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
青鸾眨眨眼,突然脸一皱,将梳子放下抱着肚子喊起痛来,“哎呦,我吃坏肚子了,要去茅房!”
盛卿卿好笑地回头看她,“耍什么宝呢?进了孟府就尽看你偷懒,成天也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疯去。”
青鸾只是装个样子,见盛卿卿不上当便将手放下,又笑嘻嘻地道,“姑娘有大将军照顾着,我放心得很。”
“我来汴京,又不是为了找人照顾我的。”盛卿卿说罢,翻手将铜镜压到了桌上,“也罢,今日第一次见武定侯夫人,郑重些才好……也不知道她是个什么性格?”
“她也是打仗的人,或许跟大将军脾气一样?”
盛卿卿无奈地低头揉了揉额角,“真要是那样,可不就变成他们两个人听我说话了?哄着一个就罢了,哄两个就有些……”
她的话说到一半,自己从窗口往外瞥了一下,及时收了回去。
哄这个字用在孟珩身上,可不得吓死许多人。
更何况,前一日在纸上鬼使神差地写了孟珩的名字又差点被他发现的事情,盛卿卿这会儿想起来还有点惊魂未定。
若孟珩真看到了,盛卿卿得一头扎进地缝里去。
“姑娘,我出去等着,大将军来了我就跑着来通传!”
盛卿卿没阻止,听着青鸾几乎是蹦蹦跳跳地一路出去,迟疑了一下,将镜子翻起照了一眼,才再度扣了回去。
说到底,在脸上涂涂抹抹妆容,大男人又怎么看得出来。
孟珩这种不懂风月之事也不去烟花之地的,就更看不出来了。
盛卿卿反手用指腹抹过自己唇瓣,再翻掌一看果然染了浅浅的红色口脂,也不知道青鸾什么时候给弄上去的,哭笑不得。
她正准备照镜子擦个干净,青鸾已经风风火火地跑了回来,“姑娘,我远远瞧见孟大将军在过来路上了。”
盛卿卿只好停了手,叹着气看了青鸾一眼,站起身披了披风,“走吧。”
不想让孟珩等太久,盛卿卿走得快了些,等她到院门口时,正好和孟珩打了照面。
孟珩看了一眼盛卿卿的衣着,“今天冷。”
盛卿卿拢起披风前襟笑了,“二姐姐才怕冷呢,我惯是冬日里给家里人当手炉焐着的,不怕冷。”
孟珩不太放心地垂眼看盛卿卿,见她确实面颊红润才没计较。
盛卿卿步到孟珩身前,见他还是那一身劲装,好似只有薄薄一两层似的,不由得道,“珩哥哥穿得才单薄。”
孟珩将手举到她面前,“边关征战,畏寒是致命弱点。”
大约是孟珩这“你摸摸就知道”的动作做得太理所当然,盛卿卿瞧他宽大的手掌间确实带着健康红润的些许血色,便下意识地伸手过去贴了一下他的手掌心。
等两个人都十分火热的手心贴到一起两三个呼吸的时间后,盛卿卿才猛地回过神来。
她正要抽手回去,孟珩的动作却快上一步——他五指一收就将盛卿卿的手掌包住了。
盛卿卿几乎能察觉到对方略显粗粝的指腹从她的指节轻轻地刮到了手背上,像是风吹过一般漫不经心,稍不注意便会忽视了。
也就是那么瞬间的事情,孟珩就放开了手,他点点头,“你没吹牛。”
盛卿卿无奈,“我在珩哥哥眼里,这种小孩儿似的谎都会撒?”
“你在我看来,确实还小。”孟珩顿了顿,“所以如果有心事,你可以找人帮忙。”
“关心我的人已经帮助我许多了。”盛卿卿含笑道,“我都记在心中,铭感五内。”
孟珩:“……”他担心的就是这点。
他没再多说,带着盛卿卿出孟府直接去了武定侯府。
盛卿卿临到门口时才发现自己曾打从门前路过武定侯府过一次,只是也没仔细看匾额,也一时没想起父亲盛淮曾经提起过武定侯夫人的存在。
盛卿卿被孟珩扶着下车后,就发现武定侯府门口已经有人在迎着了。
那是个样貌极好的年轻人,五官面颊如琢如磨,望着人的眼神叫人一沐浴其中便忍不住微笑起来,像是冬日里被偏爱地撒了一身阳光似的。
唯独可惜的是,年轻人坐在一张轮椅上,是靠着那轮椅行动的。
不必谁多来介绍一句,盛卿卿便知道这是刚刚跟四房起了小冲突的武定侯府长子了。
孟娉婷说得倒是真不偏颇,这人确实看着像能和孟珩比一比的样子。
盛卿卿心中正想着这些评价,突地察觉身旁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孟珩,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珩哥哥,这位怎么称呼?”
