场。
周靖的胸口大幅度地上下起伏,显然是被猝不及防的事态发展气得不轻。
华秘书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靖的脸色,生怕地上那个假装病的拍拍屁股起来没事了,周总这里却真被气着,头重脚轻地栽下去。
眼看着云飞镜随着林桓钻进救护车里,周靖心一横,自己也跟着上了车。
华秘书本来也想跟上去,却被护士抬手拦住。
“地方不够,”护士快速地说,“只能跟来两个家属,你们究竟谁跟车?”
云飞镜闻言,二话不说就要往车下跳:“那让他们两个跟着吧,他们都是大人,会照顾人,仔细。”
林桓又一次被她气得小脸煞白。他激动地拍打着身下的担架:“云飞镜!”
周靖:“……”
华秘书:“……”
这两个人都是冲着云飞镜来的,要是云飞镜下车,他们跟林桓的车有什么用?当肥羊给人宰一刀吗?
云飞镜当然只是开开玩笑,故意给周靖添点堵。
她说什么都不会让林桓这种林妹妹一样的脆弱存在落在周靖手里的。
最终云飞镜和周靖作为“家属”共同坐上了救护车。
周靖心心念念想要认云飞镜回来,如今和她一起被当成家属,大概也算殊途同归。
救护车上最基本的救护设备都有。林桓翻着白眼任由那些人给他检查身体、吸氧、打吊瓶……都是一套不能再熟悉的流程。
而云飞镜侧着头,一直看向林桓的方向。周靖倒倾着上半身,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云飞镜,满脸都写着欲言又止。
即使在医院这种看惯了人间悲喜的地方,护士已经见过无数大风大浪,他们两个“家属”之间的表现和关系,也还算是比较奇怪的了。
周靖深深地吸了口气,决定不再铺垫,直接如实告知云飞镜。
刚刚他不过顾虑两人都在外面,家事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不好,云飞镜就能在这样猝不及防的情况下将他一军。
等一会儿到了医院那种人多口杂的场地,她要再闹什么,周靖也未必能防备过来。
“你听我说,”周靖清了清嗓子,把云飞镜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我今天来找你,是想告诉你……”
林桓突然大声大声地痛苦咳嗽起来!
他剧烈的呛咳声完全地盖过了周靖的讲述,顿时全车人都围绕他为中心连轴转了起来。
云飞镜定定地看了周靖一眼,目光里闪过一抹似讽似笑的讥嘲。
下一刻,她也朝着林桓所在的地方扑了过去:“他怎么样?没事吧?”
医生顾不得回答云飞镜。
林桓太卖力了,他本来心脏就先天有问题,连血管都比一般人窄,供氧率当然更比不上健康的普通人。
像他这么大口大口的作死呛咳,没一会儿就把自己的嘴唇憋得微微发紫。
他对这套已经炉火纯青,非常精准地卡在一个会比较难受,但绝不会导致严重后果的精妙维度上
周靖沉默地、无声地把视线投入人群,与林桓四目相对。恰好看到这个满身心眼的男孩冲他动动嘴巴,眼角如刀子般的一勾!
周靖:“……”
托林桓的福,云飞镜借这个机会挤到人堆另一边去,生生用医生和护士把自己和周靖隔开了。
云飞镜蹲在林桓的床头,脸色彻底沉郁下来。
周靖是真的有话跟她说,不然不会连救护车都跟上来。
这不是她耍耍小聪明就能避过去的小打小闹。
云飞镜预感到周靖会对自己宣布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此之前,云飞镜只能暂时地拖延时间,预备出一点到时候能用得上的方案。
林桓给她使眼色:那个男人找你什么事?
云飞镜摇摇头。
她不知道周靖的来意。刚刚她已经在心里把几种最大的可能性猜了一遍,却都不太合情理。
她觉得唯一能让周靖这种人纡尊降贵过来见自己的事,大概就是和周海楼相关。
——问题就是从前在盛华,她和周海楼相处的也不多。
周海楼真心实意地觉得云飞镜是个自讨苦吃的刺头,云飞镜也是真心实意地觉得周海楼是个不长脑子的傻逼。
所以他们两个人之间,怎么会有任何交集?
她是和周海楼的朋友之间稍微有点交集,可自从转学以后,她就没再管过他们了。
周靖刚刚的表现也默认了这件事。
所以……还能因为什么?
就算是周海楼不幸遇难,周靖非要集齐他所有同学送他最后一程,也用不着亲自过来啊。
云飞镜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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