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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迦月随着三七到了楚州,便要来城外的营帐找应纯之,刘禀没能拦住,只能去和应纯之通报:“大人,大小姐已经朝这个方向过来了。”
应纯之得知女儿被成功救出来了,四十多岁的人了,激动的老泪纵横,心中的大石头也算是落地了:“她可还好?有没有哪里受伤?”
刘禀摇了摇头:“看上去只是担心秦大人,神思恍惚,并未见哪里受伤。”
应纯之这才松了一口气,可还是没忘了训斥刘禀:“不是让你们接到人之后,立刻将她送回临安的吗?把我的话当放屁吗?!”
刘禀也觉得委屈:“那毕竟是大小姐,她执意不肯走,我们实在拦不住啊。”
“哎!”应纯之重重叹了一口气,拂袖就准备避开,却迎面碰上了朝这边赶来的应迦月。
看到应纯之的那一刻,应迦月的眼中也是雾气氤氲,上前喊道:“爹爹。”
这一声又急又快,却包含了太多的辛酸。
可应纯之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并不像方才欢喜的神情,只冷冷道:“什么人擅闯军营?”
没想到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应迦月一下子懵了:“爹,我是迦月,您不认得我了吗?”
“胡说八道什么?”应纯之怒道,“胆敢冒充我应纯之的女儿,我女儿早已和金军玉石俱焚了!”
应迦月瞪大了眼睛,这才反应了过来,看着周围那些兵士异样的眼神,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这些天以来她一直在担惊受怕,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名节的问题,她深吸了一口气,下意识捂紧了自己的面纱。
周围的将士们虽然没有恶意,却都带着好奇的目光打量了过来。一个失贞于敌国的女子,对他们来说就是耻辱的存在。
感受到这样的眼神,应纯之痛心疾首,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迦月,都是爹害了你……”
为了她的闺誉,为了她以后能够好好活下去,他只能不认。
应迦月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不已。
打定了主意,应纯之沉声道:“我应纯之的女儿被金军将领掳走,已是世人皆知的事实。我这就派人送你回临安,你从来都不曾是我应纯之的女儿,一直都是已故的光禄大夫贾涉的养女,听明白了吗?!”
应迦月 喉头哽咽,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见她不说话,应纯之提高了声音,皱眉道:“我问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应迦月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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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已是亥时,淮河的水又寒又凉,战船笔直地朝南驶去,像是无数条吐信的毒蛇,在夜色下徐徐前行。
眼看着离岸边越来越远,秦九韶皱着眉看向了楚州城的方向,不知道她是否平安回到了楚州。
身后的金兵催促道:“磨蹭什么呢!还不快点,阿速台将军都等急了。”
秦九韶低头不语,只抬脚朝甲板的方向走去。
丝竹管弦之声越来越近,有舞女在甲板上跳舞助兴,酒香、肉香混杂在一起,和严阵以待的士兵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可见孛术鲁答哥为了稳住这位阿速台将军,费了不少的心思。
“咱们这次夜袭楚州,那肯定是要大获全胜的!那些个没骨头的宋人,遇到我们还不是得鬼哭狼嚎?”
孛术鲁答哥为阿速台斟了一杯酒,见他脸色依然不是很好,终于使出了杀手锏:“楚州守将应纯之的女儿就在我船上,我特意让她准备了表演,要不要看看?”
听到这话,阿速台才终于来了点兴趣,昂着下巴道:“看看。”
“还不快过去!”金兵用鞭子抽了一下秦九韶的背。
秦九韶身子僵了僵,可脊背依旧挺得很直,他走到离孛术鲁答哥四丈远的地方,旋身坐了下来,卑躬屈膝为其抚琴。
琴音响起,激越流畅,精通中原琴艺的阿速台不由得眼前一亮,身子也跟着前倾了几分,只为能听的更清楚些。
起风了。
面纱随着夜风掀起,秦九韶抬眸,看向连绵数十里的一字阵型战船。
莹白的月光倾泻了下来,照在了少年惊艳却凉薄的眉眼上。
第45章 再见
开战在即, 应纯之让人将应迦月送回去, 并承诺她一定会将秦九韶顺利救回来, 应迦月放心不下,便央求道:“我就远远看着可以吗?”
“可以什么可以?”应纯之呵斥道, “战场上刀剑无眼,你一个女孩子家,万一伤着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忽然有火把晃动, 不等看清来人是谁,便有人高声呼道:“大胆应纯之,竟敢抗旨!”
