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唯念没见过这种树,便问道:“这是什么树?”
一个年轻人道:“这是红茱,据老人说,只有咱们红蕖峡里有,外头没见过。”
顾唯念道:“劳烦这位小兄弟带我上去瞧瞧。”
江小五耳目过人,有人竟在她眼皮子底下做了那样的事,却没被她发现。那至少也要具备两点。一,那人也是高手,出手很轻很快,简直无声无息。二,那个人一直藏在附近。这里本就在山坡上,居高临下,很容易发现四下有人。若是藏在这棵树上,倒真是个好地方。
年轻人搭起顾唯念肩头,飞身上树,停在一根粗树枝上。顾唯念站定后,俯下身子,细细查探脚下的枝叶。她看得很仔细,甚至不愿放过每一片叶子。身旁的年轻人和她一同查看片刻,便道:“顾姑娘,这里并没有可疑之处。”
顾唯念却不听他的,依旧细细查看。纤白的手指,一点一点摸过去。忽然,左手食指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顾唯念疑心被什么毒虫咬了,忙抽回手,果见食指上冒出一粒血珠。她拿帕子擦去血珠,见手指安然无恙,只是略有刺痛,这才安心了些。年轻人循着她方才的位置,拨开枝叶,从上面捏起一枚绣花针。
顾唯念大喜:“真的有绣花针!江小五没撒谎!”她打开手帕,将那枚绣花针收好,又在枝叶上细细翻检。可惜这里再找不到第二根绣花针了。
顾唯念道:“或许是收走绣花针的人,不小心遗落了一枚”总不能是有人在树上刺绣,遗落了一枚绣花针。沉吟片刻,又道,“针既然在这里遗落,那人逃离此地时,一定要经过这里。”
她拨开浓密的枝叶,纵身跳了下去。轻人不妨她忽然跳下去,没能及时拉住,所幸这里距离屋顶很近,就算是个小婴儿跌下去,也未必会受伤。顾唯念人站在屋顶上,身子却还夹在树枝间。她有些不甘心,一手推开树枝,露出足够的空间,在房顶上重新用力跳了一下。这一跳,脚下忽然破了个大洞,身子便漏了下去,幸好她手里抓着一根树枝,吊在半空里,没摔下去。年轻人忙将她拉了起来。
围在四周的长老会年轻人和众位普通村民,纷纷涌入屋内看情况。
牛皮这个小屋造得再如何粗陋,也不该禁不起顾唯念这一跳。否则冬天下大雪,夏天下大雨,早被压塌了。说不定陷害江小五的人,就是从这里来去的。这人布置的一切,着实用心。寻常人并不会想着再在这屋顶上跳一下,是以,就算有人上来了,只怕也难发现有什么不妥。偏偏顾唯念却鬼使神差再度用力跳了一下。
也只有遮掩得这样好,才方便他神不知鬼不觉的逃跑。
年轻人又带着顾唯念跳下红茱。顾唯念才抚平了喘息,便决定将查到的事告知长老会。这些足以判定江小五说得不是谎话了。江母人也清醒了,便跟着顾唯念一行人,匆匆返回长老会。长老会的人听了顾唯念所言,均感意外。顾唯念却不慌不忙从袖中拿出手帕,触手只觉一片绵软,她心中一惊,忙打开来,里面却空空如也,根本不见绣花针。
顾唯念大感讶异:“定是有人偷了绣花针。”
幸好跟去的年轻人都作证说,手帕里原本是有绣花针的,也确实是从那棵红茱上捡来的。但大家并不认为针是被偷了。有人道:“只怕是顾姑娘不小心将那根针遗失了。若是有人偷,焉能不被我们察觉?”其余人等纷纷附和。
顾唯念的目光从四个护卫她的年轻人面上,一个一个细细瞧过去。莫非这些年轻人里有内贼?
第42章 推翻
顾唯念心中虽然起了怀疑,但也不能就此确定谁是内贼。看起来,他们每个人都很尽心尽力在帮她。这些年轻人虽与她并无交情,但却都和江小五相熟。江小五年方十七,明艳动人,率真爽朗,一定很吸引少年的目光。她脾气有时虽大了些,说不定也是被红蕖峡的少年们纵容出来的。何况这些年轻人是几位长老百里挑一选出来的,他们都很优秀,也都对红蕖峡很负责,即使对江小五无意,也会认真对待此事。
照理说,这些年轻人里不该有谁是内贼。
一个年轻人忽然质疑道:“或许那绣花针是你提前准备好的!你为帮兄长脱罪,做出这种事也不奇怪。”
问话的年轻人并不是长老会拨给顾唯念的帮手,没有跟去牛皮家里,自然也没看到红茱上发生的事。
江母急道:“你血口喷人!为何人说我女儿杀人你便信,人说我女儿没杀人,你便不信?”
