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似烟提起裙摆,笑道:“娘莫急,我去会会她。”
她起身便朝门口走去,众人见她这架势,也连忙跟了上去。
在淮河冰冷的水里泡了那么久,再加上颠簸了一路,忧思过度,应迦月的身子已经很弱了,下马车的时候都有些站不稳。
男女授受不亲,刘禀没敢上前去搀扶她,见她好不容易缓过来了,这才将马车上的行李一一搬了下来,温声道:“大小姐,东西就放在这里了,属下还得赶赴东广,应大人还在等着我。”
应迦月咳了两声,声音微弱道:“见到了父亲,替我好好照顾他。听说那里的民兵多有不服,他又是个性子急躁的,遇到事情千万不能跟人硬碰硬,免得吃了亏……”
“知道了,大小姐。”刘禀点了点头,又嘱托道,“应大人说让你每个月都给他去一封信,他会找机会来临安看你的。”
“好……”
见刘禀已经走了,三七这才轻声道:“应姑娘,我该去见老爷夫人了,你自己一个人多多保重啊。”
老爷,夫人,是秦九韶的爹娘吧?
亲生儿子离世,白发人送黑发人,他们该有多难过啊?
应迦月的眼神没有焦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上又扯着痛了痛,没有说话,仿佛一开口就要撕裂似的。
她想要去看看他的父母,替秦九韶好好照顾双亲,可却又不敢……她怕一见到他们,就心生愧疚,痛不欲生。
三七已经离开了,应迦月愣愣地站在原地,双目失神,似乎早就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贾似烟尖锐的声音在身边响了起来,带着几分讥诮:“哟,原来是三妹妹回来了,真是好久不见了呢。”
应迦月偏过头来看向了她,没有说话。
贾似烟还是第一回 看到她这么低眉顺眼的样子,不由得乐了起来,指桑骂槐道:“我从前听闻临安城西有条大黄狗,被主人丢到了绍兴,可你们知道吗?那大黄狗竟通人性,自己又跑回临安了!”
应迦月何尝不知道她这是在骂自己,可她已经完全提不起精神来和她吵架了,此时此刻,她全身上下就靠着一点力气支撑着,全无斗志。
胡姝大概也是觉得女儿这话说过分了,上前道:“迦月,不是我们不愿意收留你,只是……府上的光景你也看到了,全靠你叔父从前的家底撑着,实在养不起你这个外人了。”
应迦月在路上其实就已经料想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父亲不知道临安的状况,以为她在临安会比在战乱的地方过得更好,所以才执意要将她送回来,可叔父过世之后,她已经没有理由留在贾府了。
她垂眸,轻声道:“好,我走就是了。”
“站住!”贾似烟明显还不觉得解气,她走上前来,拦在了应迦月的面前,“你是可以走。但败坏贾府的门风,这笔账是不是该算算?”
应迦月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看向她:“我何时败坏贾府门风了?”
“我听说,你私自逃出临安,是为了同秦家的少爷私奔,可谁知这秦家的少爷半路死了,我猜,你定是走投无路了才想着回来吧?”贾似烟咯咯笑了起来,“我说的没错吧?”
贾明道在旁边看了半天的热闹,听到这话,连忙帮腔道:“就是,说是随军照顾父亲,照顾什么了?父亲还不是过世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跟外头哪个野男人鬼混去了。”
周围刺耳的议论声从耳边传了过来,应迦月抬起头来,看着头上“贾府”两个大字,想起自己刚来到这里的那些时光。她从未想过,那短短的几个月竟然是最无忧无虑的日子,整日玩乐,不知人间疾苦,还想着做生意、学兵法。
那个时候,她以为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还有大把的时间去适应这里的生活,谁知道世事会如此难料。
见她这个反应,贾似烟不由得感到奇怪,以往这个时候应迦月都会跟她吵上两句,或是将她噎回去。可现在她连这么难听的话都说出来了,应迦月却好像是聋了一样,没有半点反应,这让她觉得很是不习惯。
贾似烟厌恶地看了应迦月一眼,漫不经心道:“要我说啊,这秦九韶死得好,可见老天是长了眼睛的。”
那日秦九韶逼问山药汁一事,她一直耿耿于怀,若不是因为他多管闲事,她也不会失去爹爹的宠爱,也不至于被关了这么久。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应迦月霍然偏过头来,看向了贾似烟。
“你再说一遍。”
贾似烟不以为然道:“我说,秦九韶,死得……”
她的“好”字还没有落音,脸上就传来重重的一巴掌,生疼无比,打得她眼冒金星,一个踉跄就坐在了地上——
“你……贱蹄子!你竟然敢打我!!”
