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老爷子又怒视谢天其:“你还敢抵赖不成?”
谢天其道:“真的不是我杀人。红蕖峡天天有人为了鸡毛蒜皮的事情吵闹争执,难道各个都要杀人?”
冯老爷子冷冷道:“可是谈肖不同。任谁都能看出来,待到几位长老中有一人卸任,只怕你就要在红蕖峡内理事。如此年轻,却有这样的威望,真是不简单。你也确实为红蕖峡付出许多心血。这一切,却几乎毁在谈肖那个莽撞孩子手里,你能不恨他?他们三个各个武艺高强,若非是认识的人忽然出手,他们一时间没有防备,怎会被你轻易杀死?”
谢天其道:“冯老爷子,你只顾针对我,只会便宜杀谈肖的真凶。”
长老会里的年轻人,今日死了三个,跪着受审的有两个,方才又安排出去了三个,跟去后堂看护穆千月,保护女长老的,有四个。因为朱刚和卫风的死,还有几个年轻人被派出去,在长老会外围巡逻,以免又有人闯进来杀人。大厅中一时间竟也没剩了几个年轻高手。
顾唯念环视四周,总觉得这情形说不出去的古怪。她悄悄后退几步,几乎缩进了人群中,又低声问旁边的人:“这位冯老爷子和那位徐老爷子,是什么人哪?看起来,端是厉害。”她不好上前问谢父谢母,那也显得太扎眼,只好来问旁人。反正这时人群中正在低声扰攘,猜测徐老爷子方才所言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声音被湮没在扰攘声中,并不会显得突兀。
被顾唯念问到的人是个中年妇人,那妇人怔了一下,便回道:“两位老爷子原本是尤将军的卫队首领。如今已是望七高龄。”
顾唯念咋舌,岁数够大的啊。看起来也不过年约五旬,老人家保养很得体么。她道:“怪不得这么有威望。”
那妇人道:“可不是么。原本就是尤将军留下的人,何况咱们红蕖峡的年轻人,昔年也都是跟着几位首领学艺的。”
“是吗?”
妇人道:“尤将军那卫队里各个都是高手,何况还是卫队头领了。当初就是尤将军命卫队亲兵传艺,让红蕖峡百姓得以习武强身,打猎谋生,对抗山间野兽。几位首领也有授徒,不过不多,人家说了,贵精不贵多。不过……教谢天其武功的那位老爷子,因早先打仗时受的旧伤复发,已过世了。”
顾唯念点头道:“原来还有这样的事。”
难怪这冯老爷子和徐老爷子这么受人尊敬,连几位长老也要称呼一声“老爷子”。
顾唯念又问道:“听说这几位长老,早先也都是尤将军身边的人?”
中年妇人道:“这几位长老都是尤将军生前的智囊。尤将军生前便一直让他们主持打理红蕖峡内的大小事务。”
原来都是幕僚出身。这尤将军身边居然还有三位女幕僚!这三位女幕僚,看来不到五十,真实年龄,只怕也是不到七十,如此算来,她们给尤烈做幕僚时,还不到三十。这尤将军果真不愧是个传奇将军。
只是红蕖峡如今成了这副样子,只怕这几位军师日后便是去了九泉之下,也没什么脸面见尤将军哪。
只听堂上长老又在顿着拐棍道:“安静,怎地又开始扰攘?这样的时候,你们竟还不顾念红蕖峡的安危不成?”
顾唯念等人立刻安静下来。
又一长老问道:“徐老爷子,你方才说,朱刚和卫风知道了谢天其见不得人的秘密,又是怎么回事?”
徐老爷子道:“具体缘由,我并不是很清楚。我这番话,也只是猜测罢了。我既能撞见谢老六偷偷埋藏见不得人的宝物,难保卫风和朱刚就没见过。”
谢天其背后伤口似乎很痛,眉峰时时紧蹙,听了徐老爷子的话,眉头更是皱的厉害:“徐老爷子无凭无据,还请不要妄加猜测。若真有我爹说的什么金盒子和明珠,我拿这些来干什么?红蕖峡里根本用不到这些,弄来了,我要藏着掖着,还怕人看见,这是图什么?”
“这我如何知道?或许你往外头跑动得多了,早被花花世界迷了眼,想着有朝一日出谷再不回来了,也说不定。想在外头活的体面自在,那可需要许多钱财。”
顾唯念忍不住低声道:“荒唐,说来说去,这些都是猜测罢了。猜测怎能做数?”
