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已经过去许多天,尹善当时就知道永穆公主是怎么看自己的,现在听见自家公主也这么说,心里虽然不甘,但还是准备默默接受。
李馥一眼就看出尹善在想什么。
“不过,我是不打算按照大姐的意思办的,虽然这几天没让你去义学,但其实我只是想让你避开这一阵,也好让你自己理清楚,心里的想法有没有变化。”
李馥对尹善点点头,尹善和杜钦若的事她上次就知道了,也做出了相应的善后或者说疏导。虽然杜钦若还是做出了出乎意料的举动,但是她觉得这不能怪庞二哥不尽力,实在是杜钦若运气太好,他的举动又太突然了。
大姐和王繇上顶层谈恋爱是临时决定的,她派尹善跟着更是临时决定的,杜钦若连尹善是谁的宫女都不知道,更不可能事先计划好这一切,只能是当时正好碰上了。
而他或许是觉得尹善侍奉的公主快要出降,便以为尹善的命运可以由公主做主,这才一时冲动。可惜事实并非如此,李馥不仅年纪还小,她还是个不可能出降的出家人。
于是乎,当杜钦若将事情闹到大姐面前,他就是又将尹善的处境恶化了一层,如果这件事传扬出去,不仅对尹善本人是灭顶之灾,对李馥的声望甚至是整个义学的事业,都可能带来巨大的打击。大姐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才想尽快冷处理,切断流言发酵的可能。
不让尹善再出宫,完全是合情合理的处置。
尹善心里虽有不甘,但也能够接受。
可是李馥觉得,这样被动的处理并不能解决问题。
“善娘你看,事情是这样,每次都是姓杜的惹出来的事,只要一日没有彻底解决对方心里的问题,我们就得一日防着他、避开他,这样实在是太被动了。”李馥的语气里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是尹善却有些不祥的预感。
“他想娶你,这就是他的问题,而解决这一问题有两个思路。”李馥一顿,尹善在李馥的打量下身子一抖,但很快又镇定了下来。
李馥依次伸出两根手指:“要么,达成他的心愿,解决问题本身;要么,不能解决问题本身,就彻底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她比了个v字手势,轻描淡写地在尹善面前晃了晃。
尹善打了个寒颤。
“我们万安观的人怎么能被人欺负得出不了宫?要解决问题就彻底一点,怎么样?你觉得那条路比较好?”李馥问。
尹善小心翼翼地问:“……公主,婢子问一句,什么叫,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李馥笑眯眯地答:“哦,这个啊,就是想办法把他调出长安,让他永远在外地做官呗!你以为本公主还要杀人灭口啊?咱们又不是什么心狠手辣、杀人如杀鸡的人呐!”
“呼——”尹善长长出了一口气,她抚着自己的胸口,她是真的被李馥吓着了。
李馥依然笑眯眯地看着尹善。
尹善经过李馥这么一吓,倒是很快摆脱了先前有些自怨自艾的情绪,她现在能够坦率地对自己承认,那一天在永穆公主身边,她看见杜钦若忽然出现,再听见他毫不掩饰的言辞,心里确实很恼他莽撞,但也……并不十分怪他。
公主说的不错,这件事,躲在宫里回避就太被动了。
“回禀公主,婢子以为,还是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吧。”尹善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公主再替婢子给他带一句话,让他绝了这个念想。”
李馥挑了挑眉毛。
尹善:“就说,婢子祝他前程似锦、早日找到能和他白首一生的人吧。”
李馥认真地打量着尹善。
半晌,她才郑重点头,“好,我答应你。”李馥说,“我一定替你把话带到,再想办法让他出京。”
尹善深深地伏下身去,对李馥行了个大礼。
李馥在尹善面前答应得轻描淡写,但是影响朝廷官员的调动,即便是一个芝麻绿豆大点的小官,她还真是没太多办法。
略一思索,她决定暂时把这个问题放到一边。
因为除此之外,还有给杜钦若带话的事。这件事要立刻做,并且最好还能顺便将他安抚住,不能让他再闹出上次类似的事来。再考虑到杜钦若是个官员,而且出身国子监,绝不是没有人脉的小可怜,这件事来硬的不一定行,所以出面办这件事的人,不仅在身份地位上要能压他一头,同时行事还必须有分寸,不能让他觉得自己这边在仗势欺人。
哦对了,还有一点就是,帮忙的人必须是知道了尹善这件事,也不会出去乱说的人。
这么一扒拉,李馥觉得大姐她男朋友好像就挺合适,反正他都已经知道了,就是不知道对方处理这种事的能力怎么样。
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万一太好说话了怎么办?
