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你小子对那可怜的孙子做了什么?”
王训什么都没说,只是扬起自己的新球杆给贺拔启看了一眼。
镀铜的金属头,在阳光下黄灿灿地晃眼。
“哎呦我的眼睛,”贺拔启连忙移开了视线,这要是晃到马的眼睛上,摔一下还真不稀奇,“真是找死呢那孙子,嘿嘿嘿,谁知道你王十六看着纯良,其实心眼大大的坏嘿嘿嘿……”
王训将散落在额前的碎发拨开,他指尖一甩,几颗汗珠被他甩落在地,“我可不是故意的,”他转过头来看贺拔启,“这只能说是天意。”
汗珠顺着他的鬓角流向颈侧。
贺拔启忽然觉得,他们禁军的这朵高岭之花,今天当真是锋芒毕露。
贺拔启还打算说什么,但那边的人群呼啦一声散开了,刚才从自己的坐骑上摔下来的伤员好像并无大碍,这时候正靠着自己的力量,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但他一站起来,就看见人群的遮挡消失之后,站在那里的王训。
对方还对他礼貌地点头。
像是在说:我、记、住、你、了。
那人浑身就是一个哆嗦,“医生!队长!我忽然又觉得,这场比赛我还是不上了!赶紧找人替我……哎呦我这头还有点晕……”
那边又忙乱起来。
“啧,”贺拔启一脸坏笑,“看你把人吓的,他可能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摔的。”
贺拔启又要拿肩膀去撞王训,结果却撞了一个空。
“别贫了,比赛还没结束呢。”王训已经重新坐在了马背上,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
从他们头顶落下的阳光隐藏了他的五官,让他身上仅存的稚气消失。
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平静。
贺拔启看着他用约定的手势暗号指挥自己的队员,随着他的每一个手势,场上的龙骧队球员迅速地整顿起来,就像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
不,他们本就是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
“领先两分而已,接下来,飞星队就只能看我们得分了,驾!”
扔下这么一句话,王训便已经连人带马在贺拔启眼前消失。
贺拔启看着绝尘而去的王训,忍不住叉着腰摇头自语:“啥费胡子罗修甘道青啊,光卖相就没得比……等今年联赛咱们龙骧一亮相,所有人,还不都得跪着看咱们禁军这朵高岭之花!?”
这场比赛剩下的时间里,飞星队果然只能看着龙骧队接连得分,最后只得咽下了十五比二十七的苦涩惨败。
场边,巨大的座钟发出当当当的声音,宣告着比赛的结束。据说这是国子监刚做出来的计时器,今日在这场友谊赛上是第一次试用,好像还是葛将军向宫里借来的,一会就要还回去。
比起从前用漏刻和线香计时,这种计时器的出现,终于可以让人人都能时刻关注比赛剩余的时间,今日无论赛场上下气氛都比以往紧张得多,无疑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其实,早在去年的时候,梁令瓒自己鼓捣的擒纵器一出现,机械时钟的基础就已经产生。只不过,那时候他的擒纵器是以水力或者说是重力驱动的,他进入国子学之后不久,就以那个擒纵器为核心机关,做成了一个每刻钟有机关人出来敲一面小鼓报时的艺术品。
他将这个报时器献给了皇帝。圣人倒是很高兴,当个新玩具一样玩得不亦乐乎,时常就要拎个水壶亲自给里头加水。但是李馥知道之后,立刻就意识到了梁令瓒已经走到了发明时钟的关键点上,于是连忙让人带话,让他试试钟摆结构,放弃水力驱动,用钟摆的震荡来保证平稳的节拍。
李馥这时已经意识到了,老梁恐怕原本就是个留名青史的人才。
在李馥的启发之下,最近梁令瓒终于把外表和后世酷似的座钟做出来了。现在的钟摆时钟虽然体积庞大、很容易坏,但已经是计时工具精确化的一个巨大突破。李馥回到宫里之后,每天都和她爹先前一样,玩钟玩得不亦乐乎。
顺便一说,因为新式图纸的标准已经在将作监推广(有标注尺寸、图例,精密仪器还必须依照三视图的格式),义学前院的短期培训班也已经加开画图课,为有底子的手艺人讲解这方面的知识,所以李馥还让梁令瓒也照着格式将座钟的图纸画下来,方便将作监甚至是民间工匠商人研究改进。
早就说了,规范化的图纸,是技术交流和保存的保障。
梁令瓒不是藏私的人,他连专利都不打算申请,已经准备在画好图纸之后直接捐献国家……
现在,李馥还不知道梁令瓒的这个决定,不过,等到商盟开始紧急攻坚座钟项目的时候,她自然就会知道了。
龙骧队和飞星队这次热身赛的结果,很快就传到了宫里。
李馥听说这件事的时候,她正在和扣儿交流对方这一阶段收集到的朝廷政务情报汇总。
“看来宋相公干不久了呀,”李馥感叹一声,没想到她见过一面的老帅哥,这么快就要一鞠躬下台了,“就是不知道,搜括恶钱这件事,还会不会继续推进下去。”
刚过完年那阵,李馥就听说现在的宰相宋璟,因为这次改革在民间的声望不大好,但那时还没到动摇相位的程度。但是她刚听完扣儿汇总的近期情报,就觉得如果她爹还打算继续用宋璟为相的话,是不会放任宋相的名声在民间变得这么差的。
她也许不了解朝堂上的明暗规则
,但她了解她爹呀。
不过,宋璟下台,也未必意味着他主持的改革就会中途停止,这可能还要看她爹对这件事的决心和整体规划。
李馥随便一想,就将这件事放到一边,她影响不了这种级别的朝廷大事,还是不要瞎操心了。
这时候,陈延年就带着几个膀大腰圆的内侍,吭哧吭哧地将万安观的座钟搬回来了。
就是不久前在禁苑赛场上的那一座。
李馥顾不上和扣儿说话,连忙看着陈延年指挥那几个陌生的内侍将座钟摆好,依然放在万安观后院的公共阅览室里。
李馥一面检查座钟是否完好,一面问他们比赛的结果。
“怎么样?是龙骧赢了还是飞星赢了?比赛好看吗?”
