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果然撑了撑着一把紫竹伞,淡青色的伞面上,遍撒淡紫蔷薇,如雪白梅。女子仿佛看不到前方一辆马车已经堵死了路一般,不肯绕路,仍旧直直往马车这边来了。
此时是晴天。顾唯念估摸着,这位撑伞可能是为了遮阳。但这小巷是背阴处,并没有阳光晒进来。
顾唯念道:“这位姐姐,我们的马车无法退出去了,让不了路。你收一下伞,仔细磕碰了自己。”
紫衣的年轻女子却好似没听到一般,仍旧直直往马车这边来了。莫说收了伞,连往旁边让一让都是不肯的,大有直接撞到马头上来的架势。
薛少河道:“这位大嫂,你莫不是要撞了我的马车,再诬赖我撞你吧?”
大嫂……
顾唯念心说薛少河这张嘴怎么就这么……
话说回来,他就看得出这女子不是姑娘是个小媳妇了?张口称呼人家为“嫂”。
紫衣女子好似没听到顾唯念与薛少河的话,仍旧朝着马车过来了,连绕考马车都不肯,手里更是一直撑着伞,没有一丝要收起来的意思。
顾唯念道:“薛大哥,我瞧她很不对劲。”这女人真不是存心来找麻烦的吗?
这么窄的路,薛少河并没有办法掉头或者拐弯躲开这女人。无奈之下,只得一鞭子飞出,却是轻轻点在女人的肩井穴处。女人立刻停在当下,再也动不得了。
薛少河马鞭重新飞出,卷住女人腰肢,往墙根处一放,这才给马车腾出了地方。顾唯念下了马车,拿起掉在地上的紫竹伞,收起来,塞到女人手里,道了声:“得罪了。”
女人并没有被封住哑穴,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吭一声,一直安安静静的。顾唯念越发觉得不对劲,细瞧之下,发现女人神色十分呆滞,一双眼睛直勾勾,转也不转一下。只是她一双美眸太过美丽动人,一时间让人不曾察觉这双眼睛里其实毫无智慧和生气。
顾唯念忙道:“薛大哥,她的精神头不对劲。”
薛少河看了女人一眼,无奈道:“奈何我不会医。”
顾唯念道:“咱们不能丢下她在这里不管。”
薛少河道:“不会丢她在这里啊。”
顾唯念忙问:“那咱们带她去哪里?”
“带她做什么?咱们又不认得她。等咱们马车过去,我会帮她解穴,她自然就撑着伞往集市上去了。”反正不会丢这紫衣女人在这小巷子里就是了。
顾唯念觉得薛少河这说话大喘气的毛病,真是太坏了。她道:“这可不妥。她看起来呆呆的,偏又生得这幅好模样,让她自己往集市上去,若不是走丢,只怕就要落难。”
薛少河叹口气,心中也知道,将这么个神志不清,却又出奇美貌的女人直接丢在这里很不妥。可是……他道:“咱们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知道她从哪里来,要往哪里去。就算想将她送回家,也不知该送去哪里。总不能一路带着她吧?”
其实这些都不是问题。说不定这镇上的人会认识她。这女人的衣衫如此华贵,看打扮,想来家中很富贵,她身边也是有不少奴仆侍候的。不像是这镇上的普通穷苦百姓。这样一个小镇,附近能有多少如此富贵的人家?想来他们一定知道的。只要他们稍加打听,说不定就知道这女人的来历。
可是薛少河并不是很想送这个女人回家。
他总觉得这个女人周身透着一丝诡异的气息。他还说不好是为什么,但却能敏感的察觉到她的不对劲。
顾唯念觉得这个女人不对劲,只怕是因为她的神智。然而薛少河却觉得,这女人全身上下从头到脚都怪怪的。那不是危险的气息,只是单纯的怪。到底哪里怪,薛少河一时半会也说不上来。
不过,他心底隐隐觉得,他们只怕又要惹上麻烦了!
顾唯念在女人眼前晃了晃手指,试图让她清醒过来:“姑娘,姑娘!”
薛少河道:“什么姑娘,她明明是个少妇。”
顾唯念不满道:“你又知道?看来薛大侠阅人无数。这都能瞧出来!我看她明明是姑娘打扮。”言罢,又去唤这紫衣女子。
薛少河道:“若这么轻松就能让你叫清醒了,我封住她穴位时,她就该醒来了。眉眉,你歇一歇吧,莫再白费力气了!”