也不知道应迦月看起来这么虚弱的模样,是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贾似烟只觉得自己脸上都被打出了血,她蹙起眉头厉声道:“来人啊,给我打死她!”
府中的下人现在大多数都听命于贾似烟,听了吩咐,连忙上前将应迦月摁在了地上,棍棒接二连三的落了下来。那些人其中有些是见过应迦月的,也没有下重手,只装作力气很大的样子,雷声大雨点小。
应迦月的身子本来就已经很弱了,饶是被放了水,但这一顿打下来,也几乎能要了她的半条命。
身上被人打着,她却忽然笑了起来,那苦笑里带着涩意,仿佛身上越痛,越能压住心里的痛。
贾似烟在胡姝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捂着自己的脸,喝道:“爹爹过世了,大姐姐出嫁了,我看看谁还能护着你!给我打!”
一直没有出声的贾似道看了半天,实在是看不过去了,皱着眉,奶声奶气地劝道:“姐,你这么做恐怕不妥吧。既然你都不认三姐姐是贾府的人了,为何还要动用家法?”
贾似烟横了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亲弟弟一眼:“我可是未来的沂王妃,打不得一个应迦月?”
“未来的沂王妃真是好大的口气啊,若是过了门,岂不是连本王也要一起打?!”
男人如雷霆般暴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众人忙不迭地问安:“沂王殿下!”
贾似烟脸色煞白,心上突突的一跳,下意识跪了下来:“似……似烟见过沂王殿下。”
赵昀一句话也没有说,直接从她面前迈了过去,快速走到应迦月面前,一脚踹开了那些下人。
他俯下身,将奄奄一息的应迦月抱了起来。
声音急切而又慌张。
“月妹妹,你怎么样了?!”
第48章 帝后
赵昀心疼的看着虚弱的应迦月, 不顾众人的眼光, 将她抱在了怀里, 她身上很烫,像块点着了的软炭, 隔着层层的衣衫也能感受到她异常的体温。
听唐见说她回临安的时候,还在纠结穿什么衣裳去见她,可如今见了她这幅样子,只恨自己来迟了一步, 也不至于让她遭这样的罪。
贾似烟跪在原地,心上像是被针扎过一般。她就那么怔怔地看着,看着自己未来的夫君正抱着别的女人, 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了,那焦急的眼神骗不了别人。
她知道沂王也许不会心甘情愿的娶自己, 却从未想过, 他心上已经有了人……贾似烟的目光看向了奄奄一息的应迦月, 嫉妒、愤恨、不解, 她应迦月何德何能,凭什么能够轻易得到她想得到的东西?
应迦月半睁着眼睛,意识模糊,她知道自己被人抱起来了, 可她却没有力气去看究竟是谁, 她想要回答, 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恍惚之间, 她看到月形贝壳淡淡的光泽照了过来,在日光之下轻轻变幻着。背上的疼痛侵袭而来,应迦月的头轻轻垂下,毫无征兆地倒在了赵昀厚实的臂弯里。
赵昀什么也顾不上了,抱着她起身就朝门外走,一旁的唐见连忙跟了上来,小声道:“殿下,要不还是属下来吧?这里人多眼杂……”
“费什么话!”赵昀横了他一眼,“还不快去把梁太医请到王府来!”
唐见愣了一下,道:“是……”
赵昀前脚刚要踏出门外,就看见了跪在一旁战战兢兢的贾似烟。对方似乎很是忐忑,想要说些什么来解释,可又不敢靠近,于是在原地扭扭捏捏,好半晌才跪在他面前道:“殿下,您误会了……似烟原本没有要难为她的意思,是迦月她先出手伤人的。”
说罢,还捂着自己红肿的脸,一副委屈难过的样子。
府中上下如今都指望着贾似烟能嫁给沂王,自然都纷纷上前帮着她说话,贾明道最是积极:“是啊,殿下。应迦月她败坏贾府门风在先,动手打人在后,咱们这是在处理自家的家事呢,您可千万别误会。”
“家事?”赵昀嗤笑了一声,觉得这家人倒是有些意思,为了将应迦月赶出去,口口声声说的都是外人。如今被自己抓了个现行,倒又扯出家事这面大旗来。
“你们不认她这个家人,本王认。”
这话一出,众人都愣住了。
贾涉还在世的时候,沂王殿下和他们也算是同窗,所以贾明道才敢这么说话,可瞅见赵昀那深如冰窖的眼神时,才恍然间意识到,这个人是天潢贵胄,与他们再算不得是一路人了,这才堪堪噤了声。
赵昀看向了状似娇弱的贾似烟,眼底尽是厌恶之色。要不是史弥远跟官家求了旨,想改都改不了,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娶这个蠢女人的。
从临安城外的第一次相见,他就再也无法对贾似烟这个女人提起一丁点的兴趣,只要看到她那张脸,赵昀就觉得恶心。
于是,赵昀斜睨着她,连一句多的话也没有说,抱着应迦月就直接出了门。
感受到那样冰冷的眼神,贾似烟愣在原地,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他这样无视她,是想告诉她,她贾似烟在他眼里根本一文不值,连讨厌都谈不上,是连多说一句话都觉得浪费时间的陌生人……
府中上上下下都看到了这一幕,少爷们都觉得脸上无光,丫鬟小厮们都开始窃窃私语了起来,都觉得沂王殿下和这位已经被赶出府的三小姐关系不一般。
“那……二小姐这算是什么呀?”