王训想的不错,李馥确实是知道龙骧队又要建队,还要和这几年内京中的马球霸主飞星队踢热身赛,才会给他送去那么一份礼物的。
只不过……
“哇!飞星输得这么惨?”李馥放下手中的扳手,座钟的钟摆稳定地来回震荡,“新的龙骧队这么强?那他们队的主力得分手一定特别厉害吧!”
陈延年在现场看了比赛,他对龙骧的表现印象深刻。
“回公主的话,龙骧队的主力得分手虽然出众,但更厉害的,还是他们队长啊。”陈延年一脸笑眯眯地卖了个关子。
李馥觉得陈延年话里有话,但她半点没想到这和王十六会有什么关系,她送护具的时候,只觉得王训能混进去做个替补就不错了。
不过,陈延年的关子没有卖太久,他很快就将比赛的情况,和王训在其中的表现绘声绘色地说了。
李馥听完,忍不住微微出神。
她觉得,别人口中的王训,和她认识的那个大多数时间一本正经,但偶尔也会开恶劣玩笑、还会用脑子偷懒的王十六不太一样。
好像……更……威风帅气了一些。
李馥摇头失笑。
“对了,”她又扭过头来问扣儿,“知道龙骧队加入联赛之后,今年他们的主场在哪吗?阿耶有没有让我们出宫看球的打算?”
如果没有,那她即便去她爹那里胡搅蛮缠,也要让她爹同意呀!毕竟是小伙伴在整个长安城的百姓面前出风头的舞台诶!不亲自到场支持可怎么行?
自从联赛开办以来,马球消息上缺什么也不会缺了联赛的消息。现在离赛季开始还有一个月不到,龙骧队重新建队,今年就要加入联赛的消息早就放出,报纸上连他们夺冠的赔率都放出来了。
于是扣儿秒答:“主场就设在长乐坊西南角昭成观里的校场上,可以说出宫门就到了,特别方便!还有,今年他们夺得总冠军的赔率是一赔三十二,顺便,飞星队的赔率是一赔一点五,崇义队的赔率是一赔三点五。”
扣儿如实汇报了马球消息上的数据,给出这个赔率的是官方的马球赌票,已经很自然地用上了小数点。
一赔三十二!万一赢了,这就是回报率三十一倍的投资了!惨,真惨,龙骧队真是个没人看好的小可怜啊!
面对这种情况,一个合格的商人和眼光独到的投资者,自然是要——
“买买买!”李馥对陈延年说,“咱们观里的零花钱还有多少?拿出八成来都买了!这种收益期望巨大的投资,就要趁他们还没来得及调赔率的时候赶紧买入!不要犹豫了,陈大总管!咱们万安观未来一年的吃喝玩乐的资金,就全看你跑得快不快了!”
陈延年:我看公主你是在为难我jg
是,他出宫是挺方便的,但他哪里能抱着万安观的大部分财物出宫投注?还不得被守门的禁军拦住、再押送到义父面前问罪啊!
