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喻嗔恍然有种被恶徒盯上的畏惧感,可是下一刻,她想起这是恩人。
喻嗔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诚实地回答他:“嗯。”
乔辉他们担心柏正冲动,也连忙跟出来了,看见脸色苍白的喻嗔,有些不可置信:“喻嗔,你还在啊?”
喻嗔早已经冷得手脚没了知觉,轻轻点头:“抱歉啊,我才来T市,找不到回去的路,给你们添麻烦了。”
而这个会所周围是没有公交站的,大多数都开车过来,不可能打得到车。
乔辉也明白,懊恼自己竟然忘了这件事:“没事啊,我们带你……”
柏正笑了笑,他嗓音凉凉的。
“今天谁也不许管她。”他戴上黑色手套,转了转手腕,转头看喻嗔,“你这种人不是往往很有能耐吗?自己走回去啊同学。”
乔辉想说什么,人家一个女孩子,都深夜了,现在公交车停运,在打不到车的情况下,她得走三个多小时。而且下着雨,他才从室内出来都觉得冷惨了。
庞书荣拍一下他头:“走。”谁不知道正哥丧心病狂时谁都拉不住啊。
柏正长腿一跨上了车,引擎声划破夜空,喻嗔忍不住出声:“柏正……”
他并不回头。
柏正带了头盔,喻嗔无法看清他究竟是什么样的神情在干这件事。
然而当摩托车启动,喻嗔就知道,他并非在开玩笑。他对自己的恶意,就像是对这个世界的恶意。
病态而疯狂。
轮胎溅起水花,很快他们就驶向长街。
喻嗔孤零零站在原地,看看他们离开的方向,她克服住无助感和对陌生城市的恐惧,跟着跑进雨里。
*
都市霓虹在雨幕里看不真切。
乔辉哀怨极了:“荣啊,我把人载来的,人家已经淋了两个多小时的雨了。”
庞书荣嘴角一抽,没吭声。
乔辉:“人真不认路啊,今天第一天来读书。”
乔辉继续碎碎念:“长得也乖,不会已经出事了吧。”
柏正听到他声音就烦,戴着头盔都隔断不了,他吼一句:“你他妈再逼逼试试?”
乔辉立刻安静如鸡。
下一刻柏正车头一拐,往回骑。妈的,他去给她收尸行了吧!
柏正车子骑到松园路,就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身影。
这段路的路灯没修好,除了开车,以往没人敢走。柏正弯了弯唇,靠车上远远看她摸黑走。
最后几步漆黑的路,少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她肩膀轻轻颤动。
柏正走过去。
他逆着光,蹲下,隔着头盔镜片笑起来:“怎么着,还敢说信我?”他至今记得这句太过好笑的话,来时她给乔辉说相信有他在,所以不怕。
喻嗔抬起脸。
她脸上沾了泥水,膝盖也咯得出了血,整个人狼狈不堪又疼痛至极。她冷得颤抖,依旧没哭,尽管泪珠在眼眶里打转。
“信呀,我信。”她顿了许久,忍着酸楚,带着鼻音说,“你回来了。”
喻嗔其实不信,至少此刻,她知道他一点也不好。喻嗔不知道他经历过什么,可是要想他变回以前那么好,这个世界上,总得有人开始相信他。
柏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发泄似的一脚踢在坏掉的路灯上。
“你他妈傻逼吧!”
喻嗔憋红了脸,从未被人这样骂过,最后好不容易把泪水憋回去,却没忍住轻轻怯怯抽泣了一声。
柏正讨厌死了她这幅样子:“站起来,上车。”
喻嗔破涕为笑,她就知道,恩人本质不可能是个坏蛋。
这样冰凉凄楚的夜,她努力想透过层层坚冰看穿他厌恶的表情。柏正实在太凶,喻嗔坐乔辉的车都没有害怕,此刻却心生惶恐。
她小心翼翼坐上车,低头,轻轻捏住柏正的腰侧的衣服。
黑色的外套,纤白的少女手指。
柏正感觉到她动作,暴躁出声:“操!别挨着老子!”他说不上来,丁梓妍抱住他腰坐他都无所谓,可喻嗔不行,身后少女气息馥郁,一点点存在感,都能被无限放大。
喻嗔小声虚心问他:“那我抓哪里?”