“嘘,别说了,二小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敢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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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赵昀就要把应迦月带回王府了,一向冷静自持的唐见顿时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上前劝道:“殿下三思啊,这应姑娘可是个未出阁的女子,您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她,已是于礼不合了。若是擅自将她带回王府,恐怕有损她的闺誉啊……”
就像是自己的某些小心思被突然拆穿了,赵昀顿时皱起了眉。
良久,他忽然扬眉道:“那又如何?本王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月妹妹就是我的人,谁也欺负不得。”
语气跟个任性的小孩没什么差别。
唐见愣了一下,他还是头一回见沂王说出这样近似赌气的话来,一时恍然,却还是劝道:“殿下难道这般肯定应姑娘愿意进王府吗?”
赵昀知道自己私心太重,可他如今身居高位,早已习惯了轻轻松松得到一切的日子,如今自己爱慕的女子就躺在怀里,难免会生出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来。
若是,他先斩后奏……
“如今正是非常时期,殿下的一举一动都关乎朝局,若是被有心人抓住了把柄,事情恐怕会功亏一篑。”唐见忽然跪了下来,直言不讳道,“若是殿下执意如此,属下只好去禀告相国大人了!”
唐见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殿下不要忘了,丞相的眼里可揉不得沙子!”
赵昀僵在了原地,将步子收了回来。
这些事情他又何尝不知?
唐见虽然是自己的护卫,可他也同时是史弥远派来监视自己的亲信,有些话不得不听。官家如今病入膏肓,朝中正是多事之秋,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赵昀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的人。
几个月没有见,应迦月明显瘦了一圈,抱起来很轻,像个瘦弱的小猫似的蜷缩在自己的怀里,如同落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让人心疼不已。
“罢了,找家客栈将她安顿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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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太医收起了自己随诊的药箱,叹了口气,道:“这位姑娘倒是个可怜人,身上风寒未愈,又兼忧思过重,身子已经是很差了,哪里还禁得起这棍棒的毒打?”
他的医术在整个太医院都是排的上号的,向来只给宫里的贵人看病,要不是沂王殿下亲自差人来请,他这会儿还在家中品茶听曲呢。
赵昀一听,心中更是心疼:“还请梁太医多多费心,缺什么药只管说,多少银子都无妨。”
梁太医摇了摇头,缓缓道:“这哪里是银子的事?这位姑娘缺的是求生的心思,解铃还须系铃人,心病比身病难医啊。”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赵昀的神色变了变,没有说话,只偏头看了应迦月一眼。
梁太医开了方子,起身便要离去了,却好像忽然间想起了什么似的,小声提醒道:“殿下,有句话,梁某不得不言。”
“请讲。”
梁太医清咳了一声,在他耳边说道:“这位姑娘刚落过水,身上的寒气还未散尽之前,不宜行房.事,还请殿下暂且忍耐数月。”
“……”赵昀僵了僵,脸色微不可闻的红了几分,连忙辩解道,“梁太医误会了。”
他不说这些还好,一说,更觉得哪里都不对。
心中忽然升起几分燥热之感,让他坐立难安。
梁太医没有拆穿,只默默告退了。
在临安生活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他还是懂些的,像这些权势煊赫的王公贵族们,哪个不养几个外室?沂王殿下年轻气盛的,到现在都未娶妻。又这般宝贝那位姑娘,定是得宠的外室无疑了。
将梁太医送了出去,赵昀便坐在了应迦月的床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尽管已经昏迷过去了,可她的双手依然紧紧的攥成了拳头,也不知又梦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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