第103章 谈恋爱
开元八年七月, 第四届长安马球联赛正式拉开帷幕。
李馥如愿让她爹同意了带他们出宫看球的要求,和大姐她们一道出现在了龙骧队第一轮比赛的现场。
顺便一说, 陈延年还是想方设法完成了李馥对他提出的要求,他在他义父以及圣人面前过了明路, 表示公主对这次投资有“必胜的信心”以及需要表达自己对龙骧队“坚定的支持”。于是皇帝陛下也想起了龙骧队当年开幕赛一轮游的耻辱, 以及今日雪耻的畅快, 大笔一挥,就让陈延年拉着万安观的日用零花钱出去买球了。
就算全赔了, 皇帝也打算自掏腰包给李馥补上,就当是同一主队的球迷之间的战友情了。
李馥完全不知道还有这等好事, 她买买买的时候毫无感觉,但等到她真正坐在比赛现场, 看着下头的两只队伍正在做比赛前最后的热身和动员,任凭她对龙骧队以及王训再有信心,但心里也不免为他们紧张起来。
这次比赛的场地离大明宫很近,几乎一出丹凤门就到了,附近住的除了达官贵人就是皇亲国戚,可以说是长安城里的顶级别墅区。所以皇帝这次虽然有事没来,但也挺放心让皇后带着李馥他们几个大些的皇子皇女坐在包厢里看球。
因为她爹没来,所以这次看比赛的安保安排要简单一点, 并没有大张旗鼓地专门空出一面看台来, 只是在原有的包厢里单独隔出了一片而已。
也因为这样,和从前几次的大看台不同,这次, 所有人都三三两两分散在各自的小包厢里。
李馥和大姐坐在皇后的包厢里。
哦,还有又晒黑了一个色号的李嗣升。
她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安排的,不过她有怀疑的方向。
李馥凑近大姐的耳朵:“今天是不是王繇也会来?”
李馥就看见大姐的耳朵嗖地一声红了。
哎呀,真是纯情少女,我见犹怜。
李馥笑眯眯地看了大姐一眼,出宫之前,她就看见柳婕妤和王皇后说小话,一不小心就听见了零星几个词,那时候她就猜了个大概。
“大姐今天很好看啊,”李馥托着腮看大姐,大姐今天穿着玉色团花的衫子和桃红色的裙子,半透明的浅碧色披帛一头掖在裙子里,一头挽在手臂上,头上的云雁金冠上垂下一串珠子,正随着大姐的动作在眉心附近微微摇动。
“我姐姐真好看,”李馥又笑,“一会是他会被殿下召见,还是你们出去单独聊呢?”
大姐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来,“我也不知道,”她小心地朝皇后的方向望了一眼,“殿下只说让我等着,也许会召他过来见一面吧。”
大姐看皇后的时间久了一些,站在皇后身后的陆尚仪很快发现了,她回头见是永穆公主在偷看,也忍不住投来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之后才微微躬身行了个礼。
大姐这下干脆羞得低下头去,李馥倒是大大咧咧给陆尚仪回了个灿烂的微笑。
陆尚仪也对她行了个礼,又回身在王皇后耳边说了什么。
“放心吧大姐,打扰小情侣谈恋爱是要遭雷劈的!”李馥扔下这么一句话,就三两步走到皇后那边,这时候正好陆尚仪的悄悄话也说完了,皇后看见李馥过来,大致都猜到她要说什么。
“是永穆让你来的?”她笑着问,“怎么这么心急的?”
李馥过来了,大姐原本就不好在后头坐着,已经跟在李馥身后过来了,但一来就听见皇后这样一句,顿时就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是找不到。
李馥一边笑一边对皇后摇头,“殿下误会了,七娘只是看殿下这里看球视野好,过来占便宜的。大姐心思不在看球上,我们不要理会她!”
然后她就和皇后一道笑,故意回头看大姐。
李嗣升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这几位大大小小的娘子们在打什么哑谜。
王皇后笑够了,也不打算再卖关子,她让李馥坐在她身边,将李嗣升挤到一边,又对窘在原地的元娘说:“不逗你了,人呢,我早派人去叫了,估摸着再过一会就来了。可惜,我看这包厢里,有我们几个就很挤了,实在没地方留他。”皇后故意一顿,才接着说:“倒不如,直接让你们去最上头看,也好让我们这些正经看球的,得一个清静。”
王皇后说的去最上头看,指的不是别的,正是这几年马球联赛成为长安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之后,马球场的看台顶端,一片专门为情侣划出来的地方。
这件事说来也有点意思,李馥也是今天出来看球才听说的。却原来,因为马球男女老少都爱看,而比赛每每都很激烈,挤在一整个看台上,就免不了要挨挨蹭蹭。这样一场比赛下来,京兆府总是要处理许多咸猪手和偷窃的案子。偷窃的问题先不管,京兆府决定先把咸猪手给杜绝了。
于是乎,有一段时间,马球看台是男女分开的。
但后来发现,这样也不行,抗议的声音太多。好多观众都是一家人出来乐呵乐呵,怎么能生生把人分开呢?而他们又都是平民百姓,买不起特别贵的包厢票,这样一来不就是存心不让他们好好看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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