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手利落接了钱,掂量两下,道,“那魏二的腿怕是保不住了。”
王敦从军多年,自然很清楚魏二的伤情——断了条腿还好说,若有名医救治及时,将就个一年也能恢复得七七八八。
可麻烦就麻烦在魏二的腿都察觉不到断骨之痛,那还能有什么?
这纨绔连腰也摔断了,恐怕以后八成是个瘫子。
就算是王敦这样不信鬼神的人,也觉得冥冥之中是有报应到魏家了。
他只希望这报应得来得快一点、更快一点,最好在盛卿卿一头栽进魏家这个旋涡时来得及抽身而出。
“崇云楼里也有新鲜事。”副手意有所指地道,“魏家突然倒霉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个巧合。”
王敦心中一动,想起了曾来寻他的孟珩。
——堂堂孟大将军,真会为了一点小事就来找他这样一个小人物?
第43章
魏二果真摔断了腰,虽有名医救治,情形也不容乐观。
对魏家来说,魏二一个庶子或许要成瘫子是个不大不小的事,魏梁本也算得上上心,但当他这日在早朝上被御史连参五本之后,便顿时被挤到了一旁去。
对魏二昨日大放厥词的事情一概不知的魏梁是在早朝时才得知自己的二儿子昨日干了什么事情的。
听着御史口齿清晰地复述出魏二的每一句话,又一一加以评判,垂着眼睛的魏梁却心中十分冷静。
他混迹官场多年,不到弱冠就成了魏家家主,不至于这点分辨风向的眼力见都没有——天下万事没有这么巧都凑在一起,恐怕是有人在暗中想要他不好过。
魏梁在脑中迅速地将自己的政敌仇敌都过了一遍,仍旧没能找到谁人在暗中向他发难的迹象,不由得心中一沉。
怕是碰上个硬茬了。
魏二的所作所为多人目睹,魏梁也没辩护,等御史们一个个激昂骂完之后,跪地便一顿自我讨伐,干脆利落地领了皇帝的罚。
*
盛卿卿听说魏二的事时已经是第二日了,她不禁愕然,“怎么摔得这般严重?”
孟娉婷道,“听说是闹事纵马,坐骑失控,他大喊救命时有人将马停下,他却从马上摔了下去。”
盛卿卿听得扬眉。
她也是军营中出入频繁的,自然知道从疾驰的马上摔出去会是个什么下场--没当场摔死都算命大的。
“好在你当时没选魏二公子。”孟娉婷道。
“这天灾**,可真是想不到。”盛卿卿笑着道,“昨日晌午前我还同他见过,那时神气活现的,不料下午便出了事。”
“他那性子,出事也是迟早的。”孟娉婷轻轻摇头,评价了这一句便不再多说,同盛卿卿讲起了别的话题来。
盛卿卿同她有一句没一句话家常,心中却悄悄升起了一丝狐疑之情。
他受伤之事,真就这么巧是老天看他日日纨绔,终于看不过眼去了?
盛卿卿心中的疑惑过了几日才遇见了知情人——她去了一趟王敦府上,才得知那日闹事将魏二的马停下的人正是王敦。
“这也太巧了些。”盛卿卿微讶,“我在汴京城统共才认识几个人,竟都串起来了。”
“可不是。”王夫人笑道,“我听见时也吓了一跳,你王哥说,他正领人巡逻呢,正好那魏二公子骑着狂奔的马就跑了过来,沿街的百姓给他吓得哟,摔了一地,眼看着架势太大,他就只好上前拦马,这手还痛了两日呢。”
盛卿卿蹙眉,“看过大夫了吗?”
“小事儿,他今日就好了。”王夫人摆手,“还听说呀,那日魏二公子是喝多了才发酒疯,在崇云楼里说了些难听话,第二日他爹就在早朝上被御史参了,当着百官的面请罪,还领了罚。养了这么个儿子,可真是讨债得很。”
魏梁也被牵扯其中?
盛卿卿支颐想了会儿,道,“或许真是运气不好。”
“又许是报应真到了呢。”王夫人漫不经心地说,“那些混账话也亏那魏二公子说得出来,要不是有人保家卫国,他还能当什么世家公子?也难怪御林军里人人对他愤懑不已。”
“御林军里?”
“他说的那些话,当天就传遍了,从过军的人谁听了能不生气?”王夫人不满道,“就连我也恨不得指着他鼻子骂上两声不要脸呢。”
盛卿卿含笑道,“可不是,那日他来寻我说事,也说漏嘴讲了些差不多的话。”
王夫人呀了一声,恼道,“这人真是混不吝!你都要嫁去魏家了,他同你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竟在你面前说这些!”