既然想到这里,李馥就准备和大姐问问看,于是她带着瑟瑟就去了仪凤殿。
这个时间,大姐最可能在皇后那里。
不过等到李馥到达仪凤殿之后,她抬头一看,却又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哎呀王十六!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有事?”李馥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拿小伙伴的脸出去赚黑心钱这回事,她看见王十六的第一反应,就是对方也是个去警告杜钦若的不错的人选,和大姐她男朋友又正好一文一武,搞不好还能唱个双簧。
王训看着仿佛无事发生的李馥,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第105章 心机boy
王训已经和皇后问过安, 只说自己是回宫来看看所有人的。
他等李馥也向王皇后问过好, 又向王皇后申请给永穆公主放个假,取得许可之后,才拉上永穆公主,招手招呼自己也一起去仪凤殿后头走走。
王训跟了过去。
浓密的树荫下, 王训掏出一叠粗制滥造的印刷品,直接递给了李馥。
“咦, 还带了东西来这怎么好意——呃,”李馥翻着翻着就噎住了,“……这印得也太差了!盗版也就算了, 怎么能印得这么难看呢?这是对我绘画水平和审美品位的极大侮辱!”
李馥三下五除二就把证据揉成了一团。
“原稿拿来, 既往不咎。”王十六伸出一只不容拒绝的右手。
李馥瞟了一眼王十六的脸色,觉得他好像真有点生气。
唉, 好吧好吧,虽然还想自己留着(她画得多好!),但看在那两个崽已经给阿妈赚够了钱的份上……
李馥掏出随身炭笔和小本子,唰唰几笔, 就写了一封欠条兼检讨书。
她将检讨书放在王训伸出的手心里。
“回头给你送来。”李馥说。
王训怀疑地审视着李馥写的检讨书。
‘对不起,我错了, 下次一定问过你再说。’
检查的部分一共就这么三句。
欠条的部分就更简单了,干脆比她方才说的那句话还短,就是“回头送来”四个字。
王训无话可说。
他看了一眼还在笑眯眯等他原谅的李馥,忽然叹了口气,“好吧, 我知道了……七娘你知道,我总是拿你没有办法。”
李馥不好意思地对王训吐了吐舌头。
大姐看他们俩打了一通哑谜,心里虽然好奇,不过她估计不是什么大事,于是也就没问。
李馥脸皮厚如城墙,这时候已经将方才那一点不好意思跑到九霄云外了,她看见王训已经不生气了,便立刻得寸进尺,又将尹善的事和他说了。
王训听完暂且没什么表示,大姐却已经频频皱眉。
“警告姓杜的没问题,上次行事仓促,我也不是十分放心,”大姐皱着眉头,“十郎能帮这个忙。但是,我们真的要插手朝廷官员的调动吗?我不是说没有必要,这确实是一劳永逸的办法——我是说,我们如果这样做,和官场上那些以权谋私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好问题,大姐想必是想到了她一直以来深恶痛绝的,种种利用地位、不公平的规则、国家暴力欺压弱小的行径,所以语气有些激烈。
不过李馥不认为他们要做的事,和以权谋私能够混为一谈。
“我们是不是在利用权力,利用规则?是;但我们是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不是。我们为的是一个人能够继续享受不被打扰、追求自己的事业的权利;我们为的是保护一个无辜的人,让她的声誉甚至生命免于受到毁灭性的打击。而在这件事里,过错方明显是那名姓杜的书生,所以他有必要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为此付出代价、做出弥补。”
李馥振振有词,但是大姐依然觉得哪里不对。
“……若是按照七娘你这么说,难道只要不是为了私利,就能随意践踏规则?”
李馥摇摇头,“当然不是,这就要求有人来做出一个衡量。大姐你也发现这里的问题了,咱们现在的问题就在于,规则不是完美的,甚至在很多时候,现在的规则是十分不公平的。”
就比如尹善这件事,说实在的,她不过是被人表白,顺便对方有点死缠烂打的苗头而已。放在后世,如果她看得上对方,那就谈谈恋爱试试;若是看不上,那就果断拒绝,最多再纠集一伙膀大腰圆的兄弟上门敲打姓杜的不要纠缠。哪里会因为名声问题,要考虑是不是要躲起来、不去继续她光荣的人民教师事业,又甚至是到了担心自己可能因此被赐死的地步?