应纯之深深皱起眉来, 自知逃不过这档子事,便起身迎了上去:“余大人。”
来人正是史弥远的亲信余天锡,自从他从绍兴找来赵与莒、赵与芮两兄弟之后, 在史弥远的身边很是得脸, 不少王公大臣都上赶着给他送礼, 连应迦月都曾经在赵昀的身边见过这个人。
余天锡下了马, 沉声道:“史丞相体恤你劳苦功高,这才请旨升你做兵部侍郎,还不快快领受告身!”
应纯之站在原地,言辞诚恳:“此时正是非常时期, 金军水师压境而来, 还请余大人通融则个。”
“这道告身由官家御画, 中书舍人宣行, 要你即刻赶赴东广赴任!史丞相说了,若是应大人抗旨不尊,可就地斩杀!”
身边的应迦月一下子惊了,心绪如潮,愤愤不平道:“这是什么道理?”
她往常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种情节,可亲身经历了才觉得悲愤不已,那人口中的史丞相史弥远降金乞和,招权纳贿,在后世评价就是个跟秦桧齐名的大奸臣,连谥号都跟秦桧一模一样,贾涉郁结而终也跟他逃不开关系。
应纯之伸手,示意应迦月不要说话。
随即他拱手,不卑不亢道:“那便杀了臣吧。”
余天锡挑了挑眉眼,厉声道:“应大人自是不惧生死,可你也要为了应氏宗族着想,为了忠义军万千将士着想,这手握重兵,抗旨谋逆的罪名,你一个人担待得起吗!”
应纯之震了震,隐约有几分站不稳,应迦月连忙伸手扶住了他,小声唤道:“爹……”
听到这样的话,应纯之的神情疲惫不堪,他一个人的生死确实可以置之度外,但是他也不得不考虑其他人……
明知是史党的阴谋,可是这僵死的局面却没有任何办法突破,他是个手握重兵的武将,一旦抗旨不尊,就会被扣上谋反的罪名,株连九族,祸及三军。
眼看着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他却无法按照计划出兵,也不知秦九韶那边是什么情况……想到这里,应纯之的眉头便深深皱起,双拳死死攥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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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没让你失望吧?”孛术鲁答哥仰头饮了一口酒,居功道,“有应纯之的女儿助兴,将士们都是士气高涨,而宋军定是溃不成军,这也正是汉人所说的‘攻心为上’。”
阿速台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你可曾听说‘哀兵必胜’?”
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孛术鲁答哥愣了一下,下意识将酒杯放了下来,收敛了狂傲的神色,他虽然一向不服阿速台高自己一头,可还是要给他几分薄面的。
随着琴音逐渐进入了尾声,阿速台听得入神,竟情不自禁起身朝秦九韶的方向走去。
直至走到他的面前,才缓缓附身道:“你的琴艺不错,不如跟了我如何?”
阿速台身居高位,在军中颇有威望,屈尊纡贵同一个俘虏说话,已是看得起了。
秦九韶轻抬眉眼,看向了他,没有言语。
烛火映照在他的眼中,整个人显得有几分鬼魅和阴冷。
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了,没有听到援军冲锋的号角,可金军倒是离宋境越来越近了,不知道应纯之那边是出了什么问题。此时已经错失了天时,再拖下去,恐怕只能是一场死战。
楚州人口密集,是大宋边境的关隘重镇,一旦被金军攻破,基本就是一泻千里,后果不堪设想。
如果应纯之不出兵的话,那他唯有靠自己放手一搏。
“怎么不回本将军的话?”阿速台原本有些不耐烦,可看见对方眼中骤然收缩的瞳孔,顿时心惊不已。
面纱之下,秦九韶忽然勾唇,冲他挑眉一笑。
阿速台皱起眉来,质问道:“你是什么人,怎……”
不等他说完这句话,秦九韶便趁他意志最为薄弱之际,直接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力道不算太重,却直接扼住了要害。没有料到会有这样的飞来横祸,阿速台陡然瞪大眼睛,嗓中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死死盯着面前的人。
毕竟是个武将,该有的身手也还是有的。阿速台暗自发力,迅速伸手,可秦九韶却根本不给他反抗的机会,直接改用琴弦死死勒住了他的脖子,阿速台的意识一点一点涣散,双手在空中胡乱的挥舞了两下,睁大了眼睛,死不瞑目的看着他。
少年附身在他耳边,眼中尽是不屑与无情。
“在下,宋民秦九韶是也。”
阿速台背对着看台的方向,只留一个脑袋还在操控之下麻木的动着,远处的孛术鲁答哥正在喝酒,还以为阿速台在调戏美人,乐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但很快便有人发现了这边的异常,有金兵大喊道:“将军?阿速台将军?!”
一群金兵顿时大叫了起来:“那抚琴的是个男人啊!”
孛术鲁答哥定睛一看,满脸震惊,也顾不上喝酒了,立刻下令道:“快快快,把他给我抓起来!!”
