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小学生,在李馥这个实际操作的问题面前迅速地傻了眼。
不过他们又不是一群普通的小学生,他们还是有身份、有地位,还有家长的小学生。
一时之间,李馥的小书房内,叽叽喳喳说什么的都有,一个说可以直接去求陛下,这件事让京兆府衙张榜就好了;一个说那多没劲啊,不如咱们自己找人出宫组织了,说不定这样还能偷偷溜出去多看几次热闹;另一个又说你们都想多了,办比赛不得给彩头?还要有地方给人比赛吧,自己弄的话,你们的月俸都在你们自己手上吗?难道零花钱就够的吗?
最后一个意见有理有据,成功地打消了以四娘为代表的自力更生一派的念头。
李馥看了一眼,果然,这么务实市侩的意见是由她三哥李嗣升提出来的。
她这位三哥,总是第一时间关心钱财问题,但想的又总是怎么省钱——这让李馥时常觉得,若是生在现代,他一定是个上好的财会苗子,还是眼界有限永远爬不上财务总监的那种。
不过,如果联赛真的办成,这件事又怎么会花钱呢?恰恰相反,这简直是个日进斗金的印钞机啊!
定时举办的常规赛的票钱、对周围摊贩乃至于地区经济的拉动作用、官方和非官方的赌局、办大了之后引来的广告商、球队队员偶像化之后带来的收入、卖球员卡卖游戏卖球队周边等等等等——李馥也不知道能赚多少,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个天文数字!
她三哥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的那种!
但这样一来……
“这件事咱们也就提个建议,后头的办不了。”李馥蔫吧了,在意识到马球在大唐已经很有群众基础,而长安城里,有两个闲钱又很无聊的老百姓也十分不少的时候,她就知道这件事后头的潜力巨大,同时也就不在他们现在能插手的范畴内了。
不过,她本意也只是看比赛嘛!麻烦事就让别人去干吧!
这么一想,李馥顿时又精神百倍地盘算起干活的人选来:“直接和阿耶说?肯定不行,他每天要烦心的事太多了,这种多余的事他肯定想也不想就否了。其他人的话,要在宫里能见到的、在外头和阿耶面前也都有面子的、平日就喜欢这个的、不会一听是小辈的主意就嗤之以鼻的……哦,还得有钱……”
“想到了!”李馥一拍茶几,“咱们去和薛王叔父说!”
“哦哦哦!”顿时一片赞同的声音响起。
“来来来,王家阿兄你字写得最好,给你笔,咱们先写个条陈,之后好和薛王叔父慢慢说……”李馥眉开眼笑地给王训加工作量。
王训摸了摸鼻子,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七娘这是记恨自己方才指出了她的错误……
薛王李业,是李隆基五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他如今不过二十五六,又生性好动,平日里就最是喜欢斗鸡走狗、打猎击鞠。
虽非一母同胞,但李隆基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一向很好,这也许应当归功于既嫡又长的宋王李宪,若非他当初力辞太子之位,皇位的交割和李隆基的上位,也许都要增添许多不必要的变数。
不过,在李馥看来,李隆基对他的兄弟们也不是全无猜忌,登基的这些年来,他虽然对兄弟们亲热有加,甚至到了大被同眠的地步,却一直注意不给他们任何插手政事的机会,只是一向大方满足他们吃喝玩乐的要求,甚至唯恐不足——充分体现了一个优秀帝王所应具备的警惕和克制。
但他至少遮掩的不错,也给自己定下了底线——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了防患于未然,而对兄弟们下手。
所以李馥觉得薛王叔有面子、有财力、有兴趣,是个不错的牵头人,而且这事也不会犯李隆基的忌讳。
过了两日上午习字下午胡闹的日子之后,李馥他们这个小团伙就顺利截住了请安后准备出宫的薛王李业。
“薛王叔父好。”上次不在的大姐元娘领着妹妹们和李业打招呼,她今年不过十岁,李馥却听说柳婕妤已经在为她挑选驸马,上次缺席聚会就是因为此事——李馥知道之后不免忧及自身,活生生做了一夜童婚的噩梦,并发自内心地羡慕起玉真和金仙两位出家修道的姑姑来。
李馥踮脚望着那边,发现自己指挥改装的轮椅或是高级病床运转良好,推动省力,在路面平整的前提下十分舒适,除了推广意义不大之外已经没什么缺点,不禁满意地长舒了一口气。
说起来,她这辈子的祖父李旦也是个可怜人。
她并不知道他具体都经历过什么,毕竟她历史学得不怎么样,而在宫里也不会有人告诉她这些。但她大致也能猜到,作为武则天的儿子,在女皇的称帝大业面前,他当时的处境一定难说安稳。
使得她窥见他当年经历一角的机会,也是来自李隆基的身上。