不想那徐老爷子耳目甚好,一下子便将这话听了去,两道冷电一般的目光射向顾唯念:“这位小姑娘方才一直在悄悄打听我的身份,如今又非议我的为人,可是对我有意见不成?有什么话,你站出来大声些说。我还不至于将你区区一个女娃娃如何。”
顾唯念也不客气,干脆站了出来,朗声道:“徐老爷子,我觉得你方才分明是冤枉谢天其。或许你老人家本意并非如此,只是听四长老说亲眼看到谢天其杀人,便根据自己了解的蛛丝马迹,拼凑出了这样的情形,但这些没凭证的话,在我听来,根本就是无故冤枉好人。”
徐老爷子一时大怒。顾唯念见他脸色大变,生怕他会像冯老爷子那样出手打人,立刻缩到了秦九身后。
谢母道:“顾姑娘说得对,无凭无据,你们不能冤枉我儿子”又转而去求堂上几位长老,“求几位长老开恩,能不能先让天其去上药,再……”
堂上一女长老道:“案子还没有弄清楚,根据四嫂的说法,他就是凶手。待弄清楚了,再去上药不迟。”
谢天其也对谢母道:“娘,我没事。”
居中的长老,忽然低声沉吟道:“情蛊再现,千月疯魔,牛皮惨死,案子还没如何查,忽然又出了这样的变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红蕖峡的人到底做了什么,忽然乱象频出?”
冯老爷子道:“我们红蕖峡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凭着双手耕作、打猎来吃饭穿衣,这么些年,敬天地,孝父母,老有所终,幼有所养,且又听从尤将军的教导,团结互助,友爱四邻。我们若无做错事,又怎么忽然有乱象?所以,必定是我们出了错。用错了人,办错了事,都是极有可能的。”
徐老爷子鄙夷的瞧了一眼谢天其,接口道:“便是教错了徒弟,也是极有可能的。”
谢天其道:“徐老爷子,若你信不过我,尽可来教训我,请不要辱及先师。”
“哼哼”,徐老爷子一声冷笑,“待将朱刚,卫风,谈肖一行人的死因,还有那金盒与夜明珠之事弄清楚了,我再教训你不迟。”
第62章 内乱
徐老爷子这番话,等于将罪名全扣给谢天其了。待事情弄清楚了,他便要教训谢天其,岂非就等于在说,这些事都是谢天其所为?
谢天其简直是百口莫辩,唯有道:“清者自清,我相信事情的真相一定会查明。”
顾唯念低声对秦九道:“我觉得事情不对劲,分明是有人暗中搅弄风云,为的就是要这里翻天覆地。红蕖峡像是起内乱了”说到这里,轻叹一声,“我和我大哥不过是个过路的,莫名其妙被牵扯了进来。”
秦九因谢天其无故挨打,本就特地站得离他近了些,以防又有人对谢天其不利。他与谢天其交情好,很信任谢天其,便是出了这样的事也没有怀疑他。
顾唯念既然躲在了秦九身后,自然距离谢天其也很近。她的话,自然也就落入了谢天其耳中。
不待秦九答言,冯老爷子道:“什么叫红蕖峡起了内乱?谢天其既然说他是冤枉的,我们慢慢查便是。顾姑娘,你不要危言耸听。”
谢天其却忽然道:“冯老爷子说的不错,红蕖峡的事,咱们慢慢查便是。顾公子的罪名已洗清了,顾姑娘可以带他离开了吧?他们兄妹毕竟是外人。”
顾唯念闻言一怔。
谢天其望向她,道:“顾姑娘说得对,你们兄妹本应与此处之事无关。”
谢天其此刻危险重重,却还因为顾唯念一番话,想让她和薛少河先行离去。到了这时候,他还能顾及别人的处境。
顾唯念心中颇为感念谢天其之前出手相助,虽然他有很大原因是为了江小五,但终究也是帮她和薛少河解了困境。何况他到了这样的地步,还能记挂别人,顾唯念更不忍心让他被冤枉至此。她道:“谢公子,你莫说这样的话,这种时候,我自然要帮你洗清不白之冤。”
顾唯念的语气很平和,却也很坚定。尽管她不懂武功,也不会再有谢天其的帮助,面对的情况也更棘手更凶险,但她还是以不容拒绝的口吻说出这番话。
谢天其道:“顾姑娘,你这是何必?你能还小五清白,已经帮了我大忙。后面的事,你解决不了,不要掺和进来了。”
顾唯念浅浅一笑:“反正我一时半会也走不了。”薛少河还没复原呢。
堂上一名长老不满道:“你兄长之事既已明了,你们兄妹就该尽快离开。红蕖峡的事,容不得外人插手。”
顾唯念忙道:“可我大哥被你们红蕖峡的人弄伤了,一时半会走不了。”
长老道:“那就安静看着我们查案便是,其余事体不许再插手。”
谢母忙道:“我瞧人家顾姑娘本事大着呢。若顾姑娘真有办法,为何不让顾姑娘相助?”多一个人帮忙,天其也更安全。
谢天其道:“顾姑娘,顾公子因帮小五受累,身体尚未复原,若你再……”话至此,他忽然起身道,“我们这里有危险,安知牢里没有危险?”