“他姓项。”孟珩答得敷衍。
推着轮椅到了近前的武定侯府长子微微一笑,没看孟珩,而是对盛卿卿道,“我名项危楼,你想怎么喊都可以。”
“‘君子不立危楼之下’的危楼?”盛卿卿讶然,
项危楼显然对这个问题很熟悉,他连眉毛都没有多余地动一下便答道,“就是那个危楼,是不是还挺衬我的?”
早后半句就纯粹是拿自己开玩笑了。
盛卿卿没跟着顺从这句调侃,而是道,“危墙真要倒,在墙底下站着坐着不都一样?”
项危楼握着拳遮住嘴角低头笑了一下,从唇边逸出的笑声相当轻快,“盛姑娘,不瞒你说,见到你之前,我对你相当好奇。”
“我好像也不是第一次听这句话了。”
项危楼终于发现孟珩就站在旁边似的,“但看来你确实值得孟大将军亲自引见。”
孟珩面无表情地站到了两人视线中间,“进去说。”
——他带盛卿卿来见项危楼的母亲,又不是项危楼!
但听着听着,孟珩不得不承认,项危楼比他会说话太多了,他和盛卿卿两个人有来有往说得相当开心,就跟挤在中间的孟珩不存在似的。
盛卿卿从项危楼那里陆续问了些相关的讯息出来,也投桃报李地回答了不少项危楼的问题。
可孟珩的沉默令盛卿卿不能不注意,她悄悄转头看了好几次孟珩的反应,最后在武定侯夫人院外时,悄悄伸手去勾孟珩佩刀上的剑疆。
临要勾到时,盛卿卿猛地想起孙晋说过孟珩这刀容不得他人碰,又拐了个弯拽住了孟珩袖子手肘的地方,小声喊他,“珩哥哥?”
孟珩不辨喜怒地嗯了一声。
“二姐姐所言不虚,项大公子确实能同你比肩,”盛卿卿的声音压得很低,“但人心总是偏的,他哪怕再好,我也偏袒你。”
孟珩:“……”
他开始思考盛卿卿这个话里话外总在撩人的毛病是怎么来的,往后还有没有得改。
对别人改改,对他可以不用改。
“母亲在里面等你,”项危楼抬手让身后侍卫停下轮椅,他含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道,“盛姑娘进去吧。”
盛卿卿赧然地松了还揪着孟珩衣服的手,“多谢项大公子引路,我这便进去了。”
孟珩低声说,“我就在外面等你。”
盛卿卿仰脸甜甜地朝他笑了一下,就转头往里走了。
等门打开再关上,项危楼才面不改色地回头对孟珩道,“难怪你捧在手里怕摔了,是个要好好呵护的宝贝。”
孟珩转眼瞥项危楼时哪里还有好脸色,“昨天你到孟府的动作很快。”
项危楼扬了扬眉毛,“大将军也知道我平日里是做什么的,早一两刻钟收到消息直奔孟府,不难吧?你手底下的人也能做到。”
“前提是有我示意。”孟珩站在轮椅前,脚步极稳,“示意你动手的又是谁?”
项危楼的人几乎像是提前知道胡氏会闹事,早就找到了理由、早一步出发到了孟府,顺理成章地将胡氏带走,虽说大快人心,细品背后深意却叫人颇有些不寒而栗。
闻言,项危楼温文地笑了起来,长眉一扬,“是敌是友,大将军应当能辨认得出来。”
孟珩回以冷笑,“看着像敌军的,我一向是先砍了再说。”
项危楼视线落到那柄饮血成性的长刀上,笑意不改,“论动手,我确实不是大将军的对手。”他顿了顿,在孟珩真正动怒之前接下去道,“大将军调查这些日子,也该知道盛淮的身份有文章了吧?”
“盛淮是假名。”
“确实如此。”项危楼点点头,“那么是问,如今天下多少人家中没有几个亲生不亲生的兄弟姐妹?”
孟珩几乎是转瞬就从项危楼的话间领悟了他的意思,他立刻抬头往盛卿卿刚才进去的门里看了一眼。
“——你怎么会只独自一人在江陵留了这么多年?”武定侯夫人惊诧不已,“我知道你母亲和孟府是闹翻了的,但你父亲不是还有个嫡亲的哥哥、也知道你们一家人在江陵吗?江陵出了这么大的事,天下没有人不知道,他难道没有去找你、照顾你?”
