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转身就迈步踏出了房门。
屋内,应迦月傻眼了,心中顿时慌张了起来,拉着秦九韶的袖子焦急道:“大神,怎么办呀?杜扎好像看出来你不是女人了。”
秦九韶静坐在原地,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帷幕,淡声道:“知道就知道呗。”
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没想到秦九韶聪明一世,却在这个时候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应迦月急得跟什么似的,快速道:“要是让孛术鲁答哥知道此事,那可就危险了!你还是趁现在赶紧走吧。”
秦九韶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侧头问道:“对了,你刚才那个手势是什么意思?”
应迦月俯身在他耳边,悄悄告诉了他竖中指的意思。
秦九韶的脸顿时黑了黑,责备道:“女孩子家,成什么样子,以后不准用了。”
“好……不用了不用了,谁叫他刚才羞辱你呢。”
听了这话,秦九韶脸色一哂,没有说话。
应迦月皱着眉,很是困惑地问道:“他马上就要去揭穿你的身份了,可是你怎么一点儿都不着急啊?”
“我为什么要着急?着急的人应该是他才对。”
秦九韶睇了应迦月一眼,见她还是不解,便明言道:“你刚才不应该对他竖中指,你应该挥挥手,跟他永别。”
“……”
“好了,”秦九韶可没那么多时间跟她掰扯,只问道,“你到底什么时候换衣服?”
“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换……”
对方沉默了片刻,沙哑道:“听话。”
应迦月目光坚定,没有动摇的意思:“如果是一命换一命的话,我宁愿是我自己。”
“谁说是一命换一命了?”秦九韶瞥了她一眼,语气平静,“所谓谋定而后动,我同你父亲已经制定了周密的计划,里应外合,势必全歼孛术鲁答哥和阿速台这两股水师部队,你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我们怎么打?”
应迦月狐疑地看着他:“真的吗?”
秦九韶扬眉,冷然道:“怎么,你不相信我?”
“我……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
杜扎捂着自己已经半废的右手,走进了孛术鲁答哥的房中,船身晃晃悠悠,导致他的步子也有些不稳,方才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想好了措辞,定要让那琴师死无葬身之地!
刚走进去,杜扎便跪下道:“将军,小人有一事要禀告!方才小人遇到……”
话还没落音,头上便响起阴沉的质问声:“杜扎,你可知罪?!”
杜扎愣了一下,舌头都差点打结:“小人,小人不知自己何罪之有啊?”
“念在你也曾经出谋划策的份上,本将军给你一个辩白的机会。”孛术鲁答哥朝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便有人端着笔墨纸砚走了过去,放在了杜扎的面前。
孛术鲁答哥身子前倾,问道:“你是汉人,又曾经在贾涉统帅的忠义军中任职高位,想必字写得不差吧?”
杜扎急着要为自己证明,跪在地上忙不迭的点头道:“小人会写字的!”
“好,那你就写几个字来瞧瞧。”
杜扎的右手刚才被秦九韶给废掉了,几乎完全提不起笔来,思前想后,便用左手拿起了那支狼毫,趴在地上写起了字。
孛术鲁答哥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不等他写完第一个字,便直接将那份密信甩到了杜扎的脸上,怒骂道:“好你个杜扎,枉我一心重用你,竟敢将本将军周密的计划透露给阿速台!无耻贰臣,叛变了宋廷,如今又叛我!”
他之前得知这件事情的时候原本还不信,可现在眼见为实,却是不得不信了。
杜扎跪在地上连连磕头,磕的额头上全都是墨迹,求生欲满满道:“将军这是何意?小人实在不明白啊……”
“我手下的人窃来阿速台收到的密信,发现上面全是汉字,知道本将军计划的汉人唯有你一个。”孛术鲁答哥冷笑了一声,“原本想给你个辩白的机会,若是你的字迹同这封信不一样,本将军便饶过你,可你竟然用左手写字,意图蒙混过关!你当本将军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吗?!”
杜扎顿时瞪大了眼睛,联想起来那琴师的笑意,顿时脊背发凉。
他虽然背叛了大宋,可现在也是真心实意的在为大金办事,从来没有偷偷送过什么密信。
想到这里,杜扎连忙爬过去抱住了孛术鲁答哥的腿,大喊道:“将军不要被人蒙蔽了啊,定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小人是冤枉!小人……”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孛术鲁答哥一剑刺死了——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地面,也染湿了他最后留下的那几个字。
孛术鲁答哥嫌弃地踹开已经死掉的杜扎,皱着眉道:“把他丢到河里喂鱼。”
****
楚州,应纯之正在集结大宋水师,准备与金军决一死战。
天色渐渐黑了,成千上万的火把照亮了深蓝的夜空,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应纯之凝视着前方,那里也是汴京故土的方向,而如今却是金国的属地,一道淮河割开了大宋的江山,不知还能守住几时。
应纯之偏过头问身边的人:“照秦九韶说的办了吗?”