李隆基的生母窦氏,也就是她血缘上的奶奶,和当时李旦的嫡妃刘氏一起,只是因为武则天一个婢女的诬告,便在某日被武皇叫进宫中,活活杖杀。
第99章 深宫怨妇
带着惊魂甫定的豆卢姑姑, 面无表情的李馥走出了万安观。
在她身后,如意和长宁也一脸郑重地跟着。
另一方面, 万安观里留守的所有人也都知道了公主午睡起来发生的这件事。虽然公主并未做任何解释,但是公主接下来前所未有的郑重其事的态度, 以及一向镇定的豆卢姑姑脸上残留的惊悸, 都让他们对方才的事有了自己的猜测。
陈延年已经去找高力士了。
李馥像是有明确的搜寻目标, 她选择的路线越来越偏僻,但豆卢姑姑和如意长宁都不敢出声打扰。
他们这一行人气氛严肃, 步子迈得杀气腾腾,在宫里十分显眼, 很快便有人认出了李馥,面对这些人的请安, 李馥一反常态,直接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李馥的不同寻常,更加加剧了这些人的不安情绪,他们开始猜测。
等到李馥走到大明宫北面一座废弃的宫殿附近时,陈延年领着高力士已经一路追了过来。
李馥不等他们靠近,一挥手中的拂尘,“就是这里了,高阿翁, ”她并不回头, 却仿佛已经知道高力士的到来。
赶来的高力士面色凝重,他心里已经相信了宫中有大事发生,但是他却不知道万安公主能不能对付那个来路不明的“邪祟”。
高力士来到李馥身前, 先对闭目养神的李馥行了个礼。
李馥并不睁眼,她似是在闭目感应着什么。
她倒转拂尘,象牙雕琢的拂尘手柄指向紧锁的宫殿的东南角,“那里,地下,挖开来,入土为安。”李馥一字一顿地说。
高力士心头一凛,心中已经有了猜测,连忙用目光示意陈延年去找人。
陈延年从万安观出来之后就一直在跑,刚才好不容易喘口气,但此时被义父吩咐,又听见公主的命令,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但还是二话不说转身又跑了。
好在这一路上李馥惊动的人不少,陈延年没跑多远就遇上一堆看热闹的闲散人员,立刻就地征调了其中的壮劳力,又让人去就近的殿阁里借工具。
陈延年带人回来了,李馥依然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她站在原地,豆卢姑姑他们便也不敢移动,像是护法一样站在她身周。
所有人都不敢打扰她。
高力士指挥着人,按照李馥先前指点的地方,将那座宫殿的殿门打开,进入了东南角的那间小间。他们在里头小心搜索了一会,高力士就要下令开挖,却有人无意间触动了开关,地面上,一个黑黢黢的洞口露了出来。
“竟然是密室!”陈延年忍不住惊叹了一句。
高力士没有义子这样大惊小怪,他在宫里的年头长了,也主管内侍省的事务多年,他自己就知道圣人起居的几间宫殿里有密室,他也怀疑在宫中未知的地方有着更多的密室。但是他确实不知道,在大明宫荒僻的东北角,这样一座早已废弃的宫殿里,也有这样一间密室。
大明宫是贞观年间开始建造的,但真正建成是在高宗龙朔年间,那时候高宗的头风已经日益严重,天后已经开始帮助他处置政务。二圣虽然常在东都逗留,但是对大明宫的建设也相当重视,可以说,在大明宫中发现的密室,八成都是天后当年的意思……
他派人走下这间密室。
不久之后,高力士拿着一个朽坏大半的绣囊走出了这间宫殿。
他在李馥身前躬身行礼,“公主,只要入土为安,就可以了吗?”他问。
李馥睁开了眼睛,她对着高力士手中用锦帕包着的绣囊点头,“不用做别的,她虽然不是好人,但生前死后都已经受到了教训。将她的骨殖埋了,实在不放心就找人来念念经。”
说完,她便转身要走,临走之前,她又忽然回过头来,对高力士说道:“对了,这位不消停的,名字叫做团儿,到时候念经的时候别念错了。”
高力士突然如遭雷击。
李馥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对他点点头,就带着豆卢姑姑和如意长宁他们离开了这里,回到万安观。
回去的这一路上,她又变成了那个和谁都能笑眯眯说两句话的万安公主了。
回到万安观之后,李馥就没有再管事情的后续,她知道这件事还要发酵一会。
李馥自己不是不知道,她本人在宫里若有似无的玄学声望,如果说她往日是在刻意淡化这方面的影响,那今天,她就是在刻意利用这种影响。
多年积累,一朝爆发,李馥只是牛刀小试,但杀伤力俨然已经十分惊人。
另一边,高力士在依照李馥的指点,从宫中密室中挖出一具早已变作白骨的女尸之后,他一边让自己的义子陈延年接着按照公主的吩咐收敛骨殖、让人念经送葬,一面拿着在那名女尸身边发现的绣囊,直接回到了皇帝身边。
李隆基听完高力士的回禀,面色本已经十分难看,等到他听见高力士的转述,说七娘说那名女尸的身份是“团儿”之后,和当时的高力士一样,他的神情也是一片铁青。
皇帝咬牙切齿:“真是她?!”