此话一出,长老会的人随即分成两派,有人信顾唯念,有人不信。众人争执间,又有一个上峡村的村民来了长老会,那村民进入厅中后,便开门见山向诸位长老报说:“牛皮那房子早就漏了,我大前天砍柴经过,看到牛皮在补房子。听大伙说长老会在查牛皮,我便寻思着,得过来说清楚此事。”
若是牛皮的房子早就漏了,补房子时又不肯下力气,只是随手补好,先凑合着住,那房子会被顾唯念一跳就压出个窟窿,也不是什么奇事。
顾唯念所有的发现,居然都被推翻了。
来报说情况的村民,穿一身粗布衣衫,肤色黑红,瞧着很普通,言辞也诚恳,看起来不过是个普通村民。可他偏偏这时候来说这样的话,顾唯念不得不怀疑他的用意。
江母看到那人,恨得双眼圆睁,待他说了那些话,更是眼红似血,指着他骂道:“你胡说,小五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置她于死地?”
那村民道:“我怎会害小五?只是这事一定要查清楚。情蛊重现,红蕖峡人人担忧。说不定查清了牛皮的事,情蛊的事便也弄清楚了,小五的冤屈也就洗净了。”
这番言辞,也还有几分道理。
江母却啐了一口,冷冷道:“你说得好听,我怎知你不是撒谎?江福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看不惯小五。我还在江家时,你就恨不得弄死她。”
原来此人名为江福来。
江运来,江福来,听名字,顾唯念也能猜到江福来的身份。
江母情绪激动,说到后来,更是朝着长老会众人大喊大叫:“为什么你们都不信小五,却偏偏信别人的混账话?为了一个牛皮,你们就要杀小五!你们其实从心底看不起她,是不是?你们都厌恶她生父做过那样的事,所以把账算在她头上!长老会的人不公道,不公道!”
一个白发长老怒道:“小马,小秦,将她送回去。在这里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还不待顾唯念反对,已有两个年轻人强行拉了江母离开。江母临走前仍在嘶声竭力大喊:“江福来,若我女儿被你害死,我便跟你对命!你做的那些丑事,我一件一件抖出来!”
江福来擦擦额上冷汗,对众人讪笑:“这疯婆子满口胡言,我一向本分,哪里做过什么丑事。我先走了,先走了。”言罢,匆匆离去。
顾唯念原想求情,张了张嘴,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眼睁睁看着江母被送走。这可怜的妇人帮不上她,留在这里徒增伤心,她还是莫要一再质疑长老的命令为好。她的时间不能浪费在跟长老会较劲。
江母才被拖走片刻,外面又进来一个长身玉立,斯文清俊的年轻人。其余年轻人见到他,各个露出喜色,纷纷笑道,“谢大哥回来了?”“天其哥”“小谢!”种种称呼不一而足。
年轻人面含微笑,与众人一一打过招呼。言行举止温和得体,唇边一抹浅笑,令人如沐春风。
顾唯念在一旁冷眼瞧着。看起来,这又是一个极出色的年轻人。
谢天其与诸位同伴打过招呼后,又上前拜见几位长老。众长老纷纷颔首微笑,最年长的那位白发长须长老问道:“东西可都采买回来了?”
谢天其微笑颔首:“都买回来了。待入库做好账,就能分发给大伙儿了。”
回完了长老的话,谢天其这才看了一眼顾唯念,笑道:“咱们红蕖峡又有客人来了么?”
顾唯念上前向他微笑施礼,只是笑容难掩眸中清愁:“冒昧来此,惊扰世外福地,小女子心有不安。”她面上平静,心中却颇为震动。她去打猎前,换了江小五的衣衫,头上又只随意挽个罗髻,插一根碧玉簪子,与红蕖峡的普通少女无甚不同。可这个年轻人,一眼便看出她是个外来人。
红蕖峡里遍布几处村落,约莫万数人口,他竟能熟悉到这种地步。须知,便是一些人口几千的世家大族,府中的管家也未必能将下人们认得这样准。这个谢天其很不简单哪!
一个长老道:“小谢好眼力,这位姑娘姓顾,是江小五的朋友。”
“我说瞧着这身衣裳怪眼熟,似乎也是小五的?小五这是又出谷了?”谢天其无奈之下,摇头苦笑,语气却满是宠溺,“她就是喜欢乱跑。哪一回不惹些祸,她就不肯回来躲一躲。只怕这次又闯祸了吧?”
顾唯念将谢天其的反应瞧在眼里,唇角笑意更浓,眸中愁绪顿散,看来,这个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帮手!
谢天其的话一出口,长老会的气氛霎时变得诡异。谢天其感受到这突来的变化,面上笑容不觉敛去几分:“怎么?小五真的闯祸了?”