金兵蜂拥而上,秦九韶抓起事先藏好的箭矢凌空而起,从烛台借了火,以琴弦为弓弦,瞬间射向侧边的船帆。随着几声划破长空的琴音,那带火的箭笔直穿越夜空,油布做的船帆瞬间烧起了一大片,熊熊燃起。
崩溃的孛术鲁答哥怒吼道:“不用抓活的,杀了他,给我杀了他!!”
金兵们迅速上前砍杀,箭矢密密麻麻的射了过来,秦九韶拎着阿速台的的尸体在空中转了个圈,挡住了接二连三的攻势。
东风浩荡,火势越来越大,红光在河面反射出血色的光影,燃烧的战船蔓延数十里,金军慌不择路,纷纷落入水中,惨叫声不绝于耳。
嗅见血腥味的空气,孛术鲁答哥的脊背骨髓都在发寒,见自己的命都快要保不住了,也顾不上要杀秦九韶,只迅速带着佩剑准备乘小舟逃走:“快,快随我突围!”
秦九韶站在原地,静静看着落荒而逃的孛术鲁答哥,冰凉刺骨的夜风从耳边掠过,他忽然轻轻抬脚,踹倒了一旁的烛台,所在的木船骤然燃起,这个为数不多没有起火的战船也瞬间化作了一片火海,将他自己也笼罩在其中。
眼看着自己的主将不主持大局,反而要先逃命,金兵们也顾不上要杀秦九韶了,纷纷朝小舟的方向涌去,孛术鲁答哥被慌乱的人群推倒在地,哇哇惨叫了两声,在各自逃命的金兵的推搡踩踏下渐渐没了呼吸。
一片狼藉的战场,准确来说,也不能算作是战场。
漫天的火势扑面而来,秦九韶的身影与黑夜融在了一起。
他转身,静默地看向了南面的方向。
记忆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那一片雾色茫茫的对岸,是他从小生长的地方。偏安一隅,饱经沧桑,一次又一次承受着战火、劫掠、屠戮。那里住着他珍惜的亲人、友人、爱人,有正直渊博的良师,也有中饱私囊的贪官污吏、昏聩或是有志的君王。
也许再也回不去了吧。
透过火光,秦九韶似乎能看见岸边那人焦急等待的眼神,但他终究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喃喃道:“今生缘浅,来世见吧。”
也不知是在对谁说话。
随着落水的巨响,秦九韶的身影消失在了茫茫的淮河之上,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最后那一刻,他只有一个念头,只要能守住楚州的防线,身死何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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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火光通天,这边的宋军都纷纷探头看了过去,议论纷纷,有惊喜也有困惑。应纯之面露哀伤之色,紧攥的手指几乎能将拳头戳穿。
身经百战的他,已经知道了秦九韶的结局。
余天锡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转身道:“应大人,撤军吧。”
应纯之没有说话,只紧紧咬着牙关,强忍住眼泪。
是他无能为力……
“应大人也看到了,金军出师不利、自乱阵脚,可见是天佑大宋啊!”余天锡笑着摸了摸胡子,接着道,“应大人还是快快赶赴东广上任吧,若是迟了,我可是要向丞相禀告的。”
应迦月呆呆的看着远处的场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声音也不安了起来,哽咽道:“爹,爹,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事先计划好了要救他出来的吗?!”
应纯之看到她悲伤的样子,叹了一口气:“皇命不可违……是爹无能。”
大概已经料想到了结局,应迦月呆呆地看着远处那一片火光,想到秦九韶也许就在那片火光之中,眼泪就那么直直淌了下来,双唇颤抖。
她忽然跪倒在地,不住地朝余天锡磕头,眼眶通红,涕泗横流:“余大人,求求您了!求您收回成命吧!”
“去去去,哪里来的野丫头。”余天锡嫌恶地看了她一眼,却没忍心将她踢开。
见求他没有用,应迦月又朝着应纯之和刘禀等人不住的磕头,额头都磕出血来了,泣不成声地哭喊道:“求求你们救救他吧!秦九韶他一个人在船上啊!他肯定还活着……你们救救他好不好?!”
应纯之心疼不已,看向余天锡,恳求道:“余大人,不如让刘统制领兵三百人前去搜救?如此……”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余天锡直接打断了:“应大人说的哪里话?这金军自乱阵脚,原本与我们无关。如果派三百将士过去,金廷就有了出师的理由再次伐宋,应纯之,你想做大宋的千古罪人吗?!”
应纯之皱着眉,正要与他辩驳,却突然发现跪在地上的应迦月不见了,连忙厉声道:“刘禀,快去把人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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