高力士将手中的绣囊呈上,只见已经朽坏大半的绣囊上,褪色的文锦表面,一个丝线绣成的“团”字隐约可辨。
李隆基拿过绣囊认真检查了一遍。
“当真是便宜她了!”他将绣囊往地上一甩,本已经十分脆弱的织物顿时更加破烂不堪,露出里头腐朽成灰的香药来。
“死在密室私刑之中,正是贱婢自作自受!”
高力士没有劝阻皇帝发泄。
当年,天后身边就有一位婢女名叫团儿,据说正是因为她的谗言,天后才会将李隆基的生母窦德妃以及嫡母刘皇后召进宫中,直接杖死。可以说,除了天后本人,这位户婢团儿,就是李隆基的杀母仇人。而更让李隆基感到切齿痛恨的是,他和先帝搜寻多年,至今都没有找到两位皇后的尸骨。
同样的,因为神龙年间以及中宗朝宫中的混乱情况,李隆基和先帝在执掌大权之后,也并不知道这位仇人的去向。
直到今日。
想到对方死在密室里的结局,李隆基胸中稍感快慰。
“……‘生前死后都受到了教训’,七娘真是这么说的?”他问高力士。
高力士笃定地点头。
李隆基这才长出一口气,他对自己忠诚的近侍挥了挥手,“那好吧,那就按七娘说的办,找人给她念一卷经给她埋了,将她埋得远远的,朕不将她挫骨扬灰,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高力士点头应下,他对于天后的感情十分复杂,但是对于从中挑拨天后和先帝感情的人,比如这位死了都不安生的团儿,他也只有憎恶这一种情绪。
李隆基兀自出了会神。
片刻后,他才悠悠叹道:“……从头到尾,七娘都没说她看见了什么吗?”
高力士摇了摇头,“公主什么都没说,但她当时和往日截然不同,在场的人都能作证。至于作祟之事,都是陈延年和奴从公主的表现上推测的。”
李隆基从鼻子里喷出一口气,“但也没有别的解释了,不是吗?”他反问一句,“好了,这件事朕过后再亲自问她,也以免她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到处平事。”
李隆基深吸一口气,他对于女
儿的能力是又敬畏又心疼,“虽然七娘说这件事完了,但还是让卢齐物进宫来看一趟,将军这就替朕亲自去传旨……”
捉鬼的事情过了几日,李馥在宫里该干嘛干嘛,毕竟这时候正是春天的尾巴,有些美景错过了,可就只能来年再见了。
等到了三月底,就连满树的桐花都已经落尽,李馥在万安观里刚整理完李嗣升送来给她校订的生物课本,就收到了她爹召见她的传唤。
李馥带着豆卢姑姑就去了。
路上遇见的宫人看见是她,都远远就停下对她行礼,李馥对他们突然的生疏不以为意,还是笑着和他们打招呼。
李馥来到清思殿,和往日一样大大咧咧地坐在她爹对面,捧起面前的樱桃浇糖酪就吃吃吃起来。
“哇,这时候就有樱桃了?不是做成蜜饯还是罐头藏到今年的吧?嗯,吃着就像,但这窖藏的手艺也是极好的,肯定不是宫里的水平……“李馥倾情点评,惹来了她爹的一个白眼。
“是啊,是五弟送来的,他近来不知怎么了,总往宫里送不是时令的瓜果蔬菜。”
哦,薛王叔父啊,那他可能是农家乐乐不思蜀了。
李馥不负责任地腹诽一句,就发现她爹忽然不说话了。
父女二人之间的沉默一直维持到李馥吃完。
李馥抹了抹嘴,笑眯眯地对上了她爹那双复杂的眼神。
李隆基认真打量了李馥片刻。
“……知道我要问你什么吗?”皇帝还是摆起了父亲的架子。
李馥歪了歪头,九岁的她做起这个姿势来,只显得天真烂漫,一点都没有恶意卖萌的嫌疑。
“是前次让高阿翁处置的事?那件事没什么好说的吧?不都处置完了?”她说。
李隆基都不知道她是在装傻,还是当真觉得,宫中有鬼物作祟没什么大不了。
“……看见事情就往上凑,朕往日就是这么教你的吗?”李隆基板起脸来训人,“你就知道自己对付得了?你才修了几年道,怎么都不知道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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