……
拜谢天其所赐,顾唯念很快得以再见薛少河。
谢天其从厅中退出不久,一直忍耐到将采购回来的各色日常用品入库,这才寻了看管牢房的年轻人来,直接要求见小五。顾唯念便巴巴跟了来见“哥哥”。
第43章 探视
牢门打开,阴暗的屋内,忽然打入一道光线。
江小五微微闭了下眼,很快便又睁大双目。她一直倔强得站在牢里,不肯委屈自己坐在地上。薛少河正在打坐运功,看起来正在紧要关头,就连顾唯念来了,也不曾停下。顾唯念急急进入牢房,看到这情形,又生生顿住了步子。她生怕薛少河分心出了岔子,并不敢叫他。
江小五对她道:“你放心,薛大哥说,只要两日之内不受扰乱,他便会安然无事。莫说这里没别人进来,就是有人来,我自会护他周全。”说完,一转眼,看到牢门前的谢天其。她目中一喜,原本的倔强顷刻间化作满腔的柔情和委屈,三两步奔到谢天其跟前,将头埋在他怀里:“天其哥,你终于回来了。”
原来这个骄傲恣意的姑娘也有这般柔情似水的时候。顾唯念看在眼里,心中默默感慨。
谢天其神色忧虑:“我不过走了几日,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江小五只得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说了一遍。
“你走以后,发生了一些事。我心里很乱,急着见你。我娘不愿让我出谷,我便撒谎说,打猎时看到一只紫皮的小野猪跑去谷外了,我一定要将那只野猪抓到,最多一天时间就能回来。我娘拦不住我,我就跑了。”
谢天其叹道:“你这个性子,早晚让江大婶为你操碎了心。”
江小五也颇为内疚:“我实在是个不孝女。这次又让她担忧了。”
谢天其又问:“你既然出谷找我,为何又回来了?”
江小五道:“我出去后,发现你并没有在原先的市镇上采买用品,根本不知该去哪里找你,只能在回红蕖峡的必经之路等你。谁知我在等你时,又遇上这两个倒霉催的。”她指了一下顾唯念与薛少河。
顾唯念听了这话,简直哭笑不得。她看一眼薛少河,见他依旧在专心打坐,并没有因为这边的言谈分心,这才略略放心。
江小五接着道:“他们两个被一群高手围追。我看他们不像坏人,尤其这位顾姑娘,分明是个没怎么出过家门的少女,便一时好心,帮了她二人一把。我等你时,因百无聊赖,挖了两个陷阱,想着随便猎些野味,也好跟娘交代。那两个陷阱还帮了我的大忙呢。”
顾唯念这才知道,江小五为何会出现在那棵树上。她想起江小五当日满口胡诌便想笑,只是瞥一眼薛少河,便又笑不出了。
江小五从自己为何出谷,出谷后又遇到了什么事说起,一直讲到自己为何身陷囹圄,说完后,便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看着眼前的情郎:“天其哥,你不会嫌弃我吧?”
谢天其望着她,眼中只有无尽怜惜:“其实我早知道你的身世了,是我爹娘告诉我的。我只担心你知道后受不住,哪里会嫌弃你。”
江小五又扑进了谢天其怀里:“只要你不嫌我,别人怎么看我,我才不在乎。”
谢天其抚着她肩背,像是哄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待江小五平静了,谢天其看看薛少河,又转头看顾唯念,“顾姑娘,多谢你。若非有你相助,只怕咱们连五天的时间都不会有。”
顾唯念尚未邀请谢天其帮忙,但谢天其一开口,已经主动将事情包揽了。
江小五忙从他怀里扬起脑袋,问道:“什么五天?”
谢天其长叹一声:“顾姑娘说了,给她五天时间,若不能查明此事,她情愿和你们一起受死。几位长老这才允准了她。如此有情有义,着实令人感佩。”
顾唯念忙道:“谢公子谬赞,我也不过是为了我大哥。”
江小五道:“什么大哥,在我跟前还装什么?你就说是为了情郎又怎么?你和薛大哥都是为了救我,才惹来这桩祸事,我还会取笑自己的救命恩人不成?”
顾唯念脸一红:“江姑娘,咱们还是说要紧事吧。你可知我查案时又遇到什么了?”
待顾唯念将方才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说了,江小五怒道:“江福来这混账东西,我素来敬他是伯父,他却对我爱答不理冷言冷语,如今我总算知道原因了。可我娘也只是被情蛊害了,并非有意。再说,就算我娘真找个男人,碍着他什么了?那时候,他弟弟已经死了。难道还不许寡妇再醮了?他如今这样害我,能得什么好处不成?真是个是非不分的糊涂蛋!”
她一生气,便噼里啪啦好似放炮仗一般,什么话都往外说。
顾唯念道:“江姑娘,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故意把你往死里整。而且这人心思非常歹毒,他明明有背着别人一剑了结你的机会,可他却不这么做。他就是要慢慢折磨你!你仔细想想,近来可有与人结仇?”
她那会来看江小五时,便想问她这些,只可惜探监的时辰太短,长老会的年轻人又不肯通融。现在还好是跟着谢天其来的,无人打搅她们,她方能与江小五说了这许多话。
江小五道:“我能与谁结仇?我不过常和谷中的玩伴练功、打猎,陪着我娘种菜,种地……难道是江福来?他一直讨厌我。可布局陷害我的人不该是他,他还没这个本事。何况他为何要等到今日才动手?以往我年纪幼小,又不会功夫,他要害死我,机会岂非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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