她顿了顿,又庆幸道,“还好你要定亲的人不是他。”
盛卿卿点了点头,心中却越发明确起来:魏家这次栽了跟头,不是平白无故来的,而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王敦吗?
盛卿卿不及等到王敦回家,只留了封信给王夫人让她转交。
这个性格豪爽的边陲姑娘也不过问为何要悄悄传信而非传话,收了信便将盛卿卿送出了门。
盛卿卿同王敦想得一样,能少牵扯些人,便尽量少牵扯些人的好。
这样即便同魏家斗败了,也不至于连累其他人。
出了王敦家门口时,盛卿卿脑中还在想着魏二和魏家的事情。
魏家自然也有敌人,或许是有人按捺不住动手了也未可知。魏梁能坐镇魏家这么多年,他不应当会就这么咬牙认栽。
“姑娘?”青鸾小声唤道。
盛卿卿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竟在街边发起了呆,不由得失笑起来,“青鸾,咱们今日走上一段吧,汴京这么大,还不曾好好看过。”
孟府的车夫是孟大夫人派给盛卿卿的,自然不会有二话,只缓缓赶着马车追在两人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
盛卿卿自从到了汴京城之后,去过的地方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还都是靠着马车直来直往,不曾在街上自由行走过,原是存了散心的念头,走到烟火味浓重的街道上之后,心中愁思倒也解开了几分。
她甚至还在街边路过的小贩那儿随手买了两棍麦芽糖,给了青鸾一根,另一根左右看看街上也没人注意自己,便塞进自己嘴里,三两下将糖扯掉,棍子拔了出来。
麦芽糖黏牙得很,盛卿卿抿在嘴里一时说不了话,只沿街慢慢走了一段,漫无目的地绕过了几个弯,突地看见前面有处十分宽敞显眼的府邸。
她尚未看清楚匾额上写的什么,一直跟在身后的车夫就道,“表姑娘,那是大将军的府邸。”
盛卿卿:“……”她还没到过孟珩府上,也不知道所在何处,谁知道这随便一走就碰上了。
“姑娘,要去么?”青鸾问道。
“两手空空,又不曾投过拜帖,怎么去?”盛卿卿失笑,她掩着嘴小声答完,觉得整个人已轻松了两分,便准备回头上车径直回孟府。
偏巧孙晋刚好打从孟珩府里出来,一抬头就看见盛卿卿上车的背影,登时一个机灵跑着追上去拦住了马车。
车夫认得他,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孙将军。
青鸾掀帘见着孙晋,对这人也是印象深刻得很,道,“孙将军,这么巧?”
“我刚从大将军府上出来。”孙晋拱手道,“盛姑娘既然到都到了,为何不进去一坐?”
“姑娘误打误撞走到此处,说两手空空不好进去呢。”青鸾笑道。
孙晋:“……”盛卿卿本人不就是最好的了,还用得着带什么礼物?
他这么想完,立刻又联想到了盛卿卿向来守礼的态度,心觉光是干劝盛卿卿进门是没用的了,转而咳嗽了一声道,“盛姑娘,我方才见大将军眉头紧皱,似乎身体有些不适,他又向来不肯对人露怯……”
话说到一半,马车的门帘果然掀开大了些,盛卿卿从中弯腰露了脸,有些无奈道,“果真如此?”