谢天其一席话,说得顾唯念也胆战心惊起来。她方才竟然只顾着大厅这边,因这边的连番变化而太过投入心神,几乎忘了薛少河。
长老呵斥道:“谢天其,你干什么?谁让你起来的?”
谢天其这次却不肯听长老的吩咐,定要往牢里去:“我要去看小五是否安全。”
厅中几名年轻人纷纷上前,将他拦下。
秦九生怕厅中再起冲突。这年轻人敏感的察觉到,顾唯念说的恐怕是对的。红蕖峡生了内乱,只是一时半会情形不明。情势已经够乱了,如果连谢天其都开始冲动行事,局面就更没办法收拾了。他忙拦下谢天其道:“天其,你别担心,我先去瞧瞧。”
众位年轻人里也有人劝道:“天其,你别让我们难办。”
秦九又道:“天其,若你也乱了阵脚,才叫始作俑者暗中高兴呢。他就是要这里乱。”
谢天其这才冷静下来:“你快去快回。”
秦九匆匆离去。谢天其松了口气,复又跪了回去。一场即将起来的冲突,顿时消弭无形。
一名女长老仍是不满道:“来人,把谢天其给我绑了。以免他再生事端。”
立刻有人拿了一根粗麻绳上来,绑了谢天其。因有长老盯着,绑人的年轻人不敢轻纵,只得将谢天其五花大绑。谢天其背后有一道长长的铁尺伤痕,这么一来,无论如何都避不过伤口。
谢天其倒是安安静静受绑,从头至尾没发出一丝响动。只是绳索被抽紧时,依然疼得背部肌肉一阵抽搐,人也是一阵轻颤。
谢母看见这般情形,如何受得了,不由啜泣起来。只是还未等她开口质问,谢父已将她拉开了。由着妻子这般闹腾,惹了长老不快,只会对儿子更不利。
堂上长老又道:“闲杂人等都退开。你们将这问案的地方,当成什么了?只因自己是当爹当娘的,便要挨个扑上来哭,还怎么审理?”
谢父连忙拉着谢母一起退到后头,站到了人群靠前一些的位置。顾唯念也很识趣的退到后头。
一个乡民仍是忍不住开口低问:“谢老六,你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你那庄稼地里平白无故就长出了宝贝?”
谢父道:“若不是有了那么个东西,我为何耽误到现在才来?”
有人道:“倒也是。那红茱树下偏偏都是硬土,红茱又是咱们红蕖峡的吉祥之树,寻常人不敢在红茱树下挖坑,真要挖,也不敢伤了红茱的树根,必然挖得慢些。我说谢老六,你这花花肠子还挺多。你把宝贝藏到红茱树下,若非被徐老爷子看见了,咱们一时半会,谁也不敢去那里动土。”
又有人道:“谢老六,那东西莫不是……真是你儿子从外头弄来的吧……”
谢父低斥道:“哪个再说这样的话,咱们的交情便算完了,往后也不必来往。”
堂上长老没有再命令众人闭嘴,反而一个个冷眼瞧着冯、徐两位。
居中而坐的那位白眉白胡子长老道:“冯老爷子,也先请你后退避一避。”
冯老爷子听了长老的命令,目中神色不定,片刻后,还是退后几步,转身挤入人群,一直向后去了,只是回身之际,沉声放话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能不能抓到真凶,就看你们了。”
白眉长老又道:“朱刚和卫风既已惨死,我们势必要查出真相,你们两家人在这里哭哭啼啼,反倒妨碍我们,也请暂避一下。”
朱、卫两家人只得又哭哭啼啼下去了。
白眉长老这才问道:“徐老爷子,你说清楚些,你是怎么瞧见谢老六埋东西的。他既然要埋宝贝,自然也该是避着人的。你又为何说,朱刚和卫风知道谢天其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徐老爷子道:“说起来不好意思,我今晨路过自家庄稼地时,忽然……内急。便找了个隐蔽的地方,自在蹲着去了。那谢老六恐怕是没看见我,以为附近没人。我便瞧见了他干得这桩事。”
堂上几位长老听他说什么内急,自在蹲着之类,皆面色古怪,却又不好指责这位徐老爷子。
徐老爷子接着道:“至于朱刚和卫风两个年轻人,乃是我早先手下兵士教出来的徒儿。他们节令之时也不忘孝顺我老头子。有一日我在午睡时,他二人来探望我,见我睡了,也不敢打搅,便等在外面。后来我醒了,一时发懒,不愿起来。恰好听到他们两个在外头嘀嘀咕咕说,这谢天其只怕不是什么好人,乃是个伪君子。上一回,他们同谢天其一起出谷卖粮食,价钱明明比谢天其独自一人去时卖的价钱高。”
白眉长老道:“粮价多有变动,这不能说明什么。”
徐老爷子道:“可朱刚和卫风对谢天其不满却是实。”
顾唯念听得冷笑连连,低声道:“合着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心中不满,若哪一日他死了,另一个人反而还要被疑心是凶手。这是什么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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