巷子另一端,忽然又过来一行人。都是些年轻力壮的大汉,看打扮,应该是某个财主家的家丁。这些人看到紫衣女子,呼啦一下便冲了过来。他们后头还跟着几个仆妇,那几个仆妇又簇拥着一位插金戴银,遍身罗绮,身材丰腴,肤色白皙的中年贵妇。
顾唯念不妨忽然被一群大汉围住,身子下意识的往薛少河那边缩了缩。薛少河伸手揽过她肩头:“眉眉莫怕。”行动间,肘部似是无意擦过紫衣女肩头,不动声色解开了她被封的穴位。
那群大汉完全没有理会薛少河与顾唯念,其中一个回头朝贵妇那边道:“夫人,她在这里。”
那位贵妇人在仆妇的虚扶下,一边往紫衣女这边过来,一边恼道:“紫灵,你乱跑什么?”
紫衣女自然不会回答她的话。
那贵妇人气得一巴掌掴在紫灵的面上:“贱婢,问你话呢。进了咱们这样的人家,你也敢没事乱跑。若是给老爷知道,仔细打断你的腿。”
名唤紫灵的紫衣女终于有了反应,慢慢转动脖颈,看向贵妇人:“什么?打断腿?”她的嘴角被打破,一丝鲜血溢出,左颊红肿,说话时很慢很迟钝。这样一个美人,却又有着如此诡异的动作言行。真真让人又惋惜,又惊讶。
顾唯念不满道:“你是什么人,怎能乱打人?”
那贵妇人斜睨顾唯念一眼:“我教训家里的丫头,与外人有何干系?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当众和野男人卿卿我我,也不怕被父母打断腿!”
顾唯念忙又朝薛少河怀里挤了挤:“你少胡说,这是我哥哥!”
“是哥哥还是情哥哥,哪个知道。我看你眼生得很,并不是这镇上的人,也难怪有眼不识泰山。我们方家的事,还轮不到外人插手!”这对年轻人是兄妹还是情人,她并不关心,她只要说得这小姑娘羞得远远逃开就好了。
一旁的家丁也各个撸起了袖子,指着薛少河与顾唯念道:“你们从哪来的?少管闲事,躲开。”
薛少河护着顾唯念退出了人群。
顾唯念大怒:“哥,你看他们,仗着人多势众,欺负一个弱女子。”
薛少河道:“你没听见么?这是当家主母在教训家里的丫头,咱们外人管不着。”
“你……”顾唯念气得两颊鼓鼓,说不出话。
紫灵这会儿却好似被贵妇人那两句带着阴很之意的“打断腿”刺激到了。她俯身去摸自己的小腿,口中喃喃道:“打断腿,打断腿,打断腿……腿怎么打断呢?”
顾唯念算看出来了,这位紫灵姑娘患了失心疯。
贵妇人面色一变,又对身旁两个仆妇道:“还不赶紧带这贱婢离开。省得给咱们方家丢人现眼。”
两个仆妇忙应了一声,上前一左一右拉了紫灵,其中一个道:“你老实些,竟敢累得夫人亲自来找你。”
贵妇人从鼻孔里冷哼一声,道:“带她回去了,给我家法伺候。我看她还敢乱跑不成!”
紫灵被两个仆妇强拉着去了,只是走路时,不似来时那般灵便了,仿佛真的有一条腿瘸了一般,走起路来一高一低,不见一点稳当。
紫灵忽然“呵呵”的笑了:“腿断了,是不是就是这样子的啊……就是这样子的……”
贵妇人面色再变,瞧了一眼紫灵走路的样子后,更是大怒:“将她拖走,赶紧拖走!塞到巷外的马车上,不许她再走。”
两个仆妇加快了走路的速度,怎奈紫灵却拼命挣扎:“不嘛,我要走,我要走,走路多好玩。”
贵妇人只得又命令道:“阿龙阿虎,还不上去帮忙。”
两个家丁中立刻有人应了一声,追上两个仆妇,强行架起紫灵,往巷子外面去了。
第99章
巷子里霎时又恢复了安静,依旧如片刻前一般幽长,安静。
顾唯念眼看着消失在巷子另一端的人群,道:“薛大哥,你说,万一那些人不是什么贵妇人,是人贩子,抓了那个叫紫璃的,只是为了去卖,那可如何是好?”
薛少河道:“你见过人贩子这么干?来这么大一群人,只为抓一个女人?”方才那阵势,家丁少说有十个,仆妇也来了五六个。
顾唯念道:“这怎么说得准?方才那个叫紫璃的姑娘生得那么美,定能卖个好价钱,就是来几十个人抓她一个,想必也是值得的。咱们之前又不是没见过贩卖人口的事。”
薛少河道:“你放心,那些人并非人贩子。你瞧不出来么,那个妇人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好日子过惯了的。人也嚣张跋扈,想来在家中发号施令惯了,看谁不顺眼,动不动还要家法伺候。那几个仆妇和家丁,看着也与寻常有钱人家的家仆无异。”
“你就没个看走眼的时候?”顾唯念道,“再说了,就算他们不是人贩子,真是什么乡绅家的娘子和下人,可听那个妇人的话,那个叫紫璃的被带回去,也没好果子吃啊。她要家法伺候呢!”