“回大人的话,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应纯之点了点头,正要点兵之际,远处却突然有轻骑掠来,笔直的停在了他的面前,却是刘禀刘统制:“大人,不好了,临安来人了。”
“什么事情这么大呼小叫的?”应纯之皱起眉头,“慢慢说。”
刘禀快速下马道:“史弥远称您驻防楚州多年战功赫赫,特请旨升任您为兵部侍郎兼东经略使,即刻就要去东广上任!”
“即刻?”应纯之一向是个暴脾气,听到这样的旨意便来气,大骂道,“我上他娘的头,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了,金军都打到家门口来了,让我去东广?楚州不要了?”
刘禀叹道:“史丞相这是明升暗降啊……”
应纯之毫无形象,破口大骂:“史弥远这个没脑子的搅屎棍,他懂个屁!”
刘禀:“可是应大人,圣旨不可违,若是抗旨的话……恐怕会引起官家的猜忌?”
应纯之摆手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不必理会!”
战事一触即发,若是临阵换将,这一仗必败无疑,势必保不住楚州的十万百姓,那可都是活生生的性命啊,再说了,他女儿女婿还在金军的船上呢!
刘禀没有再说话了,只默默站在了他的身后。不管怎么样,他只听应纯之一个人的调令。
有人来报:“应大人,那些金军叫嚣的实在难听,前锋的兵士都听不下去了。”
“说什么了?”
“说……说应大小姐现在在他们的战船上,为他们助兴,让将军立刻开城投降,否则……否则就……”后面的话实在太难听,又涉及到应大小姐的闺誉,那人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应纯之仰天长叹,老泪纵横:“难道是天要亡我吗?”
刘禀看着难过,只能安慰道:“秦大人已经去救大小姐了,他武艺高强,足智多谋,一定能把大小姐救回来的。”
应纯之眼眶通红,心痛不已,却还是沉声道:“就算能救回来,她也不能再做我应纯之的女儿了,否则,这下半辈子该怎么活啊……”
将士们听了都露出了哀伤的神色,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天色越来越暗了,风势也更大了些,旌旗随风猎猎作响。
应纯之看向了远处河面上汹汹而来的战船,目光坚毅,沉声道:“点兵吧!”
第44章 获救
两人正在交谈之际, 有金兵从门外走了进来, 将一身金国服饰放在了桌子上, 语气冷冷道:“将军命你即刻改大金梳妆,赶紧换上!”
应迦月低头看了看那身衣裳, 便明白了他们的意思,他们是想让自己穿着敌国的服饰,好用来羞辱全力抵御金军入侵的应纯之。
想到这里,神色便黯了下来, 也不知父亲现在怎么样了,都怪自己拖累了大家。
那金兵将衣服放下便离开了,出门的时候, 还与看守在门外的人耳语了几句。
秦九韶听得懂一些女真话,听说金军的将领阿速台已经到了战船上,正在和孛术鲁答哥谈话。
顿时觉得留给他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便再不与应迦月理论, 拿起那人刚才带过来的金国服饰, 径自走到房间右边的角落里, 伸手去解自己身上的衣裳。
说到底还是个战船,虽说孛术鲁答哥平时骄奢淫逸,但周围还是简陋不已,没有能够遮挡的屏风, 他顿了片刻, 将帷帽放在了与腰平齐的地方, 长长的纱摆垂了下来, 遮住了他的身体。
应迦月没想到他直接就去换了,还没等她开口,那边换下来的衣裳便扔了过来,旋即是秦九韶带着几分沙哑的叮嘱:“你穿上这身衣裳之后,会有人送你下船。三七会在岸边接应你,见到他之后,马上跟他回楚州。”
应迦月背对着他的方向闷闷道:“好。”
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对秦九韶的了解虽然不深,却也明白一点。
秦九韶很少承诺什么,但只要他说出口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他让她相信,她便相信。
自从叔父过世之后,她便明白,历史不是轻易能够撼动的,这也正说明秦九韶一定会平安,毕竟他未来还要钻研数学,成为闻名后世的大数学家,所以他一定能够全身而退的。
……
等到两人换好衣裳之后,秦九韶才取下大帷帽,走到她的身前,动作温柔地给她戴了上去。
应迦月掀开帷帽的纱帘,定定看着秦九韶。他穿着一身绣满了全枝花的黑紫色襜裙,虽然紧了些,但因为裙摆较大,倒是掩盖了他的身形。
在她这样的现代人看来,穿这种衣服也许是好玩,也许是cosplay,总之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可是对于一向重衣冠的汉人来说,前有靖康之耻,穿金人衣冠,几乎可以视作一种耻辱。
他原本那样一个骄傲的人,为了保护自己,不仅扮作女相,还穿上了金人的服饰。
应迦月望着望着,眼眶就忍不住红了,豆大的眼泪滚了下来,她嗫喏出声:“都是我不好,是我连累了你们……要不是因为我大意,怎么会被人掳到这里来要挟你们?”