“管你抓哪里,你脏手敢挨到老子一片衣角,当场丢你下去。”
喻嗔不敢怀疑他的话。
她连忙松开他的衣服,后退一些,四处摸索一番,最后拉住摩托车后面的金属杠。
柏正开得飞快,他心想,吓死这种烦人精一了百了。
可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身后尖叫哭泣声。只有浅淡一丝香气,穿行过凛冽的风,萦绕在鼻端。格外好闻的味道,和香水完全不同,才感受到,那香气却转瞬即逝,被凉风和小雨带走,不真切得像是错觉。
喻嗔努力不靠近柏正,偏头看雨幕里的城市残影。
这是柏正长大的世界,和她从小生存的世界大不相同。她的故乡建在水上,水乡温暖,夏季一叶扁舟在屋外溪水划过,就能荡起层层涟漪。
渔舟向晚,夜色温柔。无论是冬天还是夏天都美丽极了。
她曾经想过,等哪天故乡重建完毕,一定邀请恩人回家乡看看。
可是……喻嗔抬眼,望着少年逆风而上的背影。今夜的大城市冷酷肆虐,正像这一年坏脾气的柏正。
柏正如果不是救过自己的人,她一定会对他敬而远之。
第5章 让她道歉
下车时,喻嗔已经冷得手脚没了知觉。
她抱住自己肩膀,头发湿透。
喻嗔还没来得及道谢,柏正已经启动车子,少年张狂的背影一个拐弯消失在校门口。
喻嗔收回目光,往寝室走。
她本来以为都十二点多了,室友已经全部入睡,没想到开门的时候看见两张敷着面膜玩手机的脸。
见她回来,桑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用一种既敬佩又古怪的眼神看着喻嗔。
“喻嗔,我以前觉得邢菲菲已经够刚了,没想到你才是最这个的!”她说着,比了个大拇指。
喻嗔不明白她的意思:“什么?”
“你竟然一来就和丁梓妍对上啊!现在大家都知道了,丁梓妍前两天晚上差点被一个混社会的给……”
坐在角落的邢菲菲斜眼看过来,扫了眼喻嗔,打断桑桑的话:“你看她这样子,像是好过的模样?”
桑桑本就大大咧咧,刚刚被兴奋迷了眼,被提醒才看见喻嗔苍白的面容。
少女身体微微颤抖,礼貌地没有打断她的话,是个安静聆听她讲话的动作。
桑桑的心一下子软了软,刚刚的八卦探知欲竟全部不见。她抓了抓自己棕黄色的头发:“你先去洗个澡吧,别感冒了。”
喻嗔点点头,这才走进卫生间。
桑桑嘟囔道:“她好特别啊。”
邢菲菲揭了面膜洗脸,她一头短发,几缕挑染成红色,看上去十分有个性。邢菲菲撇了撇嘴,对桑桑的话不置可否。
喻嗔洗完澡出来,一室之内,桑桑又闻到了那股好闻的暖香。
桑桑使劲嗅一口:“好香,你用的什么洗澡啊喻嗔。我也想买。”
连一贯不爱搭理人的邢菲菲也被这香吸引,偏头看了过来。
喻嗔顿了顿,她以前没有住过校,忘了还有这个问题。这是她身上带的香,温度一高就特别明显。
喻嗔只好回答她们说:“香皂。”她也的确用的香皂,三块五一个那种。
桑桑觉得不可置信,她们平时都用沐浴露,就是电视里打广告那种薰衣草香氛、樱花花瓣天然纯香之类的。难道香皂其实比沐浴露更实在?
喻嗔拉着铁架床的栏杆爬上去,桑桑看着她,新室友侧脸线条精致,离得近发现她皮肤好好,水嫩嫩的,一股子稚雅的味道。桑桑突然不愿意相信今晚的事是她传的了:“那件事……是你说出去的吗?”
喻嗔躺进被子里,摇摇头:“不是我,我刚刚才知道这件事。”
身体回暖了,喻嗔已经反应过来桑桑之前说了什么。
“我也觉得不像你,可是不知道谁说,是你给她讲的。”
桑桑回想起喻嗔回来狼狈的模样,同情地道:“你这下知道了吧,柏正眼里只有丁梓妍。他脾气那么差,可是对丁梓妍很包容,上学期丁梓妍背地里说过不喜欢他,只是感动他的好。那些话说得好婊气,谁不知道她在炫耀柏正追她,可是柏正知道了也就笑笑,还让打小报告的女生滚远些。”
“我说真的,哪怕你对柏正有想法,也死心吧。丁梓妍就是那么一个人,她即便不要,也会霸着的。”
被子盖住喻嗔小半张脸,露出一双清透的眼睛。她声音翁翁的,问桑桑:“柏正很喜欢她吗?”
桑桑说:“当然啊。”
喻嗔长睫颤了颤,轻轻“哦”了一声。
桑桑说:“你呢,喜欢柏正啊?”
喻嗔眼睛弯成月牙儿:“我只是想对他好。”她嗓音温和甜软,“想把最好的东西都送给他,希望他快乐。”
桑桑表情没忍住:“噗嗤!”