薛少河不言语。
顾唯念又道:“我看那个叫紫璃的那么瘦弱,精神头又不好,那个夫人又凶巴巴的。说不好,紫璃就要给他折磨死了。”
薛少河道:“可咱们还要去长空山啊。你不要命了?”
顾唯念道:“那有什么打紧,反正距离长空山也没几日的路程了,不如咱们就去帮帮那个紫璃吧?其实这件事情一看就很简单啊。明显是一个当地有钱有势的大老爷,嫌弃老婆年纪大了,美丽风情不在了,于是就弄了个年轻水嫩的美貌姑娘回来。说是丫头,指不定当人家是什么呢。你看看紫璃那身穿衣打扮,像是丫头么?结果,那大老婆又不高兴了。她不敢将丈夫如何,便将气撒到紫璃身上,背着丈夫,将人家好好的姑娘折磨的疯疯癫癫。紫璃也只是个弱女子,对上这样的两口子,定然是反抗不了的。”
顾唯念将自己心中的猜想,一股脑讲了出来。
薛少河好笑道:“说的有板有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看到了。”
顾唯念道:“你若不信,咱们便打赌好了,八成就是这样的事。”
薛少河只得道:“好吧,跟去瞧瞧。若真是你说的那样,咱们好歹也不能让那个紫璃被两个老家伙折磨死,是吧?”
顾唯念立刻欢欢喜喜道:“那快去。”
薛少河无奈:“先说好,万一你赌输了怎么办?”
“啊?”
薛少河道:“说不定你方才猜错了。说不定是某个乡绅,本来夫妻恩爱。结果家里一个貌美的丫头,趁着主母年岁大了,便勾引老爷,还搬弄是非,惹得老爷渐渐厌弃了主母。如今老爷不在身边,主母可算逮到机会报仇了。”
顾唯念眨巴眨巴眼。这个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薛少河又道:“说不定,咱们猜的都不对,真相更加出乎你我意料。”
“那也得先管了这个闲事才知道。”
薛少河道:“那至少在我管之前也得让我知道,你若猜错了,我能有什么好处?”
顾唯念道:“这个容易,以后换我给你做保镖!”
薛少河:“……”他觉得自己一点也不需要这样的保镖。
顾唯念已经扯过他道:“快走呀!小心一会儿追不上他们了。”
马车重新驶向巷子外。
顾唯念坐在马车里,犹自嘀咕:“薛少河呀薛少河,真没见过你这么霸道的保镖,主子说个什么,都要讨价还价,还得要好处!”
薛少河道:“你好意思说我?你方才揩我油,我还没找你算账。”
顾唯念:“……”
不就是靠了他一下么……
小气……
马车驶出巷子,重新上了宽阔的街道。顾唯念掀开帘子,看到前面不远处也有一辆马车,只是那辆马车更大,也更富丽堂皇。马车后面跟着约莫十个家丁,皆是方才在巷子里所见。
那个贵妇人与方才的仆妇连同紫璃,这会儿只怕都在马车里。
贵妇人的马车引得路人纷纷驻足围观。顾唯念似乎还听到他们在说什么,“这是方家的马车吧?”“方老爷家的马车,越发气派了。”“许久不见方夫人出来了。”
忽然,一个老汉声音突兀的响起,那人声音并不大,却使得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向了他。老汉道:“你们听说了吗,方老爷新近又纳了一房小妾。只是尚未过明路,先收做了房里的丫头。”
众人纷纷探究。
这个道:“方老爷家的事,我们自是不如你知道的清楚。毕竟你是给人家府里倒夜香的。”
顾唯念看到说话的中年汉子已是近在眼前,忙唤薛少河停下马车。她问道:“大叔,方老爷新近收的那个丫头,是不是叫紫璃?”
汉子应了一声“是”,又警惕起来,“你们是什么人?”
这种偏僻小镇,大家都是熟面孔。顾唯念与薛少河,很快就被人认出是外来人。连那位在众人眼里很少出方家的方夫人,都能一眼看出,他们两个不是镇上的人。
薛少河道:“我们是兄妹,要往长空山去烧香拜佛。路经此地,为了绕过集市,进了那条小巷。方才在那条巷子里,我们见到方夫人在抓家里跑了的丫头。一时好奇,所以问问。”这话说的半真半假,糊弄这些老农足够了。
一个妇人道:“我那会儿确实瞧见,有个穿紫衣的外来女子,生得好生标致,撑着一把伞,往巷子里去了。过了不多会儿,方夫人的马车便停在巷子口了,车上车下那呼啦一大片人,便往巷子里去了。不一会儿,又出来了,还抓了那个穿紫衣的姑娘。那个姑娘,莫不是就是那个紫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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