第63章
武定侯夫人的话让盛卿卿愣了一下。
但也只是短短一瞬间而已,她就回过了神来,“我没有听父亲提起过他还有别的兄弟。”
武定侯夫人紧紧地皱起了眉,她摸着自己的下巴想了一会儿,说道,“我记得清清楚楚,盛淮确实提起过他有个兄长。不过听他那时的语气,应该关系并不亲密。”
她很是花了些时间去回忆这些十分偏远的过往,神情不太确定。
“如果你都不曾听过,那或许不亲密还是个高估了。”
盛卿卿笑道,“若真是如此,父亲母亲想必是约好的,他们谁也没有提过除了我们兄弟姐妹外的家人过。”
武定侯夫人不解地低头嘀咕了几句,才抬头又端详了一眼盛卿卿,“曾经你父亲对我吹嘘过他的妻子,原来竟是孟云烟。”
“夫人也识得我母亲吗?”
“彼此打过照面的关系罢了。”武定侯夫人一摆手,“和你现在一样年轻貌美。”
武定侯夫人没说的是,这对母女的眉眼之间当然有些相似,但也只是相似而已。
孟云烟的美是静谧得像是倒映了星河的湖泊一样,可她的女儿眉眼之间却是全然不同的风情。
盛卿卿弯起眉眼笑了起来。
能听见他人对父母亲的阐述,只要并非恶意,她心中总是高兴的。
“那夫人可知道我父亲那位兄长的名字?”
“我这头脑可没这么好使。”武定侯夫人干脆地说。
盛卿卿没想过能得到答案,便也没有太过失望,“多谢夫人今日抽空见我了,卿卿感激不尽。”
“这有什么好谢的,你看我也没能帮得上你什么。”武定侯夫人耸肩,顿了顿后她又问道,“我听说你一个人在江陵城里住了好几年?”
盛卿卿颔首,“替家人守丧。”
武定侯夫人不必明说,盛卿卿也能想清楚其中细节。
这么长的时间里一直没人来找成了孤儿的她,那要么是不知道她的存在,要么就是一点也不在乎她的死活。
孟府算是前者,而那个不知道是否存在的伯伯又是哪一种呢?
武定侯夫人沉默半晌,站起身来用力地拍了拍盛卿卿的肩膀,“是个好样的!”
盛卿卿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被人用这种夸奖男孩子的方法称赞,怔了怔才道谢,又解释道,“江陵城在那场**之后幸存下来的人不多,家家户户都有些损失,因而街坊邻里之间同亲人差不多,我受了许多照拂。”
“那也不会让丧亲之痛变得更容易一些。”武定侯夫人征战沙场过,自然也见过许多残酷的场景,她又用力地拍了两下,道,“那你选择嫁给魏家老三这决定就很令人看不懂了。”
盛卿卿抿着笑没说话。
武定侯夫人清了清嗓子,道,“不过还没定亲,你要换人也很简单。”
她说完,往紧闭的门外看了一眼。
盛卿卿循着武定侯夫人的目光向外看去,想起了前几日孟府四房因提亲而起的那点摩擦。
可她到底不姓孟,不适当开口道歉,便安安静静地站着等武定侯夫人接着往下说。
“孟珩倒是和危楼有点像,”武定侯夫人嘀嘀咕咕地说,“都这么一大把年纪了也不赶紧找人娶了,也不看看比他们小许多岁的早就都成婚了。”
“项大公子温文尔雅玉树临风,我只见他一面便觉得如沐春风,应当是没遇见动心的人吧。”盛卿卿笑道,“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我看大公子是个心中事事都有主意的。”
武定侯夫人啧了一声,她沉着脸老大不快地说,“就是太有主意了,着急的就我一个,嘿。”她停了一下,愤愤地说,“我就不信孟珩他娘不着急!”
盛卿卿想了想,不好意思说孟珩有关的坏话,低头没应。
“不过也奇怪,孟珩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别人的琐事?就算是孟府自己人,他也没这么大耐心亲自一路护送过来,还用他的名义登门……”武定侯夫人不解地看向盛卿卿,“你到汴京似乎还不到半年?别人都怕他,你倒是和他相处得不错。”
这下盛卿卿点了头。
“他就更难找了,翻遍汴京城有几个姑娘家真不怕他?除了你,我还真数不出来。”武定侯夫人连连摇头,“我听说孟府里他几个堂妹都不敢喊他一声堂哥,全都是规规矩矩喊大将军。”
盛卿卿:“……”她想,等会儿在武定侯府里她得忍着别喊出那声多少叫人有些面上发热的“珩哥哥”。
武定侯夫人虽然没能提供什么关键的讯息,但她绞尽脑汁地将自己记得和盛淮有关的事情都一一告诉了盛卿卿,当年两人之间的对话都磕磕绊绊地复述出来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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