秦九轻轻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柔声道:“国难当头,怎么能怪你呢。”
他越是安慰,应迦月哭得就越是厉害,止也止不住,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天大的错事一样。可又怕哭声引起外面金兵的注意,于是只能压抑着自己,肩膀一抽一抽的,委屈极了。
秦九韶的目光掠过一瞬的心疼,可眼下时间紧迫,不是互诉衷肠的时候,只低声道:“来之前给你做了双特制的鞋子,虽说身量还是有差距,但不至于太过明显。”
他蹲下身子,抬起应迦月的脚,将那特制的鞋子给她换了上去,动作轻柔而又仔细。也不知道为什么,秦九韶这一次竟然出奇的耐心,该交代的事情都一并交代了,生怕她大大咧咧的性子闯了祸,没等下船就被金军给逮回来了。
应迦月全都牢牢记在了心上,在他的催促下快要踏出门外的时候,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酸涩,转身飞奔回来抱住了他,喊出了他的名字:“秦九韶!”
秦九韶怔了怔,神色莫名。
帷帽七零八落,硌的他有些发痒。
总是被她大神大神的叫着,还是难得听到她喊自己的名字,被她这么唤着,竟觉得自己的名字也有几分好听。
应迦月紧紧抱着他,手指扣在他的腰间,嗓中发颤,哭着表白道:“秦九韶,我爱你!”
秦九韶心中五味杂陈,夹杂着几许甜蜜的心酸,却只能暂时将一切都埋藏在心底,生硬道:“你再不走,咱俩就得一块儿死在这。”
然而应迦月只是紧紧抱着他的腰,脚就跟黏在了地上似的,怎么都挪不走。
秦九韶无奈,只能从后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目光静如寒潭,直至将她推开,脸上都再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他向来不是一个喜欢告别的人,唯有沉默才让他心安。
秦九韶凝视着应迦月的眼睛,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印刻在心底,可最终只是平静的说了四个字。
“一切小心。”
应迦月最终还是走了,穿着琴师的素白衣裳,戴着帷幕和面纱,跟在金兵身后一步一步下了船。
因为杜扎一系被孛术鲁答哥连根拔除,他手下的人都被兴师问罪去了,所以送她下船的人和当时带秦九韶过来的人,并不是同一拨。再加上天色已晚,视线模糊不清,是以也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同。
应迦月屏住呼吸,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个依附金国的顺民,态度也是恭恭敬敬的。
金军虽然对宋军残暴,但琴师毕竟是在金国的属地找来的汉人,怎么说也是自己的百姓。所以也没有对她过多盘问,搜了搜身,确认她没有带什么密信密函一类的东西,这才放行。
双脚着地的时候,应迦月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好像这几天经历的事情都是在做梦一样,她回头看向了那连绵的战船,却已经认不出秦九韶在哪一艘了。
三七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一看到应迦月还傻傻站在原地,上前就劝道:“应大小姐,您还站在那儿做什么,赶紧跟我回楚州吧。”
他都在这里等了一日了,好不容易才看到应迦月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本一直提心吊胆,生怕事情出了什么纰漏,两人都回不来就糟糕了。
应迦月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担心的问道:“他一个人在船上真的没关系吗?爹爹会有办法救他吗?”
“您就放心吧,少爷已经和应大人计划好了,绝对不会有事的!”其实说这句话的时候三七心里也没底,毕竟凡事都有例外,可是少爷临走前叮嘱他无论如何都要稳住应迦月,他也只能这么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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