所以说,这一定是规则有问题,定体问,没跑了。
李馥把事情掰开来这么一讲,理论联系实际,大姐被说服了。
她一脸使命感地表示,她今天才发现,原来她之前的觉悟还是不够高,当时在处理问题的时候,还是习惯性地犯了公主的毛病,没有切实体会到宫女阶级受压迫、受迫害的处境,反而亲自扮演了压迫者的角色。她现在深刻检讨,自己今后一定注意,不再犯脱离人民群众的错误,在制定规矩约束所有人的同时,也要时刻反思规矩本身的合理性……
大姐她们的社会实践最近在搞什么?阶级分析这些自己好像是提过一两句,但是她们都已经这么严格要求自己了吗?听听!这直指本质的认识!这举一反三、时刻进行自我批评的作风!
李馥一边心情复杂地赞同着大姐的观点,一边在心里打定主意,回头一定要亲自参与一次大姐、五姐和小八深入基层的社会实践活动……
永穆公主这一套深刻的自我批评做完,李馥尚且如此,更别提一开始就没参与的王训了,饶是他一向镇定,此时也也惊呆了。他知道自己回宫的机会很少,小伙伴们又在忙什么事他肯定是不知道的多,但他也没想到,他会有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的一天。
李馥看王训一脸懵圈的样子,就好心和他解释了几句大姐她们现在在做的事,大致就是和宫中大批宫女们谈话、倾听她们的需求,鼓励她们互相倾诉、互相帮助之类。王训听完更是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李馥他们打算做什么。
“真要说起来,话就长了。”李馥笑了笑,她不打算和王训深谈这些政治问题,在一个清明的政治环境下,将军就不应该过多地考虑政治问题,他们也不需要考虑这些。
他最好和所有的政治动物都保持距离。嗯,至少在明面上,至少在她想出更好的办法来之前。
“你别管了,”她拍了拍王训的胳膊,不甘心地发现,她现在即便踮起脚来,头顶都到不了王训的肩膀,好吧,她好像一直就到不了。
“之前不是和你说过?要和我们保持距离啦,高岭之花。”
李馥笑眯眯地看着他,王训的脸忽然就红了。
他从没觉得自己的“花名”,这么……羞耻过。
午时之后,王训就再次出了宫,他按照永穆公主给的地址找到了王繇王十郎。
互相介绍之前,王繇就已经认出了王训,并迅速相信了对方是永穆公主派来给自己带话的人。
无他,实在是因为这张脸,最近在京中太火爆了。
王训也感觉到了这一点,他方才走在街上没有遮脸,已经吃到教训了。
他在和王繇单独说过来意之后,本着事不宜迟的原则,他这就邀请王繇和他一道出门,去杜钦若在太史局的公署门口直接堵他。
算算时间,当他们过去,差不多刚好是放衙的时候。
王繇利落地同意了,他还周到地在出门前给王训递来一顶帷帽。
“防风沙的,最近长安城好像风特别大。”
这位王十郎,体贴是体贴了,就是找借口的技巧还是拙劣了一点,如果是防风沙,他自己怎么没给自己也准备一顶呢?可见是还不知道做戏做全套的道理。
王训伸手接过帷帽,毫不在意地戴在头上,又反过来对王繇说:“王公子也戴一顶吧,风沙倒在其次,我们这是去堵人的,衙门那里人来人往,被太多人看见脸面,究竟不好解释。”
王繇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像真的相信了王训随口编造的理由。
等走出门之后,两人双双上了马,又出了王家所在的那个坊,王繇忽然摇头失笑,“对不住,是繇先前的借口找的不好,这是繇头一次做类似的事。十六郎坦荡,繇当时就该和十六郎直说的。”
对自己的失误直言不讳,王训顿时对这位王十郎很有好感。
“不知道十郎在说什么,训只知道时间不早了,还是快些赶到太史局衙门为好。”
王训一脸正直地说。
看,他才不是什么坦荡的人。
放衙之后,杜钦若从太史局衙门中出来,去后头的牲口棚牵他的驴。
自己犯下了巨大的错误,他心中充满了悔恨。
当他牵着驴来到衙门外的时候,他往一旁走了几步,避开了大部分同僚,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在他刚准备跨上自己的小毛驴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被不止一个人拉住了。
一左一右,他向两旁看了看。
左边,是两位带着帷帽的年轻人,身上干干净净,不像是为了挡住远路中的扬尘而戴上帷帽的骑手;右边,则是一位带着毡帽的年轻人,大大方方露出了脸,这让杜钦若一眼就喊出了对方的姓名。
“庞二郎?!”
庞帆面无表情地点点头,他拽住杜钦若袖子的手没有松开,而是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对面。
对面两位年轻人,看他们其中一位的打扮,恐怕是公子哥儿一流的人物,在庞帆的注目下,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显然没有料到还有人会和他们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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