邢菲菲微微挑眉。
谁也不信喻嗔说的是真话。
柏正名声很差,全体校都知道他很不好惹,是个张狂的败类,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但他家世特别好,长得也帅,出手大方,因此对他示好的女孩子不少。
可是怎么可能有人靠近他,单纯只是想对他好呢?
*
喻嗔第二天感冒了,扁桃体发炎,说话嗓子都扯着疼。
她早上拿到班级课表大吃一惊——白天竟然有一半都是体育类教学,而且一堂课一个小时。
喻嗔轻轻蹙眉,看着那一排密密麻麻的篮球、排球、400米跑……头一回感觉到为难。
当时看到衡越体校的宣传,说是可以照常参加高考,喻嗔还以为体校的课程和普通学校差不远。但没想到在体校,课程差距这么大。
在这一年,体育生高考只要体育成绩90分以上、文化课成绩400分左右就能念一本学校。
桑桑拿小镜子画好口红,招呼喻嗔:“走呀,玩儿去了。”
“今天不是排球课吗?”喻嗔问。
桑桑笑嘻嘻的:“嗨呀!反正都是玩。”
喻嗔放下中性笔,和桑桑一起走出去,桑桑招呼道:“邢菲菲,走了。”
坐在第四排的邢菲菲跟着走出来,她也不跟喻嗔桑桑走在一排,兀自一个人抱臂走得飞快,看上去高冷极了。
这是喻嗔在体校上的第一堂体育课,学生们懒懒散散在操场集合以后,老师拿起挂在胸口的哨子吹响:“老规矩,先跑步热身,绕操场两圈,一共四百米。跑完体育委员去拿排球,今天自由练习。”
这句话一说完,站在前排的丁梓妍举手,小声说:“老师,我身体不舒服。”
张老师看她一眼:“出列休息。”
后排的桑桑嘲笑:“她是周周都来大姨妈呢,仗着自己文化课成绩不错,不用考体育也行。”
喻嗔抬头,丁梓妍果然已经出列,坐在了树下的木椅上。
在操场上课的班级不少,十五班也是体育课,喻嗔一眼就看见了柏正。
他因为长得高,站在最后一排。手插兜里,外套拉链拉到了喉结处,乔辉和他说什么,他懒洋洋应了一声。
喻嗔只看了一眼,就回了头——老师吹响口哨了。
班上同学零零散散开始跑起来。
桑桑跑得轻松,在喻嗔身边说:“你感冒了,请假吧。”
喻嗔说话带着浓浓的鼻音:“第一节 课呢,请假不太好。”
桑桑想说谁在乎这个呀,只有被放弃的、没出息的学生,才会在衡越读书。然而看见喻嗔跑步的模样,她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喻嗔跑了快一圈,嗓子干涩到刺痛。她咬牙忍住,抿唇继续跑第二圈。
柏正的班级没跑步,解散以后在篮球场远远往四班看了一眼。
喻嗔跑得极其吃力,她跟不上其他人,只能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一直向前。秋风吹起她额发,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和一双水润的眼睛。
她喘不上气,放慢脚步调整呼吸。
乔辉也看见了喻嗔:“是四班那个大美人啊,她跑好辛苦,看上去可怜巴巴的,我都想帮她跑。”
庞书荣哈哈大笑:“你智障吗?”
这时候丁梓妍走了过来。
乔辉嘁了一声,嘟哝道:“又来了。”
柏正抬眼,颠了颠球没说话。
今天丁梓妍一大早给牧原打电话说传闻的事,牧原皱眉说:“晚上出去本就不安全,以后别这样。我们上课了,挂了。”
气得丁梓妍差点摔了手机。
牧原不管她,她又想到还好有柏正,柏正不会不管她。可是刚刚看见喻嗔“平安无事”,丁梓妍心里惊疑又惶恐,她忍不住想,难不成柏正被喻嗔吸引了?
丁梓妍扯出一个笑,试探地问柏正:“你昨天不是说,帮我出气吗?”
柏正把球扔进篮球框:“有话直说,别和老子整什么弯弯绕绕,想干嘛?”
丁梓妍面上挂不住,换个时间她一定不会这样急于求成。可是喻嗔带来的危机感太大了,她迫切想知道柏正的心意。
“我要她道歉!”
篮球从框内落下去,在地面弹跳老高。
柏正转了转手腕上的护腕,看了丁梓妍一眼,对伊庆道:“把人喊过来。”
伊庆习惯了跑腿,闻言立马过去喊喻嗔了。
喻嗔才跑完两圈,胃里翻滚,她很难受。呼吸不顺畅,头也特别疼。秋风瑟瑟,加上缺氧,她脸颊发红。
一个栗色头发的男生跑过来说:“正哥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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