孙晋一本正经地点头,“这是自然。”
盛卿卿心中算了算孟珩上次发作的日子,确实已经有段时候了,虽说孟珩看着病况好转,可治病毕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
孙晋说得有鼻子有眼,盛卿卿便多少有些担忧,“那我去看一看。”
孙晋心里顿时一松,对车夫吩咐完,“将马车停到门口吧。”
盛卿卿从车上下来时,孙晋就站在门边等候。
她疑惑地看了眼孙晋,道,“孙将军不是刚从里头出来?若有其他事要忙,不必陪我耽搁时间。”
孙晋:“……”早知道,他刚才就该说“刚到”而不是“刚出来”了。
作为孟珩身边心腹,也是为数极少知道纠缠孟珩十年梦境的人,孙晋曾经对于盛卿卿的存在相当将信将疑。
见到盛卿卿之前,他几乎是不相信盛卿卿该人真的存在于人世间的;孟珩发病而他去搬救兵时,也是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去找了盛卿卿。
可乍然出现的盛卿卿偏生轻巧地就安抚住了狂症发作的孟珩,叫孙晋看了次厉害。
随即他就被孟珩下了封口令——十年一梦的事情,孟珩严禁他在盛卿卿面前提起。
孙晋抓心挠肺,他恨不得将盛卿卿和孟珩直接绑在一起,又没那个胆子,只能暗中想些办法。
譬如此刻编了个半真半假的理由将盛卿卿骗进大将军府去。
可惜,他自己是看不上热闹了。
孙晋遗憾地行了个礼道,“那我便先走一步,盛姑娘告辞。”
盛卿卿颔首回了礼,和善道,“一路顺风,事半功倍。”
孙晋却是正要去找王敦,闻言侧脸朝盛卿卿看了一下,意有所指地点了一下头,“借姑娘吉言了。”
门里下人适时上前引道,“盛姑娘,请。”
盛卿卿一路往大将军府里走,虽也没刻意四处张望,但这府中的种种景物摆设却难免映入眼里,看得她大为皱眉。
——相比起孟府的精巧心思花团锦簇、安王府的低调奢华玲珑山石,孟珩的府邸大则大矣,却实在少了些人住的气息。
这就好像是个才刚搬进来不久、主人也不常居住其中的新宅似的,和孟珩本人一般,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味道。
孟珩想来对这些也是相当不上心的。
盛卿卿不由得在心中叹了口气。
下人熟门熟路地将盛卿卿带到一处门口,敲了两下门,听见里头孟珩应了声“进来”,也不推门,躬身对盛卿卿做了个请的手势。
盛卿卿有些讶然,但也没说什么,想着大概是孟珩府里的规矩,又想孟珩还能平静应声,想来心情不算太糟。
——总之她交代青鸾留在门口后,便自己推门跨了进去。
孟珩正站在一张长桌前,他背对着门口,头也不回地问,“什么事?”
盛卿卿偏头打量他两眼,觉得气氛还算平和,开口唤道,“珩哥哥。”
孟珩飞快地转回了脸来,满眼惊愕,“你怎么——”
“我方才碰巧经过,”盛卿卿笑道,“碰见孙将军出去,他托我进来看看。”
孟珩边单手将手里的东西卷起,塞进卷宗里藏好,边在心里给孙晋记了一条帐,“他说什么?”
“孙将军有些担心你的身体。”
“……我没事。”孟珩立时猜到孙晋是借用他不舒服的理由将盛卿卿骗进来的。
——这倒不是假话,只是孟珩早就打算好不再拿他自己的事情麻烦盛卿卿了。
盛卿卿仔细瞧了两眼孟珩眉间神色,没说信还是不信,只道,“我在路上随意走了一段,不曾想正好走到大将军府前了。”
孟珩确认他刚才看的卷宗已被塞进长得差不多的东西里藏住了,才将背后的手抽了回来,“真巧。”
“确实巧得很。”盛卿卿笑了笑,“我方才去了王统领家里,也才知道就是这么巧,那日在街上救了纵马魏二公子的人就是他。”
孟珩低低嗯了一声。
——这确实是碰巧。他安排了许多,王敦并非其中的一环。
就算王敦有心要找魏二出气,汴京这么多条路,他也没办法正好待在魏二纵马奔过的街上。
只能说,魏二那日的运气当真跌到了谷底,老天看他都嫌得慌。
“听说魏二公子摔断了腿,几个月都下不了床了。”盛卿卿说着又叹了口气,“许是那日同我争了几句,他心情不好,喝酒才一时失了方寸,竟将同我讲的话在崇云楼里也大肆宣扬了。”
孟珩道,“和你有什么关系,他活该。”
为了避免魏家将事情联想到盛卿卿身上,孟珩将她也撇得清清楚楚。御林军中传开的消息单知道是魏二口出狂言,但没人知道他那些话是对着谁的时候说的。
盛卿卿小声道,“许是当年战死的英烈们都盯着他,才给了他个教训呢。”
孟珩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目光在房中转了一圈,没话找话道,“喝茶?”
“茶就不必了,我只是担心珩哥哥便来看一眼,见你一切安好就放心了。”盛卿卿摆手,“我出来耽搁许久,同二姐姐说好要陪她挑个好看纹样用来绣花的,该回孟府了。”
孟珩有那么瞬间后悔起自己没装病来,但下一瞬又飞快地将自己的这个念头摒弃出了脑海。
“我送你出去。”他面无表情地道。
盛卿卿应了声好,往外走了几步,又突然回头道,“听说了魏二公子的事后,我心中倒生出个念头来。”
“什么念头?”孟珩毫无察觉地顺着她的话往下问。
“我想,兴许是有人在暗中给我出气打抱不平呢。”盛卿卿道。
尸山血海也走得如履平地的孟珩险些绊在自家门槛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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